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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问天(1) ...

  •   春夜清凉,秦乙怀被一个梦惊醒。
      称不上噩梦,也称不上美梦。

      醒来的时候,秦乙怀还有种惶惶然不自知的感觉。
      抬手摸了摸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梦里的场景如潮水般急速退去,浓雾笼罩住记忆。

      他……梦到了什么?

      秦乙怀想了好久,明明感觉那些梦近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
      脑袋抽疼,他嘶了一声,难耐地揉了揉额角,决定放弃去回忆梦里的事。

      房间里漆黑安静,眼前昏暗不能视物,在黑夜这只巨兽的肚子里,他可以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脑袋的疼痛缓解,秦乙怀在床上发了会呆,下床喝水。

      茶水过夜已凉透,冰冷的水顺着咽喉流下,刺得他全身一个机灵。
      这倒是让他清醒不少,朦胧记忆里的白雾也迅速散开,秦乙怀记起来梦里的场景。

      他……梦到了知知,在天山那座墓碑旁。

      类似的梦他做过千百回,只有这次与众不同。

      在梦中,他发现墓碑下的人不见了,棺椁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发疯似的到处寻找,踏遍大周的每个角落,最后在一片碧水粼粼的湖边驻足。
      湖心中央,站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浑身湿透,孤零零地站在那。
      他受到感召,用尽全身力气,向湖心游过去。在抱紧她的那一刻,知知的脸,换成了林姑娘的脸。

      于是,他就吓醒了。

      秦乙怀回想起梦中荒唐的场景,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摸黑在凳子上坐下。

      这几天发生的事,比他在西京无所事事地待一个月发生的事都多。
      尤其是有林姑娘在的时候,总能让他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现在可好,不仅白天受她影响,夜间的梦也有她的身影了。
      难道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秦乙怀半个身子倚在桌上,一口一口地把凉茶喝下去。
      脑海中往复回放着这几日与她相处的场景,有一些无法理解的细节,条条罗列在眼前。

      这位林姑娘……到底是谁。

      回忆起午后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与安抚,秦乙怀喝在嘴里的茶突然有些苦味。

      苦中泛酸,微咸,有点像眼泪的味道。

      眼泪……
      秦乙怀想起来,他抱住她的那个时候,她似乎忍不住哭了。
      那个时候,林姑娘为什么哭?

      绝对不可能是害怕惊慌。
      那更像是为委屈心碎而哭。
      她那时固执疯狂地想要救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的死带走了她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我也要保护他们!’
      那个场景,让秦乙怀在某一刻,脑海中冲进这句话的声音。

      两个同名的人,突如其来的默契与熟悉感,如出一辙的性情。
      还有今晚做的这个梦。

      知知与林姑娘……

      ————————————————

      鸡鸣声欲曙。

      这夜知知浅眠,在晨鸡引吭高歌之前,就睁开了眼。

      又是和瘾搏斗的一天,不知道今天会发生哪些事,哪些人被害,哪些人逢灾。

      知知凝视了灰白色的墙壁片刻,将自己的精神重新抖擞,利索地从床上翻起来。
      眼睛从床边立着的长剑上飘过,非常熟练地把它捞过来当拐杖用。

      推开门,却被门后站着的秦乙怀吓了一跳。

      秦乙怀见门被突然推开也愣了一下,好在他处变不惊惯了,马上露出一张亲和的笑脸,打招呼道:“林姑娘,你起得真早。”

      “你也很早。”知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问,“秦先生,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事。”

      没事为什么一大早堵在房门口不动弹?

      知知沉默着等了他一会,他不动也不说话。

      知知叹了口气,好脾气地又问:“秦先生……真的没事吗?”

