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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昭昭(八) ...

  •   开春后,年号正式改了,今春是定元元年。
      春耕落实后,朝务霎时轻松不少,定元皇帝虽经年在军中,但自小也是得了恩典在太子太傅帐下听学;而今有凌晏如辅佐,加之皇帝勤勉,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把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朝上言官每日眼睛瞪得大大地,也难从她身上挑出一二错处来;原先就是公主派系出身的官僚,更是毫不避讳地盛赞其有昌宗风采。
      云中郡主从寒江回来后,就遵照约定,把熙王案前后一应诸事仔仔细细地讲与曹小月听,包括她在寒江坠崖后隐居苍阳受玉泽教导,后又叛离寒江;唯独略去了她杀承永皇帝这一段——云中自认也没有违背诺言,她的确将她“知道”的事都告诉曹小月了,至于她自己做的事,则暂按不表。曹小月一反常态地关心云中的寒江之行——她素来对云中郡主最是信服,云中交代的事,她不问缘由就去执行,可这次……
      云中叹气。她想,曹小月真正关心的,应当是她叛出寒江的理由——她的恩师在寒江,她的亲兄追随左右,若承永皇帝真是靖安大难的始作俑者,那较真算起来,云中郡主与昭武帝就是世仇,她这么做势必与亲师反目。任谁都会这么想:云中郡主当初拥立昭阳公主究竟所图为何?
      云中思前想后,还是如实告诉曹小月,她以为,玉泽有图谋帝位的野心。
      曹小月顿时噤声了。
      “我在外域有些朋友,在璇玑崖底的时候,他们养的千里隼给我送了封短笺。”云中郡主说这话时,仍感到一阵微茫的惘然和深入骨髓的齿冷漫过她的脊梁。
      埃兰沙远在景域西南,而即便是贯通全境的文氏茶马道,西延最远也只到玉胡,加之埃兰沙位处风沙之地中心的绿洲,路阻难行,故而埃兰沙与景朝来往算不上密切。但埃兰沙当今执政的双王,却与云中郡主有些交情,时常与她飞书来往,交换些只言片语,曹小月问关于什么,云中但笑不语。曹小月心里盘了盘,便懂了——昭武帝还是公主的时候,大费周章要与埃兰沙暗中交好,也不仅仅是看中了埃兰沙的技术造艺,埃兰沙的西北挨着渠戎,渠埃边地的来往可比重兵把守的大景西线要松快多了——埃兰沙就是大景插在渠戎背后的一双眼睛,若用得好,关键时刻也能变成一把刀子。
      云中指尖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曹小月看过,面露震悚,云中便将水渍抹作一团。
      ——渠戎有变,寒江要反。
      “寒江要反,天下人都知道,渠戎骚扰西境年年都不消停也不是新鲜事——这两件事单拎出来,都不值得伽华国王专门传信过来,可……”云中面色沉了下去,“若这两件事是勾连在一起的,那就另当别论。”
      曹小月不禁喃喃道:“这该不会是……要重蹈靖安覆辙了吧……”
      “玉先生想要寒江自立,就要把水搅浑,局面越乱越好。内忧外患,四邻蠢动,给宣京的压力越大,他越容易成事。”
      “那就非动渠戎的心思不可吗?”云中呷了口茶:“小月,我且问你,大景三境,最紧要何者?”“景北。”“景北边防何者?”“天枢。”“要破不败天枢,当如何?”曹小月当即噤声。
      云中郡主却接着说了下去:“景北幅员广袤,华清关一脉崇山峻岭自成京畿屏障,也将北疆分割为两个部分,遂有金兰和天泉,天枢十三大营兵力大抵上都分驻这两个地方。陛下从前挂镇北大元帅,也时常两地轮驻,夏收过后打渠戎,入了冬就和漠海鏖战——你说此二州府,谁更重要?”
