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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识君(1)情节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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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所感,知知猛地回头看。
草场莽莽的疾风中,玉白衣袍的男人挺立在马背上,漆黑的弯弓竖在脸边,弓弦犹在震颤。
果然是秦乙怀!
他张弓搭箭,从更远之外,以更大的力道,更准的精度,不差分毫地劈开男人的箭矢,代替他那支,凿中柳靶的深红。
长风呼啸,扇了一巴掌。
勒马急停,梁统的颈侧还残留着箭羽刮过爆出的寒粒,耳膜被锐器破风的尖音割得生疼,视线冻在自己那支被竖劈成两半的箭上,好半晌,他才扭过头,看到迎风远来的秦乙怀。
“我道是谁如此敢勇,原是龙额小侯爷。”梁统后怕地干笑,一抹后颈,一掌的汗,“小侯爷可真有把握,方才那一箭只差偏毫便要穿了我的喉咙啊,哈,哈哈哈……”
他笑容扯得僵硬,没了原先莽汉般的豪迈,拘谨中暗自咬牙切齿,大概是惧怕龙额侯威势,但又实在不满秦乙怀过分的玩戏。
在他河流淤塞般的笑声中,秦乙怀收弓谢矢,挽着缰绳徐徐靠近。
“在梁将军面前,乙怀可不敢称勇。”
知知静默地看着秦乙怀唇边带笑,敏感地发现他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方才梁将军逼我的妻子跨马跃栏时也可真有把握,那一下,但凡我妻子骑术不精或者稍有失神,她便会从马上摔下。”顿了顿,秦乙怀的笑容更加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梁将军有信心不会令我的妻子受伤,我自也有信心不会一箭射穿梁将军的喉咙。彼此彼此。”
“妻、妻子?”纵使秦乙怀重复了好几遍,梁统还是觉得他听错了,“小侯爷何时有……”
“师傅!”梁统的话道了半截,一声清澈的少年嗓音高高地喊断他话末。
从马场绿野的另一端,阳光活力的少年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眼睛眯得极小,笑容占了一脸。他飞一样地扑过来,额上的汗珠硕大,闪烁光亮。
“师傅啊师傅,我跑圈回来了!”李丞程甩着一脸汗驰马靠近,惊讶地发现师傅身边多了两个人,其中那个小个子的好眼熟……
李丞程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然后‘哇’得一声大叫,像发现宝藏一般。
“师傅啊师傅,小侍卫啊这是!我昨天跟您说的,那个城西擂台的小侍卫!”
人还未到跟前,李丞程的声音已经冲破了嗓子眼,隔着好几步外,踹了梁统混沌的脑子一脚。
至此,梁统终于记起来了——
昨日李丞程兴致勃勃地从城西擂台回来,说什么遇到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小侍卫。
今早起身的时候,城中忽地传遍了小侯爷有未婚妻的事,那个未婚妻女扮男装在三月预试上大放光彩,连败十人。
什么小侍卫,什么未婚妻,什么女扮男装,含糊不清又混乱无比的信息一句又一句,梁统听不懂,也不肯信,以为是夸大其词的讹传,听过便忘。
谁料几个时辰后,他便撞上了本人。
思此,梁统背脊发凉:绝了,他对龙额侯夫人都做了什么粗鲁无礼的事!
梁统慌得里衣尽湿。
另一边,知知完全不知道这个像小麻雀一样飞到眼前蹦蹦跳跳的少年是谁,只冷淡地瞅着他在呼雷驳的铁蹄边欢呼,她本人没什么反应。
知知轻声问身边的人:“秦乙怀,你认识他吗?”
“算不上认识……”秦乙怀平平地笑了一下,“他在京中还算是个名人。”
“小侍卫小侍卫,你不记得我了吗?”底下的李丞程很兴奋,发现知知对自己的热情没有反应,也丝毫不伤心,“我呀,昨天擂台上被你一脚踹翻的那个。”
昨天被自己一脚踹翻的少说有五六个,他是哪一个?
知知拧眉疑惑。
秦乙怀贴心地在一旁解惑:“他是李家次子,李丞程。”
与秦乙怀的声音二重唱,李丞程也开着嗓子嚷:“李丞程李丞程,昨天第二个跟你比试的那个李家李丞程!”
‘李家李丞程,点你一试。’
一道清亮的嗓音随着一张笑脸蹦入脑海,知知想起了:他是昨天她修理完两个小混蛋后,自发跳上台挑战的那个。
望着底下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知知忍不住赞叹一声真是年轻有活力,昨日被自己那毫不收敛的一脚踹了,今日还能来马场撒开蹄子狂奔。
复原能力很强,心理素质也非一般人能比。
知知肃然起敬:“你真厉害。”
“哎呀,哪有你厉害。”李丞程完全不知道她在夸什么,但他接口很顺溜,“小侍卫你真的太强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潇洒这么厉害的人!”
“不,你比我厉害。”
“哇,小侍卫你好谦虚哇!”李丞程天真淳朴的眼睛里冒出星星,热情又涨了一层,开始上手,“小侍卫你……”
他还没碰到知知,一只巨掌呼过来,按住他脑门。
“什么小侍卫小侍卫!不得无礼,她是龙额小侯爷的未婚妻!”梁统从马上利落地下来,大手摁住躁动不安的李丞程,向秦乙怀、知知拱手道,“请小侯爷、侯夫人宽恕在下方才的无礼。本人野莽,见到侯夫人策马自如的英姿,一时忘乎所以,差点令侯夫人受伤,是在下过错!小侯爷方才教训的是,在下必定谨记,日后不敢再如此冲动粗鲁!”
