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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炎儿?”
      柳承炎回过神时,看见母亲在堂前笑着招手唤他。
      他高声唤了一声娘,顾不上手里还在临的魏碑,快步跑出书堂。
      “慢一点!”老王爷敲了敲乌木杖:“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老王妃一抱住他,红着眼眶又是摸头又是摸脸。
      “瘦了,高了,是像个明君的样子,以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
      “爹,娘,”柳承炎怔怔看向他们,一时忘了前事,拉紧长袖一侧不肯放手:“你们在京中多呆一阵子,不要回去了。”
      老王爷冷嗤一声:“出息!”
      “自然还是要回去的,”老王妃哭笑不得道:“好孩子,去太庙还想着给我们立名位。”
      “爹娘现在看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能关切子民,勤问政事,每天都很高兴。”
      少年露出惶然的神色,苦笑道:“总有一万个要学的地方。”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但很多事从未判断过,还是会显得思虑不足。”
      老王爷痼疾太重走路不稳,仍是需要扶着手杖,一面重重地拍他的肩。
      “我从小教你读史学经,磨炼心智,为的就是有一天,”他重重咳嗽一声,喉头都显得僵涩:“为了有一天,你能昭临天下,救国救民。”
      “你出生的那天,鹭洲城上有紫薇星明,护城河间金雾环绕,我跟你娘说,这孩子将来必然是不得了的人物。”
      “为了保住你,这事情堵的极死,我们甚至改了你的生辰,晚了三天才报去礼部里,赵府还派人来秘密打听过。”
      “那等于说,我的生辰是六月初五?”
      “是了,是了,”老王妃叹息道:“这件事如今公布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老王爷一眼看向天外,握紧他的肩头。
      “时辰到了,为父还有最后几句叮嘱你。”
      “为君为帝,定要澄明眼睛,多思善辨,万万要藏好你自己的心思,不要让其他臣子一眼看穿。”
      “他们看得穿你,便好拿捏你,煽动你。”
      “你年幼登基,万万要稳住心性!”
      柳承炎想记起他们从哪里来,想留下他们多留些时日,但此刻想什么都格外费力。
      老王妃伸手拭泪,急切道:“润心定是极好的皇后,你切忌宠妾灭妻,做那般负心背德的事!”
      “娘,你怎么——”

      他骤然坐起来,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
      娘,你怎么急着要走。
      你不坐下来,陪儿子再喝一盏茶吗。

      冯润心原先还在浅眠,听见响动试探着唤了一声深怀。
      “被魇着了?”她给他披了件外衣,先是用手背探了下额头的温度,又侧眸道:“绛暮,去端杯温茶来。”
      重帘叠帐外有宫女低声应下,很快递了温热茶水进来。
      柳承炎接过茶尽数喝了,还浸在梦里。
      他本想记起很多话,但一醒过来全都烟消云散,记忆像是尽数泡进了水里,在无声地模糊褪色。
      “我梦见爹娘了。”他握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他们叫我对天下好,对你好。”
      别的也悉心叮咛过许多。
      他像是都忘记了。
      冯润心低低应了一声,倚着他的肩道:“我已知足了。”
      丑时二刻,正是深眠的时候。
      柳承炎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再度沉沉睡去。

      在成婚之前,他一个人要睡九张床。
      周礼有云,天子居六寝,路寝理政,五寝小息。
      后来随着历朝历代演变,先帝在乾清宫里索性置了三间屋子,每间屋子里摆上三张床,各自用厚帐垂帘隔好,就寝时再随心挑选。

      初进宫城时,这么睡还有些趣味,像是在与看不见的刺客捉个迷藏。
      时间一久,柳承炎宁可在暖阁里睡下。
      他躺在空空荡荡的三张床之间,猜不到旁侧是否藏着人,也觉得屋子又空又大,有种说不出的空洞。
      好在半年后帝后成婚,睡在坤宁宫里理所当然。

      自成婚到现在已有月余,太后不是没有含蓄劝过,要适当召幸九嫔。
      柳承炎正是少年人的性子,一笑付之。
      “朕已委托女官们教习经书词赋,至少各个都认字习文才好。”
      “来日方长,若是急这一刻的亲近,碰面了话不投机,反倒辜负了太后的美意,不是吗?”
      他理由找得很好,任何人都没法将此推罪到皇后身上,更不会让她招惹专宠的风声。
      荀太后还想说句什么,终是把话咽进肚子里应了。