      曹小月说:“自然是天泉更重要。天泉是平荡草野,适合跑马,草原部族来去自如,北边又是漠海——那也是个长不了粮食养不住人的苦寒地界,漠海君主又好征伐,更要堤防,若是天泉失守,漠海人三五日内就能杀至宣京城下。”二人面前虽未铺堪舆图,却侃侃而谈,说得一清二楚。“金兰就不一样了,金西多沙漠,又凭着熏山筑要塞,往北就是邬兰河,渠戎人是讨厌,但中间好歹还隔着一个玉胡作缓冲,背后还有蜀中……”说着说着,曹小月闭了嘴,没再说下去,面色微微发青。
      “所以,小月你也看得明白,天泉不比金兰有余裕,不是因为金兰荒僻经年不丰,也不只是因为与渠戎之间隔了个玉胡,而是因为金兰背后有蜀中镇着。”云中在案几上点了三个方位,“景北有天堑,但防线崎岖,靠天枢奔马协防;西南地浅,戈壁滩连着野林,有蜀中重兵把守;景南军笼盖中南,监了海防——大景三军布防各有侧重,可若细究起来,中南一带风平浪静少有事端,蜀中有山岳,兵力十分集中,唯有天枢防务尤重,时常两线奔波,面朝漠海,背抵宣京,一旦破防则宣京危难。别看陛下和路将军都是那样大开大合刚猛独断的人,实则每次用兵都如履薄冰,其他两军都难与之同论。”
      曹小月轻声嘟哝:“我知道,我知道,自小爹爹就和我说,三军之中,属天枢最为不易,也是天枢,最为刚强……天枢是半分都弱不得啊。”
      “天枢强势是必须,而除了边防,天枢还有一处与其余两军不同。”云中眼底的微微一晃,历数道,“蜀中武威侯是世家,景南沐英岚是寒门,两军有大将即可统御;唯有天枢,国朝长公主十六岁亲领镇北大元帅——在陛下之前,上一位镇北元帅是元宸亲王,靖安朝的八王爷。”曹小月微微瞪大眼睛:“是了,三军之中,只有天枢大帅历来皆从皇室宗亲出,否则宁可空挂,这在前朝少有先例。”
      云中一语道破:“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宣京落在了北地中心!天枢实为京城远卫啊,若京中生变故,景南鞭长莫及,蜀中紧挨渠戎不可轻易分兵,唯有驻扎天泉的天枢军回援最快,文先生修通茶马道之后更是如此,上了茶马道不出两日就能直奔京郊——加之天枢营多出骁将如路沧崖,大多脾气烈不服管,没有个位高权重有手腕的大帅如何镇得住?天枢若生异心,京防薄如纸,这是宣氏君王总是不遗余力将子嗣宗亲送上战场的原故,因为景北不可无帅才,镇北元帅必须要姓宣!”
      “原来如此,怪不得……”曹小月恍然道,“陛下已继位,却还捏着帅印,不肯放掉天枢,她……已没有可以交付的手足——陛下原就是承永东宫的镇北大帅,她自小就清楚,自己要坐那个位置的……”
      云中听了也忍不得眼眶微微发酸。
      “不……在陛下之后,原是……有的。”她低声说。曹小月面露诧异。
      云中长叹:“小月,原有一个人,也曾决心做昭阳公主的镇北大帅。”
      承永十一年,东宫薨逝。天家开始摇摆,否则依着道统,就应是彼时的昭阳大公主承储——天下人都这么想,宣望钧亦然。
      “你记不记得,宣师兄曾因马策几次和公主起争执?师兄他武道通学,精研骑射,还对马策研究颇深……”云中点到即止,“可蜀中山岳奇险,沙地难行,故而蜀中军历来是主步战的。”
      曹小月恍然大悟:大景只有天枢才有成气候的骑兵营啊!宣望钧是早就认定,东宫去后公主登位,自己要接昭阳公主的位置挂镇北大元帅,他做了好准备,有朝一日离开京城这樊笼,弃了蜀中封地,去为他的皇姐驻守北疆!
      曹小月一时激动,转眼又心凉了——宣望钧过去是这么想的,如今却大不同了。
      云中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小月,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当今的局面,玉先生若要图谋宣京,首先必须解决天枢军——天枢不倒,宣京就牢不可破,他必须牵制住北边的天枢十三大营,才有机会对宣京下手;而要破天枢,最直截了当的一种可能性就是利用渠戎,让西南失守,渠戎人只要打穿金兰,天枢背后空门大开,再无法分兵协防,景北防线即刻崩溃,宣京将落入重围。”
      “怎么会呢!”曹小月驳道,“渠戎要从金兰突破哪那么容易,这不还有蜀中——”
      曹小月没再说下去,因云中从袖中取出了那未能交出的蜀中军虎符,放在了她的面前。
      “小月,蜀中早晚要反。这也很自然,毕竟玉先生在寒江,而他们二人情分恐怕不输陛下和承永东宫,蜀中是迟早要和寒江站在一起的,我不意外。宣师兄,宸王殿下他……终归不与我们同道。”
      那枚没能被送到将领手中的虎符昭示着冥冥中的定数。曹小月如堕冰窟。
      “他也……”云中咬了咬牙,才将后半截话缓缓吐出来,“他也注定不会成为陛下的镇北元帅了。”
      曹小月轻轻摇了摇头,她满腔愤懑,又如此无力:“你怎么就能认定宣师兄一定是……那可是宣师兄,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啊!”
      云中没有回答,她知道曹小月并不需要回答,宣望钧没有接虎符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我知道他们,他们都与我不同。云中郡主心想。
      他们不如我心狠啊。她叹了口气,终归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拍了拍曹小月的肩膀,不无深意地感叹。
      “小月你啊……你要快些起来。”
      “什么?什么起来?”曹小月还没回过神来。
      “你要快些在军营立起来。”云中说,“天枢不可无帅才,你不能只做陛下的近卫,你要做将军——不,连将军都还不够。”
      曹小月瞪大了眼睛。云中却捏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要我往后为她治国辅政,那我就一定要确保景北安稳。天枢必须对天家绝对忠诚,我信不过其他人,也看不上其他人的才干,我看中的就是你。
      “既然宣师兄不肯接帅印,那你曹小月,就去做景北第一个异姓大元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昭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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