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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寻死 ...

  •   向阿昙射来的一箭,瞄得极准,力度极大。

      厚实的披膊被射穿,坚硬的箭镞没入她的血肉。剧痛袭来,她咬紧牙关也无法阻止身子的摇晃,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她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再痛再颤,也死死攥着何予歆的胳膊。

      她也记得三年来的执着。三年来的日日夜夜,她都想着如何报复何予歆,怎能让这一场大戏匆匆落幕。

      阿昙看向何予歆,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坚定,“你还不能死。”

      何予歆不挣扎了,定定看她,眼底翻涌着反常的炽烈。

      阿昙看得一愣。

      何予歆被俘以来,总是佯装平静。被绑被打,也从未放下长公主的骄矜与倔傲,在疼痛散去以后便凝起冷漠的眼神,睥睨周遭。

      周遭自然包括阿昙。

      背叛、鞭打、嘲讽、辱骂……她做了那么多,何予歆还是没有展露多少情绪,好似不屑于为她动容。

      终于,何予歆给了她应有的凝睇,眸中情绪万千。

      阿昙轻笑,忽而感觉气力都回来了。把人抓得更紧,目光一扫便找着了最近的隐蔽处,拖着何予歆往那儿走。

      这一动,疼痛被牵扯出来。剧痛之后是火辣与麻痹,她感到不妙,步子渐乱。

      何予歆突然扶了她。

      阿昙转眸,没有放过那双眼睛里的担忧与不忍。她觉着讽刺,但知道这会儿没有说话的功夫,默默吞下快到嘴边的讥诮之语,找地躲避。

      其他士兵也反应过来,速速取了盾牌挡在她们前面。

      阿昙和何予歆顺利进入最近的营帐。这个营帐是士兵休息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门口的幕布,隔绝了外头的尘嚣,憋闷又安静。

      阿昙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还听到了何予歆带着颤音的轻喘。转眼看去,见着一个耷拉脑袋,手抚心口,连呼吸都不能自已的狼狈之人。

      何予歆身上带着伤,又经历了生死攸关的大起大落,难免乱成一片。

      故作高深冷漠的长公主,还是破了功。

      阿昙冷哼,不慌不忙打量着何予歆。她想等着何予歆抬头,看清那一张不再倔傲、只剩恐慌的脸。

      何予歆确实抬了头,也确实因为惊恐而瞪大了眼睛,“你的血……”

      阿昙垂眸,瞧见肩上那一小片乌黑的血痕。她后知后觉发现了伴随剧痛而来的酥麻与晕眩,才知晓那支箭有毒。像是莽撞凶悍的兽,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利齿破肉,炽毒入骨。

      她咬咬唇,更用力地抓紧何予歆,“别、别想跑。”

      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发疼,吞吐气息也变得吃力。她懂得毒发后的面色不会好看,转开头,不想让何予歆发觉她的虚弱。

      何予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

      阿昙想要攥紧何予歆的胳膊,就不得不跟着。

      她蹭着帐篷往下滑,任由表面光滑的篷布贴了自己的头发,在耳边擦出连绵刺耳的声响。她不愿彻底瘫倒,秉着一口气,昂首望前,用微微眯起的眼睛瞧着帐篷里的东西随着氤氲热气而扭曲,看着掺杂汗味和灰尘的难闻气息化成丝丝絮状,在缝隙透入的一抹光照之中缓缓舞动。

      何予歆开了口,“阿昙,不要睡。”

      声音不大,刻意缓和语气,不至于像是往日那般温柔体贴,但也显得不那么清冷了。

      阿昙有了一瞬的恍惚,“予歆……”

      何予歆没有回答,只是试着抽回自己的手。

      阿昙蓦地清醒,再次用力抓紧。她彻底睁开眼睛,坐直身子,狠狠瞪向身边那一个无时无刻想法逃脱的罪人,咬牙切齿,“别动!”

      何予歆不慌不忙地迎上她的目光,讥诮一笑,“你没死啊。”

      阿昙不吭声了。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抬起左手,摸到腰间的哨子便取下来。稍稍调好吸气,便吹出了又急又快的几下报信之音。

      没一会儿,帐篷外就有人进来了。

      来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兵,没什么胆量,听到帐篷里面有声响、又害怕外面的混乱才进来看看的。他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林将军的义女中了一箭倒在地上,也没想到自己会面对俘虏之中最为尊贵重要的祁国长公主,当场傻了眼。

      他放下盾牌,拔刀指向何予歆,“你……”

      何予歆面不改色,直面刀锋。

      阿昙倒是被突然的锋芒刺了眼,皱皱眉头,“放下!”

      “……是。”小兵还是惧怕,又不敢违抗阿昙的命令。放下刀,走近了,瞧见阿昙死死扣住了何予歆的胳膊才松口气。

      阿昙没有放松,依旧紧绷。取下腰际别着的鞭子,往小兵手里一塞,“绑……”

      阿昙想说完命令,却因为毒发而没了气力。话没说完,无力往后倒,支撑不住的身子撞得帐篷微微晃动,脑袋正好磕在地上,左肩那根尚未拔掉的箭矢也颤出令人心慌的幅度。

      小兵吓了一大跳。他没有听清阿昙的吩咐,接过鞭子也不知该做什么,愣愣看着那一支穿透阿昙肩膀的箭矢,被尾部装饰的彩色翎羽晃了眼。

      那是祁国御林军特有的彩羽箭,华丽张扬,与丞周国用的雕翎箭截然不同。

      小兵脑子晕乎乎的,看到这支显眼的箭就有了一个馊主意,伸手要拔。

      “不行!”何予歆忽而开口。

      小兵听不懂何予歆说的祁国话,又慌慌张张去摸自己放在旁边的刀,“闭嘴!别动!”

