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82、第八十一章

　　浮图去找秋榓的时候，秋榓正坐在客塌上，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豆沙包，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像是小松鼠一样。她本就长得漂亮，此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惹人怜惜。
　　“天后是来探望自己的兄长的吗？”还没等浮图开口，秋榓已经出声问道。
　　“是。”浮图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带路。”说着，秋榓将豆沙包放下，准备起身。
　　“不急，你先吃，我有话问你。”浮图冲着下人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坐在秋榓身旁。
　　秋榓也没有客气，将豆沙包重新拿起来，小口小口吃着。
　　“你和我兄长是什么关系？”浮图问道。
　　“回天后的话，朋友关系。”秋榓眼睛低垂着，保持着必要的尊敬，从始至终没有看浮图一眼。
　　“很要好的朋友吗？”浮图问道。
　　“于我而言是。”秋榓简单地回答。
　　“封棺了吗？”浮图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的七八个豆沙包，也不知道秋榓这是吃的第几个。
　　“还没，后天才够七日。”秋榓回答。
　　“正好。”浮图点了点头。
　　秋榓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这几天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兄长最亲近的人就是你。”浮图看着秋榓，似乎在想些什么。
　　“还好。”秋榓简单回答，她对浮图有些不满，蚩尤死的时候浮图并不在场，也没有派人去领走尸体，直到成为天后才来看望，多少让秋榓觉得薄情。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浮图问道。
　　“不敢当。”
　　浮图知道秋榓对自己冷淡的原因，这也让她心里放松了些，愿意帮这个忙的人，必须是与蚩尤交好，并且有勇气的人。她看了看四周，确认并没有人，伸手设了个结界，两个人围了起来。
　　“我是别无他法，只能请你帮忙。你可以选择不答应，我不怪你，但是希望你能看在和我兄长交好的份上，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浮图提前交代道。
　　秋榓有些疑惑，看浮图很重视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说。”
　　“如果我兄长可以复活，你愿意帮他吗？”浮图问道。
　　秋榓大惊失色，终于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浮图。
　　“你说什么？”
　　“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复活，但是需要你的帮助。”浮图直言不讳。
　　“怎么说？”秋榓一颗心提了起来，这段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来的，每天昏昏沉沉，仿佛坠入了无边地狱里，浮图的话像是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刺到她的心里。
　　“在他行刑前，我将太乙扇放到了他的体内，可以保他的灵魂永世不灭。”浮图解释道。
　　秋榓坐起身子，欣喜地张大了嘴巴。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拿走太乙扇，本就对不起天下百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怎么会说来骗你。”
　　秋榓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秋榓这副样子，浮图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她突然施法变出一个透明棺木，说道：“这是我偷偷定制的水晶棺，平常情况下是看不到、摸不到的，只有将密匙放上去才会露出本来面目。我想把兄长安葬在里面，暂时封存在我家的梨树下。而你用假的棺木诱骗他人，葬在我们家的墓地里。等到几年以后这件事情过去了，你再偷偷把他的尸体取出来，只要喂一颗还魂丹就可以重生。”
　　秋榓想了想，说道：“可我没有还魂丹。”
　　“这个不打紧，我现在想办法，等我得到了再给你。你只管回答我，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自己不是也可以去取？”秋榓不解地问道。
　　“不，”浮图摇了摇头，“我已经等不到那天了。”
　　“什么意思？”秋榓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你不要多问，你先告诉我愿不愿意。”浮图没有回答。
　　秋榓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愿意。”
　　“那好，”浮图松了一口气，“那你把你的法器交给我，我用它来做水晶棺的密匙，以防被他人找到，事情败露。”
　　秋榓施法将禹楔变了出来，递给浮图。
　　浮图将禹楔放到水晶棺椁上面正中间的圆盘里，念动口决，禹楔下面的棺椁瞬间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禹楔形状的小坑。浮图将禹楔取了出来，递给秋榓。
　　“既然这样，我就先行谢过了。”
　　秋榓摇了摇头，说道：“别这样说，我也没有做什么。”
　　浮图突然上下打量着秋榓，笑着说道：“你长得这么漂亮，若是能当我嫂嫂便好了。”
　　秋榓脸顿时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低下头没有说话。
　　“到时候劳请秋榓姑娘多加照顾我兄长，让他不要再惹事端，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浮图再次请求。
　　秋榓从浮图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她微微变了脸色，严肃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你自己不可以做这些事情？”
