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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此中情(3)情节修改 ...


  •   史方仪一开口,周边的声响明显降下去许多,连远处人群中的杨尔芙也注意到这边,投来几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知知身在关注的中心,处变不惊地抬眼看史方仪,微笑回答:“左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独我一个‘侯夫人’显得格格不入,反正我和秦乙怀的婚期未定,叫我知知就好。”

      史方仪依旧保持着她端方的姿态,只是闻言有些微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她略垂下眸,低声说:“……知知姑娘,我叫史方仪。”

      知知颔首,请她入帐。拂下薄如蝉翼的青纱,稍稍了阻绝一些旁人的视线,但史方仪挺直的背脊仍旧没有半点放松,知知见状,心想她的教养与礼数果真绝佳。

      两个人在帐内并坐着,李家的仆从过来递两杯热茶,摆了些点心便也很快走了。
      茶雾袅袅,帐内极静。知知原以为史方仪找过来是有事欲说,没想到她一坐就是半晌,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知知不禁笑了,“史姑娘特意过来,就是为了陪我枯坐吗?”

      史方仪长睫微动,声音很轻,“其实我本不该来讨这个无趣,但实在好奇。”

      知知问:“好奇什么?”

      “好奇……我史方仪输给了什么样的人。”她眼帘轻巧一掀,平淡而又直白地望向知知,眸中有种种碎片崩裂,泄露出比她恪守的礼教强烈得多、鲜活得多的情绪一角,“想必知知姑娘是听说过八个月前那件事的,知道我现在在说什么。”

      看到这样的眼神,知知微微有些意外:意外她的开门见山,更意外她的真情实感。
      前几日曾听秦子翎提及过史方仪与秦乙怀那出生便夭折的婚约,当时只道两人是被政权拨乱了余生,所幸回正,现在看来,有人动了真情,回正才是不幸。

      原来秦乙怀刚才的反应是因为这个……

      “知道。”顿了片刻,知知未消唇边笑意,只是说,“但这可难办,因为一时半会我也讲不清我是个什么人。”

      史方仪稍讶:“你竟不排斥我?”

      “排斥什么?”她一笑,“你只是来了解我的,又不做其他。”

      “若我想做其他呢?”

      “那我便会让你打消念头。”

      轻轻巧巧的回答愈发让史方仪心有不甘,她紧咬红唇,忍不住在心底质问为何是自己要做那个打消念头的人,口中道:“知知姑娘,我可以说心里话吗?”

      知知点头。

      史方仪闭上眼,豁出去一般地道:“你不可以爱秦乙怀。”顿了顿,才说,“自然,我也不可以。”

      身旁的小姑娘天真地笑问她:“爱自人人心生,你我有何不可爱?”

      “因为那个人是秦乙怀。”史方仪定定地说,“我想你也明白,他心存皎皎皓月,无人可撼。说到底,你我不过皆是他心死成灰后的勉为其难,只是我撞在了他的南墙上,而你,又恰好捡到了他藏在墙后的零碎温馨。”

      史方仪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尖死死嵌着掌心一点。她看着小姑娘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而后无所谓地一笑,说:“那看来我运气挺好。”

      史方仪深锁黛眉,“你为何不懂,我是在劝你这样不值得……”语出稍停,史方仪的目光有些微异色,夹杂漠然与轻视,“不过,如若你看上的是秦乙怀的那些身外之物……京中自有大把的青年才俊……”

      “史姑娘误会了,我只是爱秦乙怀这个人而已。”觉察到史方仪有了误解,知知赶紧打断她。只是有件事,她误解得更深,知知却不好解释。
      思来想去,知知拿不准如何开口,纠结化作言语,故而显得单薄,“是……我只是爱他而已,没有什么值不值。”

      史方仪咬住她的单薄不放,“哪怕这份爱会成为恨吗?”

      知知恍神,眸底迸出些许一眨而过的情绪,抬眼看史方仪。

      史方仪说:“如今的你说没什么值不值,殊不知未来的你会遭遇到什么。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因为我曾窥见过他的冷漠无情,所以我知道,秦乙怀本身就是个心如寒铁的人,你我的倾心终究会沦为笑柄,如今的爱终究会成为未来的恨,那样的苦将人埋没窒息,我受过一回,不忍心其他人再受一回!”

      精致的妆容让娇美的五官愈加楚楚动人,史方仪的眉眼浸透了悲戚,深深地望着知知,苦口婆心地劝道。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话中掺着多少的水分。其实哪有什么不忍,不过是自尊心驱使歹念:那日酒楼的碰面,她能感觉到秦乙怀对这个小姑娘的真心,但她好不甘。不甘自己得不到的秦乙怀,别人轻易得到,不甘自己的姻缘丧尽,别人却幸福美满!

      史方仪的指尖扣死,掌心黏潮,不消看,疼痛也会告诉她自己刚说了什么样的胡话,但她控制不住疯长的恶念,“你若珍惜自己,合该听我一劝!”