      到了四月初七,金蚕被赶制而成,提前数日秘密入宫,由锦衣卫程潮捧进乾清宫里。
      果真这被子是熔了数两黄金以后,牵丝引线一点点织成。
      柳承炎捻了一角在灯下掀开看,万缕金线如同有生命般光华流转,便是寻常蚕丝都仿佛化了银光,恰如其分地点染陪衬。
      “好东西。”他笑道:“接下来便要寻个由头,把它丢出去。”
      “陈毫,你去找些小太监向京城内外传消息。”
      “就说金蚕被其实当年并未被大理寺卿烧掉,而是经手多人辗转,一直存于世间。”
      “你说它沾过忠臣的血,还在朝中遇了龙气,上能辟邪下能除病,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陈毫当差以来头回接到这么大的差事,郑重应下,表示一定办妥。

      程潮在一旁听了全程,意会道:“皇上可是想找个黑市将它传出去?”
      柳承炎颔首:“最好让许多人看见金被一角,争相出价。”
      他听说太//祖曾设立黑市,好让那些战败的游牧贵族典当旧物,多是黄昏而出,熄灯交易。
      时间一长,这样的习惯从南京迁至北京,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都交易其中。
      如果借着黑市这一路子把金蚕被传出去,碧血案里的幕后人未必坐得住。

      程潮听到‘争相出价’这里,突然眼睛一亮。
      “微臣也许知道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柳承炎示意赐茶,自己摸了枚杏仁糕:“你想把这东西放去哪里?”
      “大觉寺。”
      “寺庙?”少年起了兴趣:“你想让方丈代管着?”
      程潮谢过茶,低抿一□□还太监,俯首道:“自魏晋以来,庙间处理圆寂僧人的袈裟经书,有个‘唱卖’的法子。”

      先要逐一清点入册,进行定价和展示,供竞价者参考货品价值。
      然后择个良辰吉日,唱衣问价,由着众僧人出价竞得。

      这习俗历经数百年的传承,渐渐也多了许多信徒参与其中,无非图个高僧大佛那里的吉祥之气。
      有的佛寺管教宽松,便有香客混在其中出钱,便是管得严了,也可以委托相熟的僧人代为竞价。
      一开始只是拍卖高僧遗物,后来也会把供过菩萨的贡品拿出来唱卖,以求筹集善款,一是为了修庙塑像,二也可以救济穷人。

      柳承炎听得入神,笑道:“那便是更方便了。”
      “你可认识大觉寺里的人?”
      程潮双手合十,朝南方微鞠一躬。
      “我幼时染病被弃在郊外,是被大觉寺的方丈救回庙里抚养大的。”他谈到这一段时,神情才会脱离锦衣卫的严谨恭顺,表现得更像个常人:“方丈没有贸然给我剃度,反而把我治好以后寻了个无法生育的好人家,让我随心读书习武。”
      “后来我常常回去敬香跪拜,也是为了跪谢救命之恩。”

      那便方便了。
      柳承炎擦净指尖的糕点渣,平和道:“查清碧血一案,有利于革清朝堂积弊,你和大觉寺应下此事,也是在行善积德。”
      “这件宝贝被子,现在就交给你秘密转入大觉寺,适时放风出去,引其他人探听展列定价的日子。”

      佛寺‘唱卖’的流程里,既然有展览拍卖品的规矩,刚好如了他的愿。
      数年前的旧案再度被掘开,定然要闹得满城皆知,引有心人来拍。

      程潮取出一方棉布,把被子重新包裹在里面,只露出做工一模一样的一角。
      “这样?”
      柳承炎笑得满意
      “只可远观,不可抚触。”
      “最好再安排武僧持棍肃立两旁,震慑探客。”
      “臣遵旨。”

      事情一布置下去,自东厂到锦衣卫都紧密配合,该捂的秘密一点没漏,该散的流言悉数全放。
      城里登时就有了新的话头。

      ——哎哎,你们听说过碧血案吗?
      ——何止是听说过,当年我爹还给洪大人烧过纸!
      ——烧什么纸,一个贪官罢了!听那些人的鬼话作甚!
      ——可是传说中那件贵不可言、奢侈越制的金丝天蚕被,竟然没有被烧毁融掉,而是传到了庙里!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金蚕被含着冤魂的,说这被子能除祟镇邪的,还有说寺内高僧已做法开光过的什么都有。
      香客们登山敬香时也多了心眼,寻着话头问扫地僧人是否真有此事。

      大觉寺初时还众僧掩口不言,直到问这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才在山门外张贴告示。
      告示上说,这件金蚕被是由大理寺秘密交付于他们,一来是为了超度自戮的亡魂,二来也是为了有一日公开唱卖,将所谓的赃款转为善款,好救济四方。
      不管这被子从前来源是善是祸,如今也已超度足日,处处皆以香火诵经充分洗涤过。
      四月二十五日,寺内主持将广开山门,迎客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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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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