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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行 ...

  •   轿帘轻轻掀起一角,舄族的军士说:“下面就是濉城了,你不是说想看看么,看吧。”

      确实,我想看。我想看餍的边关,我想看,多年前和弱一起来过的地方——仅剩的不多的拥有我们记忆的地方。

      好高。从上往下看,一阵晕眩,但我仍清晰地辨出濉城、鸱城,以及两座城池之间荒凉的战场。近十年前,弱带我来的,正是那个地方。

      濉城的上方,一片死寂。悬挂的黑旗是对接连死去的三任王的哀悼和对第四任王——对我的哀别。相比之下,鸱城的欢腾和赤链般串接的鲜红旗帜是对他们所取得的前所未有巨大胜利的庆祝。即使以后餍取得再多的胜利,这种耻辱将如烙印般深深刻在餍族人的心上,再也无法抹去。

      餍第二十九任,女王,皇貘黛,以身质,换取了舄的退兵。我不知道族人会怎样想。也许我算是餍的英雄,因为我用自己来换取了京里的平安;更也许我算是麻烦,净琉璃之女,餍的祸害,因为三任王的死去都与我有脱不掉的关系,尤其是先皇圻离殿,我的长兄,他几乎算死在我手里,更葬在我腹中,我窃取了王的能力和名义,却轻易地又将自己充当了败绩的贡品。

      我是个罪人。然而——

      要想完全我英雄的生涯十分简单。

      我的手指在袖中摸索,“昧光”的剑鞘与我的肌肤同样冰冷,这是能杀死餍王的仅有的几样凶器之一,只要我将它插进心脏,再跃下所乘的凫辇,落在餍的国土上,让王的力量和我的血肉留在餍……

      然而我只是握紧了“昧光”,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双眼时,凫辇已降落在了鸱城。

      舄的人民有着与餍族完全不同的长相,他们无论长幼,都是碧眸黑发,而在餍,成年的族人有着一头银发和鲜红的眼瞳,幼童却是黑发黑眸的样子,和豕人仿佛。

      欢涌上街头的群众看不见隐在轿帘后的我,然而他们高喊着“杀死她,杀死她!”

      我微微地笑,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我,恐怕也没听过我,然而他们想杀死我。也许,他们也想吃掉我,喝我的血,食我的肉,寝我的皮,如果可以他们也许真的会做,即使我是最不象餍人的一个餍人,最不象王的一个王,即使我一向被保护着远离外界的纷扰和战祸,即使我没有伤害过一个舄族人。

      他们说我有罪,我便是有罪的,他们说我该死,我便该死。

      我的罪就在于我是餍人,而他们是舄人。

      我也很想听一听最初的仇恨是怎样开始的。餍族生活在南疆,舄族生活在北方,餍人惧寒喜热,舄人天生厌暑,餍人的食物是本族的豕人,舄人的食物是植物的精气,餍与舄的生活方式、能力,一切南辕北辙,互不相干,然而两国却是世仇。但我想没有人记得仇恨是怎样开始的,人们记得的,只要仇恨本身。

      这场战争很无聊,很无谓,然而它一直打下去,春之年,夏之年,或者餍族占优,秋之年,冬之年,轮到舄族抬头,周而复始,继往以复,一切毫无意义地重复。

      所以我成为了质君。

      我成为了即使不能终结战争,至少能令它中止的质君。

      轿外人声消歇,我蓦地认识到已经到了。

      鸱城将军府。

      轿帘没有掀开,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餍王或者累了,但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尽速送您去凉州。”

      “你,是这里的主事者么?”

      “我是韩矢,位上将军。”

      没有乘凫辇飞往凉州,我有些讶异,他们向我解释,那是因为这一段日子,都有暴风雪。

      雪……我想起最初知道这个词时的美好时光,弱,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都还在我身旁。

      “雪对你们会有影响?我以为雪是舄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美好是美好的,舄族没有降雨,所以饮用的水都是雪水化成的,没有雪,舄没有植物可以生存,所以雪很好,但雪也会引起灾害,暴风雪可以夺去旅人的生命,压塌房屋,还有……”年纪最轻的兵士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个较长的兵士打断了他的话,“黄色警旗立起来了,还不快作准备。”

      这已是我们第三次遇见暴风雪了,新奇或恐惧的情绪,我都没有,我只是坐在自己的轿辇里,手心悄悄攥一把小小的火苗。好冷。擅长运用火之力的我只有用这种办法稍微温暖自己。

      但这一次,暴风雪出奇地猛烈,旋风甚至好几次掀开四重的轿帘,把卷夹的雪片砸进轿中来。

      厚重的轿辇一直在晃,我听见鹬鸵的悲鸣,兵士们的惨叫,一咬牙,掀开了轿帘。

      迎面而来的刺骨的寒风几乎让我当场冻僵,手中的火光自觉地滋长,我缓过劲来,正好看见一只拉车的鹬鸵被狂风卷起,朝那名最小的兵士砸去。我手中的火光飞射过去,在鹬鸵落下之前将它烧成了灰烬。刚要松一口气,一只手铁钳般钳住我的腕子,一个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不要用火,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不要用火!你不知道在战场上,那些兵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同伴被餍的将领放出的烈焰活活烧死的,刚刚风雪大,幸而没被看见,否则,任何事也比不上被火焰激起的杀死你的决心!”

      我骇然回首,眼前的人连头带脸罩在厚厚的斗篷里,我只看见他冻成浅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又是一蓬雪片卷集而来,失去火焰温暖的我,在骤寒之下,晕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暴风雪已然过去,茫茫雪原上一片宁静,看不出风雪肆虐过的痕迹。

      年青的军士看见我醒来,就急急地为我捧上一碗热水,“冷吧?将军说你畏寒,喝点热水暖暖就好了。”

      手指冻到没有知觉,一点一滴,温暖从水碗流过来。“呼。”我吁出的气体在寒冷中凝成白雾。

      “这大约已经是最后的暴风雪了,将军说明天就重新启用飞行手段,很快就可以到凉州了。”

      目光在雪原中游移,没有着落点而变得倦然。突然,我发现到一个移动的小点。

      “那是……?”

      “喔,那是将军,他在巡查还有没有被埋在雪里的弟兄。”年轻的兵士说着,为我换过一碗热水。

      好暖,暖到让我忍不住会问:“你不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叫锐武,家里是凉州的贵族。当然了,飞行军团的人都是贵族出身的。我有一个姐姐,没有兄弟,所以我是要从军的,但我可不喜欢从军,我也不想打仗,我也不恨餍,我当然也不恨你。”说完他笑一笑,“这话只能跟你说,别人听见都要骂我胆小鬼的。”

      我微微笑了,好久以来,这是我初次笑了。

      “想不到舄族会有人不恨餍人。”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尤其是后方没受过战祸之苦的人。”

      “可是餍人不是曾经击败你们,逼得你们交出一位王子成为质子么?”

      “凉王子……他啊。不是已经回凉州了么?”锐武想一想。

      “没有死吗?”我一直以为他是死了的。

      “没有。”

      弱的父亲的那个人——他还活着……我想见他!

      心里带着热望,寒路不觉漫长,我在凫辇中昏昏欲睡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了舄的都城——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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