      一股由心底而起的对自己行径的不耻与恶心盈满胸腔,史方仪想吐,而拼命忍着,心中在想:将自己逼到这等地步,能换得对方怎样的反应?是震惊、忿恚、猜忌,抑或韧如蒲苇地一句都不信?

      然而事实出于一切意料之外,在平静地听完她悲怨的苦诉后,身旁的小姑娘没有露出一丁点她想象中的表情。

      时间像是被黏住了,好久后,小姑娘忽而连名带姓地叫她,“史方仪。”

      史方仪一怔,莫名觉得这一声有些熟悉。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我是个傻瓜,傻到明明知道你说得很对,但我依旧愿意继续爱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所谓的苦,我已经遭受过一回了。”她冷淡地扯了下嘴角,但这不是笑,“我曾爱过秦乙怀,又如你所说的,恨过秦乙怀。爱了好多年,又恨了好多年。”

      史方仪茫然地僵着,怔望着她,“什么叫,好多年……”眼前的少女身形娇小,五官还未长开,最多二八年岁,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过她口中所谓跌宕的爱恨。但那一双眼,又是无比深沉,积淀着经年累月的星光,叫人不得不信。

      “世上有人光阴一日,人间一年。你便当我是那一日如一年的人,否则我也不知怎么解释。”小姑娘轻描淡写,“总之呢,颠来倒去地折腾太久,现在我又回到了起点。”

      “我是恨过他之后又决定的再爱他。我曾经恨意滔滔,以为吞没了所有对他的情与爱,但后来怎么样呢……”稍稍一停,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自嘲道,“后来是,恨渐消,爱不灭,事实证明无论怎样我都恨不起他,又无法不爱他,是不是让人觉得傻透了,真是个愚蠢的姑娘。”

      内心一荡,史方仪忽觉一种庞然的无力,偷偷地拆卸自己的相形见绌,垂死的不甘在做最后的挣扎,“你自知愚蠢,就该清醒过来!”

      “但我一直清醒着,却万死不肯回转!”
      她定定地回,掺杂着薄薄的怒意,清冷的声音由缓转急,片刻后,再冷下来。
      “史方仪,当你窥见他的冰冷无情时,你就该斩绝对他的一切爱恨,哪怕削足断腕,也不要留一丝余地。”黑眸中水光幽静如千古,可谁知那里曾也有过滂沱的落雨,一下便是数年,“前车之鉴是我,该劝的也是我。史方仪,换你听我一句,趁还可以回头,别爱也别恨了。”

      史方仪,史方仪,一遍遍地听她念自己的名字,史方仪感到如乱石坠顶,砸得她昏头转向。恍惚间她好似听得同样的嗓音,看得相似的五官,在她的面前,唤她的姓名。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忽远忽近,面容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晰。

      当此时,不该出现这种幻觉。

      那好似,她俩曾经见过面……

      “你是……谁?”在眼前的这个是谁,藏在躯壳里的人又是谁……

      史方仪觉得自己就快抓住真相,喃喃地问着,一遍又一遍。

      絮絮低问声中,只有她的声音悠悠地飘在两人之间,对方却不再回答了。史方仪心神将散未散,淤塞在胸腔的不适感叫她头昏耳鸣,茫然之中抓到对方的眼,却只能看见一片吞噬过无数爱恨的漆黑。

      ……

      史方仪出帐时的心境已与去时大相径庭,她辨不清心底纷杂的情绪究竟为何,只能感觉到自己一腔的固执正在溃散消解,至于是怎么消的,个中因由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身形略有趔趄,有交好的千金贵女上来搀扶她,旁敲侧击地问发生了什么,她只说帐内久坐太闷了,想出来散散心。

      终是摆脱了众女的纠缠,她独自在念海湖边走着,慢慢远离了青纱帐,也远离了那一片娇笑与喧闹。耳边安静了许多,心下也透彻了许多,史方仪望着念海上折光的波澜,无声无息地叹了一气。

      身后有窸窣的响动声,她回眸一看,始料未及。

      “秦大公子?”
      素白的衣袍,瘦削的骨相,行坐儒雅却又羸羸孱弱,这样的气质在西京无有二人。

      上下打量,再三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侯府长子秦子翎,史方仪更加不解,“为何您会在此地?”

      京中人人皆知,秦子翎生来就不如普通人康健,常年病弱,一般不轻易出门。上一次他久违在人前露面,是陪着知知与梁统比试,也算是身旁有人,今日独身出现在此,竟连一个陪同的下人都无。

      秦子翎虚拂着枝柳,手掌瘦出鲜明的骨形,脸色比他的衣袍还白,衬得右眼下细痣愈发显眼。
      “秦某欲与史姑娘见面,却始终没有合适的理由邀约,听闻今日李三小姐生辰宴史姑娘也会贺临,便来此地碰运气。”秦子翎说着,淡笑起来,眸光潋滟,有三分西子的可怜。

      都说秦家的两位儿子的五官形肖相似,有时候不好分辨,史方仪却总觉得,多好分辨啊,但比如笑,秦子翎若比作曹衣出水,秦乙怀则是吴带当风。

      史方仪只多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问:“大公子找我何事?”