      “嗯……要说有事的话,也是有的。”秦乙怀低头琢磨了片刻,笑眯眯地对上她乌黑的眼,说,“我稍后要出门了。”

      原来是过来催她动身的。
      知知明白了,点点头:“好的,秦先生可以去楼下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不,林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乙怀摇头。

      知知抬头看他嘴角愈发上扬的弧度,听他说道:
      “你腿伤还没痊愈,今天就好好在客栈休息吧。”

      秦乙怀突然之间会心疼人了,这让知知感觉到浓浓的不安。
      昨天,她伤得比现在更重时,面前这人还不要脸地把她拉出去溜达呢。

      知知皱起眉,神情怪异地仰头看着他:“秦先生,你到底怎么了?”

      “嗯?没什么啊。”

      只有在真的有什么事的时候,秦乙怀才会一脸笑意地反复说没什么事。
      他的这点小隐秘还瞒不过知知。

      知知瞧着他无懈可击的笑容,心里默默地衡量利弊,脸上乖顺地应下:“好的,那么秦先生,我今天就留在客栈等你回来。”

      她阖上门回房,飞快又精细地为自己的腿伤上了新药,严严密密地包扎完毕后,换了最便利行动的劲装,把自己全副武装。

      在二楼窗扉后,看到秦乙怀已经出门了。她拿起剑,小心翼翼地跟着出门。

      伪装潜行,这是知知的老本行,在九分半堂这么多年,主要就是干这个。
      这个时候她全身心地跟踪秦乙怀,有自信不会被发现。

      本来这类举动,是用在坏人身上的,知知也不想拿来对付秦乙怀。
      只是他今天实在反常,再加上他昨日黄昏在墓前说的那番话,什么不在乎生死、想早点去陪她什么的,把知知听得心惊胆战。

      让秦乙怀独自在危机四伏的清波城走动,她绝对放心不下。

      知知这里十二分地警惕,与此同时走在前边的秦乙怀,其实他什么深意也没有,仅单纯地有点不舍得林姑娘拖着伤口跟他四处跑。
      今夜被那个梦惊醒后,他就一直坐在凳子上发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她房门口去了。

      今日原本的计划,就是去城外远郊的古寺看看,也不是什么极其危险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危险而已。
      所以他觉得,林姑娘不这么辛苦地跟他跑一趟也没关系。

      理由就这么简单。
      殊不知在知知心底,他以为的这一切理所当然的举动,是无比怪异不寻常的。
      单就秦乙怀开始把‘林姑娘’当个需要被照顾的女孩看,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外山间的清寒古寺。

      在清波城外的这个叶安寺,秦乙怀第一天入城的时候就来过这,那时还颇为冷清。
      近日清波城又是爆炸又是毒.药的,民心惶惶,数不尽的妇女携着家眷来此祈福,一时间,寺前小道车马不息。

      忠实的信徒最不缺的就是不怕辛苦的精神。
      尤其是短期之间热情高涨的信徒。

      秦乙怀觉得自己已经起得很早了,到得也很早了,还是被叶安寺门前的盛况惊住。

      马车大排长龙,从山上的寺门,延伸到山脚的青阶。
      富贵人家的夫人与小姐们,奴仆前呼后拥,在望不到头的队尾焦躁等待。
      却是一些习惯了徒步爬山的农家妇人们,手腕上勾个篮子,三步两步地跨着石阶,脚踏实地地走到寺门前。

      秦乙怀跟在一个抱着犹在睡梦中的小儿的妇人身后,颇为轻松地往上走着。
      他心里想到:信仰这种东西,果然还是靠不得钱财等身外之物的。

      林荫间日光投下来,错落斑驳,如游动的水光,涟漪一圈圈,在秦乙怀的青衣上滑动。

      被母亲抱着上山的小男孩唔咛一声,软乎乎的手揉揉脸,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睁眼的第一刻,就看到一个嘴角含笑、气质温润的年轻男人。
      他跟在母亲身后两三步的石阶上,青色的衣袍与这灵山的新绿交相辉映,连带着周身的光芒都夹杂自然纯粹的气息。
      他的一举一动,都让这个小男孩想起曾经山间偶遇的干净的泉水,仿佛是从深山间显灵的山神,每走一步,都有一个早春的生命被净化、被唤醒。

