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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感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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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感冒,都是身体内部细胞的自我完善,是免疫系统的更新换代,由此我们会变得更强大。我们应该将感冒当作是自然界对我们身体免疫系统的馈赠。”
我靠在露台的躺椅上,懒懒地看着聚集在这一片低空的蓝色蜻蜓。
为什么是蓝色蜻蜓呢?真是奇怪,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不知为何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上露台了,问大家,大家都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排斥上这里来。
我觉得身边的事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什么来。
“陆,你感冒刚好,别躺露台上,现在已经是冬天了。”爱弥尔在不远处冲我叫道。
“放心吧,我身体好得很。”我强调道。
要不是爱弥尔冲着我的午饭打喷嚏,然后加西亚那个混蛋带我到操场上撒欢滚到草坡上出了汗又遭了冷风吹,我才不会感冒呢。
不过话说起来加西亚过了几天也得了感冒,真是一报还一报。
其实也不止我们三个,不知从何时起班里时不时听到有人咳嗽,渐渐大多数人都倒下了的时候,最初的一批感染者已经痊愈了。
“加西亚还在吊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爱弥尔虽然这么说,可我知道他是想在我去的时候一起跟过去。
想想他对加西亚的心意……哎,真是含蓄又辛苦,倒让我有几分不忍,如果恋爱是那么吃力的事,咦……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又冷了吗?”爱弥尔道。
“没有。”
我发现爱弥尔真是个体贴又细心观察的人,有这样会照顾的对象的话,也还真是件不错的事。
我从躺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而望,远方田野整齐如棋盘,低空中像是也有什么盘旋的生物。
定睛一看,吓得我差点一个踉跄:那个飞舞在空中的玩意儿有一队巨星蜻蜓翅膀,那虫子肥胖的身躯如婴儿,口鼻也更似人类,用人的嘴唇吞吐着口器,嗡嗡发出婴孩般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那里。”我指向远方,我们世界的人视力都很好,没有近视眼的,爱弥尔肯定能看见。
他吓了一跳,“是蜻蜓的兽人?”
看到那些痴愚肥胖的躯体,爱弥尔似乎很不适,“真恶心。”他别过头拉了拉我袖子,下一句话是,“别看了,我们走吧。”
如果是加西亚在的话,下一句话应该是:“我们去看看吧。”
我有些不适应,觉得有些没意思,“那你先走吧。”
“哎等等我。”
他跟在我后面下了二楼露台,我正要出教学楼,就见爱弥尔哭丧着脸:“你真的要去吗?”
我感到有些头疼,如果让他跟着去,他回来一准屁滚尿流脸上带出来,老师同学围过来一问就全露馅了。
果然这些事还是需要加西亚,我们两个合作的那些冒险,回来后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要不显出异常,就不会有人来追问我们。
这时我没有发现其实我们已经有了“说谎”的思维,而这是我们这个纯白社会严令禁止的。
“你是不是真的要去?”见我没说话,小男孩快哭出来了,“老师说过不能跟兽人交谈的。”
除了蜻蜓人,还有牛人、蝙蝠人、猴人等等,几乎所有动物都找得到相应的拟人。教师说那是万物有灵,种群中会有精怪存在,也就是曾经地球的东方文明所说的动物成精了。
这种可笑的迷信似乎和我们科技高度发展的社会格格不入,然而在第七世界,唯心的说法空前活跃。
又是以心去判断物吗?
我对兽人产生的真相产生了质疑,什么物种里自然产生的“精怪”的说法,恐怕又是哪个卫国者拍拍脑袋张口就来的产物。
然而我看爱弥尔这样子,别说带他了,就算让他知道我要过去,他都要哭崩溃了。
真是讨厌的小泪包。
“怎么会呢,我过去干什么?我下楼当然是去浇花的。”我找个借口。
爱弥尔依旧跟在我后面,似乎还是不信,吃定了要跟着我,待看到我真去爱心花园浇花才放下心来。
那个小花园里,我们每人都栽种了一盆植物。植物的品种各供挑选,女生大多挑选色彩鲜艳且只有她们自己才搞得清花语的花卉,而我和大多数男生一样选择仙人掌和吊兰,至于原因自然是为了好打理。
而加西亚无论如何都闹着不让我这样敷衍,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我选了一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细叶草。
“这是迷迭香。”爱弥儿也顺带照料自己的矢车菊,低头又含蓄。
“是这个名字吗,还挺好听的。”我随口说道,顺便也帮加西亚的花盆浇水。
当他看到我们并排的迷迭香时颜色黯淡了下,瞳色与他手中的矢车菊一眼。
“迷迭香代表的是回忆,忠贞的友谊、爱情,‘请你永远记住我’。”他说道。
“那我还真不知道了。”我心里对那些个花语很是不屑,小姑娘过家家的玩意儿,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道,“爱弥儿懂得真多,很细心啊。”