梁统脸色铁青,短短的时间,豆大的汗粒便从额角滚落。
在刚才的间隙里,他知晓了小公子的身份后,再回忆自己做过的事,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枪。
使计逼马,强拉比试,他都干了什么蠢事。尤其是围栏边的那一下,要是侯夫人真的因此……
秦乙怀给他那一箭警告不为过。
头颅低垂,梁统盼着小侯爷能再给他个什么教训,让他心安并且长个记性。
李丞程不明就里,一颗脑袋歪到他眼前,问:“师傅,你对小侍卫做了什么吗?你胆子好大啊!”
是啊,吃了熊心豹子胆。
梁统一边认同,一边一巴掌把李丞程的脸拍开。
头顶响起秦乙怀仍有余怒的沉声:“但愿梁将军能从此刻在心里,切勿再头脑发热。”
“必定!”梁统重重地应声,抬头时,看到知知骑在马背上的娇小单薄的身影,他忽然又罪恶感满满,再次把头低下去,“请侯夫人也给在下一个教训吧!”
“啊?我?”知知还没明白为什么话头转到自己身上,“我是生过气,但现在也消了,没什么大不了。”
“请侯夫人不要如此宽大,给我点教训好让我心安。”
知知:“……”
这人的脑筋是不是铁灌的,如此蛮硬且笔直,一点不会迂回。
“我真的没什么。”知知的目光从铁青的梁统,移到秦乙怀盛怒未霁的脸上,伸手,戳了戳,“秦乙怀,我很强的,没那么容易受伤。”
“你现在不比从前……”秦乙怀说着,忽然惊觉失言而顿住。
野原的风缭乱知知的发丝,她指尖勾开耳边一缕,问:“嗯?你说什么?”
秦乙怀低下眼:“……没。”
“他说你比以前、惹呃……”
秦乙怀的声音刚被李丞程盖过,李丞程的声音又被梁统扼住。
“小侯爷、侯夫人说着话呢,你插什么嘴!”
知知:“……”
啥?她还是什么都没听清。
“没什么。”抓紧李丞程被梁统掐住喉咙的机会,秦乙怀赶紧把知知往自己这边牵了过来些。
被这么一闹,秦乙怀的怒意莫名就升腾不起来。
眼看着梁统半膝跪着认错,一只手还不忘掐住手舞足蹈的李丞程,秦乙怀哑然,竟无奈地笑出了声:“罢了,也给过教训。”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顺便一并搂着知知下马。
知知这才注意到秦乙怀从骑过来的新马,问:“这就是你去马场借的马吗?”
“也不算借,是侯府前几年便买下的马,留在马场方便训练。”
“那我们待会是不是可以比一场了?”声音里有些兴奋。
秦乙怀情不自禁地笑:“这马还年轻,你骑着呼雷驳,可要手下留情。”
知知和秦乙怀说着,并肩慢慢地走开。
他们不再追究梁统的无礼,但偏梁统本人心里还有一个疙瘩。
他是个死脑筋,死得透透的,知知越是无所谓,他越觉得自己行径过分了,想补偿什么。
听到两人的对话,梁统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
“马!”他脑内灵光一现,抓住了这个机会,赶紧高声唤住远去的两人,“侯夫人可要马?”
秦乙怀和知知驻足回望,目露疑惑,没明白梁统的话。
“前面不远处是我的马场,其内好马不说千骑,也有百匹,无数名驹,定有侯夫人能看上眼的。”梁统拍着胸脯解释,很自信的样子,“侯夫人如若有兴趣,去我的马场随意挑,看中的便赠与侯夫人!”
马?
知知愣了一下。
马,她从前也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只不过它早就死了,在六年前。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知知摇摇头说不用。
这下梁统自说自话的毛病又发作了,只不过收敛许多:“还是请侯夫人带走一匹吧。京中现下所有出了名的宝马良驹,除了小侯爷的呼雷驳,与监察御长史钟离大人的引素,可都是从我的马场出的。”
梁统的死脑筋知知可见识过了。
这下看他又要发病,无奈的眼睛望向秦乙怀,后者笑了一下,牵住她的手,说:“便去看看也无妨。”
拗不过梁统,知知还是去了。
李丞程本也想去,被梁统一个巴掌呼过去,训着继续去跑圈。
梁统的马场在不远的地方,贴着北山的山脚,非常壮观的长长一排木屋。
在领着去的路上,梁统还在一个劲地说随便挑随便挑,一匹不够就一双,豪气且热情。
“这还要看知知的意思。”秦乙怀应着梁统的热情,有礼地微笑,“但还是先谢过梁将军。”
“小侯爷客气了。”
如果说秦乙怀的笑容似翩翩君子,梁统笑起来就是铮铮的硬汉,赤忱而爽朗。
他笑声高昂:“我看侯夫人能驾驭呼雷驳,便知她定是个爱马、懂马的人。我的马若有幸被侯夫人相中,该高兴的是我。”
夸赞知知的话,秦乙怀从不过谦。
一般,他还会跟着夸。
“知知识马之才堪比伯乐,否则当年也不会一眼看中呼雷驳。”
秦乙怀笑着,留下一句话后,快步跟上了前方的知知。
剩下梁统在原地挠头,一头雾水:这呼雷驳不是小侯爷六年前从极北带回来的吗?‘当年’,小侯爷便和侯夫人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