      看到小男孩醒了,他抬起头来,眉眼稍弯,露出一个打招呼的笑。

      笑容具有感染力,秦乙怀对他下意识温和地笑,他也露出洁白的牙,回了一个真实清澈的笑容。

      “娘!神仙哥哥!”
      小男孩脑袋靠在母亲肩上,兴奋地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背。

      “啊?”
      妇人见儿子醒了,将他在肩上提了提,头转后看,原来是一个隽秀清雅的年轻男人。
      看他气质不俗,长相也是十分好看,想来应该是哪家出游的贵公子,怕不太好亲近吧。

      妇人正暗自心虚,贵公子跟她亲切地搭话了:“令郎真可爱。”

      打破与妇人的交流界限,要么夸夸她,要么夸夸她孩子。

      秦乙怀明显很懂沟通的窍门,加上他本身自带温暖阳光的和煦感。
      妇人喜笑颜开,走慢几步与秦乙怀聊起天来。

      “夫人是上山祈福的吗?”

      哎呀哎呀,第一次被称作夫人呢。
      妇人受到礼遇,笑呵呵地点头应道:“是啊,最近清波不是不太平吗,我来请神灵保佑。”

      肩膀上趴着的小男孩黑色眼珠一直瞧着秦乙怀,突然好奇地伸手过去。

      秦乙怀伸出食指让他握着,边说:“似乎很多人都因此而来,我先前来过叶安寺,那时还没有这么多人。”

      “清波之前一直很安稳,来叶安寺的人也就少。”妇人走着,偷偷看了几眼秦乙怀的侧颜,觉得眼生得很,就问,“你好像不是本地的人?从其他州来的?”

      秦乙怀的食指在小男孩的掌心挠了挠,惹得小男孩嘻嘻笑。
      他听见妇人的问题,点点头,随口扯谎:“是的,我从潮州来。”

      “潮州啊,怪不得觉得你面生得很。”妇人也不太清楚潮州具体在哪,反正不是淮州就是了。

      她觉着秦乙怀亲切温和,便心无防备,与外人说起本地的事来:“我们清波的县令不太管事,但是出了什么乱子,都有一个叫九分半堂的会处理,日子也太平。听我家那口子说,这个九分半堂最近好像内里出事了,所以清波的妖魔都趁机出来闹事。”

      “九分半堂……也是官府的人吗?”

      “不不,官府才懒得管我们呢。九分半堂好像说是群自发凑在一起的人,我也不太明白,但他们是些好人就是了。”

      九分半堂属于江湖组织,秦乙怀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是想知道在百姓眼里,究竟是朝廷官署的威望高,还是这个势不可挡的大帮派民心盛。
      结果在意料之中。

      秦乙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淡淡笑了笑。

      这里两人兼一个孩子相伴上山,山脚处的知知,却因人流密集,与秦乙怀隔得远了些。

      她望人群拥簇的林间小道,决定换条路上山。

      在此之前……知知四顾,朝宽敞路边的几个小摊位走去。

      山脚边卖香烛的小贩正坐在地上叫卖,见有个眼熟的小姑娘提着剑过来,他微微讶异。

      “知知姑娘?”

      知知蹲在摊前,低头随意拿了几把香,轻声而快速地问道:“之前堂里说,吴夔暗藏的那些粉有可能在叶安寺。最近呢,有没有更加确切的消息?”

      接过知知递过来的铜板,小贩找钱,回答:“都查了一遍,现在基本确定就是在叶安寺。”

      “好。”

      知知拿了香要走,小贩看她赶着上山的样子,疑惑地问道:“知知姑娘……也信佛吗?”

      妇人与秦乙怀在林道间行走进山,妇人好奇地问他:“对了,你来叶安寺,不像是祈福的。是来求问神明姻缘?”

      知知面对疑问,摇摇头。

      秦乙怀看着妇人的眼,平静地弯了弯唇,否定:“不,我不信这个。”

      两人在山上山下,同时回答:
      “我信自然与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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