花语这东西至少我是不信的,矫情的玩意儿,什么几朵玫瑰什么意思。今天可以说黑色郁金香代表高贵,明天换了一本小说就变成诅咒,穿凿附会,只要需要什么都能一日三改。
那些植物生长出来的时候难道自己开口说话给自己代言了吗?真奇怪,又是个拍拍脑袋,张口就来的唯心玩意儿。
我近来对以心论物的现象是腻歪透了。
爱弥儿低下头,棕褐的发丝一并垂落,浅淡的阴影下很有些温柔的感觉,他那细心呵护手中植物的样子,真诚而无邪,让人心头柔软而萌生出感动。
“你和加西亚关系真好。”他说道。
“我们吗?”我想了想,“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比我晚生两周,就安排在同一间育婴室了。”
“那岂不是从会说话时起就在一起了?”他惊讶地说道,“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
我总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奇怪,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就和兄弟一样,我们都没有父母,所以……可以说是最亲的亲人了。”我说道。
我们社会的孩子都没有父母,并不是说人就从石头里迸出来了,而是通过特殊安排,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被带走由政府统一抚养。使“子不知父,父不知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遏制权力私有化。
卫国者通过分析人类社会两万多年的历史发现,权力总难免被一些以血缘为纽带的特权家族把控,最终私权超过了公权……换一轮革命,也只不过是推翻了旧有家族,几十年后又形成新的特权家族。
私权凌驾于公权之上,便是过去人类社会不断重蹈覆辙,广大群众不得幸福的根本原因。由此,为了遏制权力被私有化,我们的社会体制极力要去消灭这样邪恶的私欲,破坏以血缘为纽带的天生联盟。只有“子不知父,父不知子”,那么社会才会“兼爱”,因为你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是自己的骨肉,而少年人遇到年长者也必须恭敬,因为他们可能是潜在的父母。
但这样也形成了我们社会的另一个问题——缺乏安全感。
后来我通过与其他世界的教育学家得知了这一信息:儿童心理成长学说,在婴孩0-3岁的阶段是一个人最初与世界建立信任感的时候。在传统社会中,这种信任感是通过亲子关系来建立的,幼小的孩子只有在得到了安全感才能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进而与世界建立关系。
在许多其他世界的心理学研究中表明,儿童阶段的不幸将会影响人的一生。
如果从这个学说来说,那么我和加西亚都算是有福之人,大概是我们最初的安全感的建立就是在和对方的关系的建立之上。
因此,他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安全感的来源。这也是我们一天三吵却从不翻脸的原因。
爱弥儿听了后像是受了什么感触:“真是羡慕你们俩,能找到让自己安心的人。”
他的话让我默然,有些说不清是同情的东西。
气氛太沉重,我假作轻松:“哈哈,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都一样是无父无母的。”
其实并非是他自卑而消极,身边如他一样无法与世界建立信任关系的孩子并不少,这是我们这些孩子的通病。童年的时候总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慌,在梦中奔跑着、逃避着,似乎后面有着触之即死的怪物,只要停下就会被黑暗吞没。
事实上有一些人终其一生无法再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过一会儿去看加西亚吗?”我问他。
爱弥儿摇摇头,“他看见我会心情不好,他很讨厌我吧?”
我讪笑:“也没,他嘛,你知道的,脾气很臭人也任性,见谁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说话,捧着自己的矢车菊很是犹豫,最后还是隔着我们两盆迷迭香一行放下。
和爱弥儿别过后,我心里有些淡淡的忧伤,这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难过却又无法吐露的心境。
过了几年后我从青春期的同级女生那里学到了一个词:物伤。专门就是用来形容这样没多少事,却又要牙酸着难受的感觉,或许爱弥儿这一类的忧郁纤细的少年也会受许多文艺少女的喜爱。不过对于一个活蹦乱跳、新奇想法接连不断的小男生来说,实在无法去照顾另一个心思细腻的同龄人的心情。
我很快就把这些消极的情绪感染抛之脑后。
跑向医疗楼探病的途中,想了想还是折回用随身通讯机拍摄下了我们两盆迷迭香的照片。
说好今早就要去探望的,我这到第三节下课才过去,加西亚大概又要发脾气了,姑且就用这张照片引开他的注意力吧。
医疗楼建的不小,几乎和宿舍楼同等规模,真不知为何需要这么许多床位。
走进大楼一看,人满为患。到了秋冬感冒季总是一批接着一批的人生病,即便每一年老师都三令五申,可结果就是几乎每个孩子每年都要感冒一次。
每个年级的病房区都是隔离开来的,当我终于来到加西亚的病房门前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去。
迎面一只鹅毛枕头对着我面门就砸过来。
“你还知道过来!”
加西亚靠在床上,因感冒红着鼻子,眼神也有些迷蒙,难得看上去比平时软一些。
我揉揉鼻子,其实一点都不疼,觉得他生了场病,刚才说的话真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