      “此话若直问或显冒犯,但眼下已没时间委婉……敢问史姑娘是否因半年前那事自觉名誉受损,在京中无颜处身?”

      他若在一个时辰前出现问这句话,史方仪必然觉得他满是恶意,只是如今不知怎的,随着那一口气叹出去,她所有为此而或不满或怨愤的情绪也都叹出去了。

      她低低地回答:“是。都说秦家对史家不屑一顾,我亦成人笑柄,京门贵勋娶女已不再将我纳入考虑,没一个青年才俊肯还要方仪。”

      “秦某要你。”

      此一声轻语,重如石山压顶,震响惊落史方仪心房上的所有尘埃,她不由得再次看向秦子翎,问:“你说什么?”

      “倘若史姑娘不嫌弃秦某这久病之身,肯愿下嫁,我发誓对你好。倘若史姑娘在意周身非议,便眼不见为净,我带你搬去山南清居。”秦子翎柔柔地一笑,白净得像一捧雪,若不理他,就要化了,“我不是仲思,但好歹流着秦家的血,你嫁于我,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一样都不会缺。”

      一字一句,轻若飘絮,但听进耳里,恍若雷霆,史方仪浑身都僵。她愣了好半晌,眸光散了又聚,磕磕绊绊地去捉秦子翎的眼——只见秦子翎那清丽的双瞳里满是坚定,却无半点情愫。他所谓的‘要’,不含丝毫爱意。

      史方仪一震,瞬间清醒,明白的同时又苦笑起来,“……你是为了你弟弟,为了知知姑娘,还是为了我?”

      秦子翎没答,但目光凉了许多。

      史方仪觉得悲凉,更觉得可笑,“侯府处世有自己的铁则,秦乙怀行事狠绝不肯受人摆布,而我亦是个骄傲的人。若大公子你不是出于真心,请收回前言。”

      秦子翎的笑容泯去,史方仪一下子就发现他神情上与秦乙怀如出一辙的冷漠,甚至比秦乙怀的更冰凉。母亲早逝,父亲在年幼时带着弟弟率军北境,这个前半生都在病痛与孤独中苟活的男人,偶燃起一点点有关未来与成家的心火,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嘴角平平,嗓音也倏然一改,凉凉道:“无意唐突史姑娘的骄傲,只是作为兄长,秦某能想到的也只有如此。仲思与知知的感情不能有任何人侵扰,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可能,秦某也要将其掐灭殆尽。”

      “所以为了掐灭我,你宁可将自己一并埋葬?”史方仪目露悲痛地凝视着他,不禁摇起头,“秦子翎……秦乙怀……我真的一点都看不透你们秦家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秦子翎深眸沉默,史方仪侧过脸,疲惫地阖上了眼,阖上了一切执念。

      她道:“若我说为时已晚呢?我已找过知知姑娘。”

      秦子翎眼中有光遽裂,渗出些许森寒的幽火,史方仪闭着眼没看见,那一眨而过的凶狠。
      他抬步往宴席中走去,低低道:“不管你跟知知说了什么,最好是她心志坚定,否则……”

      “她确实坚定,是我自不量力。”

      秦子翎一顿,面无表情地回头注视她。

      “明明看出我意在挑拨,她还十诚相劝,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

      秦子翎沉声道:“你若见过真正的她是何样,就会知道她对你单纯,是在给你留有余面。”

      “我知道……秦乙怀所爱,又怎会是一般的姑娘。”半晌,她沧然一笑,“所以,我已看淡。”

      世事浩渺,天高云淡。
      佛家说最难不过放下,而当放下后,一切便显得简单。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她轻声念了一句诗,睁开眼时,眸中水雾蒙蒙,却十足的清澈,“不属于史方仪的东西,史方仪不会再贪恋了。”

      秦子翎直直地盯着她,良久才点头,“如此最好。”

      远远有人在唤史方仪的名字,她整理好情绪,向秦子翎揖一礼便抬足走了。

      没走多远,史方仪忽地记起什么。

      “对了,秦大公子,你可曾觉得知知姑娘面熟?她好似我们儿时……”

      回首看时,秦子翎身影业已远去。史方仪微顿,沉吟片刻也觉得是自己多想,摇首作罢。

      她刚回到轻纱拥簇的嬉笑之中,没过多久,一辆车架素装简从缓缓而至,湖边李家所有仆从见车立即便停下手中事务,低眸候立。

      安静坐在帐里品着茶的知知,听到湖边喧闹骤停,好似被人一手揽尽。
      她唇边漾出一笑:不用看也知,这是李家三小姐,姗姗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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