      何予歆也听不明白小兵说什么。她没做解释,确定小兵转去拿刀、不会擅自拔那根射中阿昙的箭,就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兵。

      小兵努力抓稳手里的刀,试着叫阿昙,“郡主?”

      小兵地位太低,只是远远地看过将军林玎和郡主阿昙。他不知道林玎不喜欢别人叫王爷郡主的脾气,也不知道阿昙在军中究竟算是什么,想当然地叫了郡主。

      阿昙对这个称呼却很敏感,毒发难受也被叫得一激灵。稍有精神,便用最后一口气说出命令,“绑住她,叫大夫。”

      “是!”小兵立刻开始绑

      阿昙安了心,闭上眼,彻底晕了过去。

      *

      被绑的时候,何予歆一点也不挣扎,还主动抬起手给小兵绑着,“求你轻点。”

      小兵从未见过如此乖顺的俘虏,听不懂祁国话也被温声细语说得乱了心。加上郡主阿昙倒在那儿急需救治,他随便绑绑,就出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了。外面乱着,只能在这个帐篷里面诊治。

      拔箭的时候,皮开肉绽,黑血喷出。

      阿昙痛醒,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明明睁了眼,却觉得眼前是一片雾茫茫的苍白,因为极度痛楚的身子抽搐不止。

      大夫赶紧放下手上的毒箭,给旁边的人各种吩咐,“打水!”“找枕头!”“拿小刀!”“吐毒血了,端盆!”

      帐篷本就是士兵休息的地方,布满杂物,这一会儿更是因为阿昙中毒而变得混乱。有人不断进出,碰掉东西无数,有人被地上的衣服绊了一脚,没有拿稳手里的水盆,晃出几滴湿润,激起一片扬尘。

      何予歆被放在角落,默默看着。等大夫及其带领的医卒忙得不可开交,等那个愚蠢的小兵意识到自己应当禀告将军跑出营帐,她笑了,挣开绑得松垮的束缚,挑了无人注意的时刻,悄悄起了身。

      何予歆走出去,步入外面那一片兵荒马乱。她不慌不忙地看向方才那个有弓箭手的地方,寻见熟悉的亮光。

      果然,他们还没走。

      果然,阿昙不在的时候,利箭还是瞄准了她。

      射中阿昙的箭上有毒,让她明白那一发不是铤而走险。他们把杀死她当成任务的一环,根本不怕误伤。

      何予歆想想皇兄的性子,觉着命令应当是:能救就救,救不了就杀。

      正好,她也是这么想的。

      沦落至此,苟且偷生又有什么用。逃不了,那就不活了。

      何予歆昂首挺胸,轻敛裙摆,从容走向遮挡更少的地方。她身穿沾满血迹、处处破损的粗衣麻布,却还是拿出了皇室该有的姿态,像是长公主册封大典那般端庄雍容。

      这一次,她迎接的不是无上的荣光,而是生命的了断。

      但她不会惧怕,还能像是那天一样笑得开心。

      弓箭手拉了弓,何予歆平静闭眼。闭上眼睛,她看不见眼前那堆属于丞周国的垃圾,却会因为迎向阳光感觉到前方的明亮,身子也被照得暖融融的。

      突然,那片明亮消失了。

      何予歆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被掐住了脖子。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那一张轮廓粗犷、目光凶悍的脸。

      是丞周国的将军,林玎。

      林玎带了盾兵过来,盾兵熟练列阵,挡住了弓箭手的攻击也挡住了她面前的光。林玎不发一言,直接掐她,而且稍稍举起让她双脚离地。

      何予歆不由挣扎,打向林玎的手。那只手很大,被打也不被撼动半分,手背有着斑驳的伤疤,粗糙硌人,反而会划伤她的掌心。

      掌心的疼让她清醒过来。她本就想求死,何必挣扎?

      何予歆不动了,盼着自己死去。

      林玎却放开了,把她狠狠扔到地上。帐篷前堆放着杂物,地面满是尘土和石子,他一点也不在乎,只求顺手。

      何予歆狠狠跌倒。吃了一嘴的土,胳膊上才愈合的血痂开裂了,被尘土污染,浑身的淤伤因为碰撞而发疼,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把她再打了一遍。

      她颤抖不已,根本没有起来的力气。

      林玎抓住她的衣服,像是拎鸡崽一样提起来。面对面说话,把爱吃肉爱喝酒的丞周族人特有的油腻气息喷到她的面上,“原来他们是来杀你的。”

      何予歆浑身都疼,而今又因为林玎的靠近而反胃,干呕了一下。

      林玎反而畅快,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沉下声音说了句:“那我更不能让你死了。”

      何予歆咳嗽两声,缓过来以后也笑了,“不看阿昙吗?她中了毒,活不过今天了。”

      林玎没有说话,但是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何予歆觉得疼,同时也感到一丝畅快。慢慢昂头,直面林玎那一张强忍慌乱的脸,肆意大笑,直到自己喘不上气,流下眼泪。

      阿昙,你又有了父亲,真好。

      可惜……
      你要死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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