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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幽禁岁月 ...

  •   为了便于照顾,孟子煊所居寝殿里的重重幔帐都被撤去了。他躺在床上,微微侧头便可以看到一扇窗。妖族圣殿建在庞大的山体里,洞府一般的构造,本是轻易见不着太阳的。可这扇窗不同,它有阳光照进来,因此也有花草。窗口正对一株西府海棠,不开花时,绿云扰扰,开花时,满树繁华。

      孟子煊发现,这株海棠有个特点,总是一年花盛,一年花稀,从不错乱。有一年,花开得尤其好,团团簇拥在枝头,让人担心那细弱的枝条承载不起。孟子煊喜欢这株花儿,闲来无事,便在心里默默数着,这小小的窗口到底容纳了多少朵。某一天,忽地吹进来一阵凉风,把黄黄的花蕊也带了进来,扑到孟子煊口鼻中,呛得他咳喘了半天。等他睡醒时,这株海棠便不见了。孟子煊颇觉遗憾,好好的花儿……

      没有了这株海棠,窗外的世界更开阔些,可以看得到行走的宫婢,她们的衣饰随四时而变化。到了晚间,窗外亮起宫灯,宫灯的样式每个季度会换一次,匠人们是费了心思的,宫灯制得很合时宜,春绘百花,秋有明月,可惜,有这份闲心来欣赏的,也唯有孟子煊一人罢了。

      有时候,婢女会扶他起来坐一会子,这时候,他便可以看到窗外的一方小池,池里养着游鱼,种着嫩荷。池子不过几丈见方,水也极浅,可鱼儿照样游得自在,只是怕人,一听得脚步声,便窜到莲叶底下去了。即便如此,不出三天,孟子煊照样能认熟它们,哪些是去年的鱼儿,哪些是今年新添的,哪只最调皮,老爱招惹别人,哪只最温顺,受了欺负就躲起来,他都摸得门儿清。
      ……

      这便是他所见的全部的世界了,他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中品咂出四时的轮替和人生的虚无。是的,虚无!岁月难熬,可是,如果你不把自己当作人,而是等同于这窗外的花草和游鱼,便不觉得自己的悲哀了。忘了所谓的人生的意义,就像一株草一棵树一般,永远扎根在一处,漫无目的地生长,不知不觉地死去。

      唯一的遗憾便是,他比任何一株草和树,寿命都要长。

      所以,他尤其喜欢睡觉,最初时,还时常梦魇,半夜惊醒,身上冷汗淋漓。睁着眼等天亮的滋味不好受,他央医者给他开了安神的方子,一济下去,阂上眼,能睡得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听不到。

      这样最好,凡是清醒的时刻,都不过是在反复咀嚼自己的痛苦罢了。身体失去了知觉,精神上的苦痛便被百倍千倍地放大。

      他从前性子温和,为人宽厚,即便亡了国,也并没有特别地怨恨谁。和母亲一样,他信佛,也信天命,认为一切的事情,都是因果的报应,宿命的安排。青丘昌盛了数十万年,陡然灭亡,着实可惜。可在那恒河沙数的百亿光阴里,在青丘建国之前,不知曾有过多少国度多少种族在这片土地上兴起又灭亡。此后,那片土地也依然存在,狐族和其他族群会继续在那里繁衍生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再隶属于孟氏王朝。属于白狐一族的时代,大概就此结束了。

      然而,不见天日的幽禁,日复一日的孤寂和绝望能把人的心变得狭窄。如果你单是看他的神情,看不出他的变化。他依然是那样淡淡的,带着对一切事物地排斥和疏远。他无法自理,任人摆弄。你可以很近距离地接触他,窥探到他身体的所有秘密。可他的精神是与你隔离的,哪怕是看一朵花,也会比看你更亲切些。伺候他的下人很多,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无一例外的,都很怕他。他不动声色,甚至从不呵斥人,可他冷淡,冰山似的,冻得人心里发凉。

      如果仅仅是冷淡,这倒不足为奇,毕竟他天性如此,只是如今表现得更为明显罢了。真正的变化在他心里,他终于学会了恨。在愈发怨恨瑶姬的同时,他也恨上了别的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钟离亭,他躺在床上,在那不能动弹又无法入睡的时候,便会时时回想起鸣岐山学艺的日子。他和钟离亭做了万年的师兄弟,经常同出同入,一道斩妖伏魔,甚至连历劫飞升,都在一处。可是后来,这位好师兄,竟然抢走了他青梅竹马的恋人。不仅如此,他还率军攻打青丘,让青丘做了他登上天君之位的踮脚石。哼,什么同门之谊,在权势地位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再者便是凤曦,他居然会恨起了凤曦,这在他自己看来,都觉不可思议。他曾爱她入骨,在听闻她死讯时,他恨不得随她去死。可惜,爱也会滋生怨,滋生恨。他那么爱她,连江山都愿意拱手相让。可她对他不屑一顾,从小定下的婚约,说背弃就背弃了。她联合外族,使了那么下作的手段攻下青丘,最终呢,功亏一篑,自己也在争地之战中殒命。他幽闭于此,所以的信息都来源于瑶姬。瑶姬自不会告诉他,凤曦是为了替他报仇,和钟无羡搏命而死,所以他恨凤曦,也恨得有理有据。

      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母亲,他都是怨恨的。父亲的残暴,母亲的自私,都成了搅进他血肉里的毒刺。尤其是母亲,那一向溺爱他的母亲,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抛弃他,说走就走,说自杀就自杀,她自己是解脱了,却让他无依无靠、永无止境的受苦下去。

      ……

      他的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最终全落在了瑶姬身上。瑶姬以数十万狐族的性命威胁他,不许他反抗,不许他寻死,他无可奈何,可他有报复她的方式。

      他无法拒绝瑶姬的纠缠,却可以封闭自己的内心。她趴着他身上时,他便闭上眼睛。天长日久的,他形成了一种能力,只要一闭眼,便能睡着。只要一睡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可以睡很久,睡到瑶姬忍无可忍,自行离去时,他或许才会醒来。

      他也不和她说话,甚至连正眼都不瞧她。瑶姬留住了他的躯壳,却把他的心推得更远。

      他能感受到瑶姬的愤怒,多少次,她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嘶吼,发疯一般地哭嚎。可他无动于衷,仿佛入定。她怒不可遏,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这个时候他就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她能下手再重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遗憾的是,她终究收回了手,他没有死成,只好再一日一日地熬下去。

      这样的互相折磨,是一场博弈,看谁先失去了耐心,或生或死,都是给了对方一条出路。

      瑶姬呢?其实她早就动摇了。一开始,他的确存了要和孟子煊呕到底的心思,可从孟子煊那死灰一般的眼睛,和他脖颈后一排排的齿印中,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有些人,你真的永永远远无法使他屈服。她终于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对抗游戏,可惜当她想要结束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多么可笑,那个闯入她梦境的恶魔,仅仅只用了一瓶药水,便让她沦为了替他卖命的奴隶。当她把药水注入孟子煊体内时,不仅永远困住了他,也困住了她自己。

      孟子煊不负君子之名,哪怕落魄至此,依然维系着他的风度修养,不曾破口大骂,也不曾歇斯底里。

      瑶姬没有想到,孟子煊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反抗那个入她梦境的恶魔。他要她去阴山生祭四十九位童男童女,她不愿意,结果,他果然不再赐予她解药。

      孟子煊本是个隐忍的人,可有些疼痛,的确不是光凭意志,就能承受得住的。抽筋剥骨,凌迟锥心,亦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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