　　浮图仍旧轻笑着，她挥了挥手，将结界撤了，轻轻说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秋榓想伸手抓住她，却被承影剑挡了下来。浮图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再说什么。
　　前几日飞升的时候，老君问寂无意将太乙扇放到了哪里。寂无意低下头沉默许久，最后回答：“丢失了。”
　　浮图的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只觉得呼吸急促，手紧紧抓着衣袖低着头看着地面。所幸老君并没有过多的指责与不满，仍将法力赐予了寂无意。
　　之后浮图陆陆续续听到那些神仙都在议论寂无意，说起寂无意的失职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还说浮图是霍乱朝纲，危害百姓的恶毒女人，偏偏对这些她都无可辩驳。她知道自己的做法相当任性，寂无意可以包容她，不代表别人也可以。如果没有她，寂无意也不会承受这些骂名。她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事情来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只是在此之前，她还希望自己可以暂且得到还魂丹，让蚩尤能够得以生还。
　　可惜上天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从秋榓那里离开，在回去的路上路过紫云木林，看到许多天神鬼鬼祟祟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偷偷谋划着什么。
　　浮图心生疑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走近一看，发现统共有七位天神，除了火神之前是寂无意的手下，其余都是封神之后才位居寂无意以下，因此尚且比较陌生。
　　这七位天神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特意设置了结界，浮图不敢强攻，只化了身在结界外等候。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浮图更加觉得事有蹊跷，耐了性子非要等出个结果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期间有寂无意派来的小厮来探寻她的踪迹，并没有发现她，悻悻地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来。如果是以前，寂无意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将天宫翻个底朝天，一定要找到她才罢休。可是现在不同了，寂无意已经承诺不会再限制她的自由，就必须信守诺言，不过多地干涉她的行踪，因此小厮来了一趟，找不到她也就算了。
　　到了深夜，浮图仍旧没敢休息，死死盯着结界口。紫云木林本来就鲜少人来，此刻更是出奇地镇静，她有些怀疑，会不会那些天神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早就已经离开了。可是她想了想，的确也没见到有人离开，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安静地等待着。
　　一直到天蒙蒙亮，司辰收起星月，驱赶着太阳现出微光来，七位天神才出来。
　　浮图立刻振奋了精神，看了看时辰，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朝会了。
　　那七位天神表情严峻，看起来也是彻夜未眠。他们小声对彼此连带着什么，浮图施法才能听清一二。
　　“过会儿我先提出关于太乙扇的事情，你可一定要跟着上书，一定得让天帝对此给个交代。”紫微大帝对水神低声说着。
　　“我就奇怪了，太乙扇这种世间珍宝，老君亲赐的法器，他怎么会丢了呢？他究竟凭什么做六界共主呢？”南极仙翁一边咋舌一边叹气，他本数炎帝部下，对寂无意并不了解。
　　“嘘，“紫微大帝急忙制止住南极仙翁，做了个轻声的手势，摆了摆手，说道，“这话可使不得，我们只要讨一个说法就够了，惹可惹不起，他还未成仙的时候就屡战屡胜，两个战神都不敌他，尤其和蚩尤打仗的时候还没有太乙扇的帮助，你别管损失了多少，最后的结果照样是人家赢，你不服不行。”
　　南极仙翁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冷笑一声，说：“我不管他有多厉害，总之我今天定要让他下不来台，除非他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可不认他，他要是敢动武，我就去找老君。”
　　浮图这才知道，太乙扇的丢失，让众神对寂无意充满了怀疑与不满，汇聚在一起联名上书，正准备在朝会上弹劾寂无意。
　　一直走在角落的火神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是点到为止的好，我从一开始就跟着他，对他的能力毫不怀疑，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失职行为。但是自从他娶了天后，渐渐就有些变了，只要是和天后有关的事情他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也和天后有关。”
　　“我也听人说起过这些，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不允许了，”南极仙翁生气地说道，“身为帝王犹豫不决，为了儿女私情不顾百姓生死，在我眼里，这种比没有能力还可怕。”
　　火神没有再说话，他表情凝重地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其余人也渐渐分散开来，装作和平常一样向朝会的方向走去。
　　浮图静静地听完这些人的对话，她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一天就要到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她甚至没有和寂无意好好告别，在她的计划里，临别前要尝一尝他亲手做的饭菜，和他一同出去游玩，仔仔细细看一看他浅笑时的眉眼，最后亲口告诉他，自己其实很爱他。然而现在这些她都做不了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在轻轻发抖。
　　事到临头，她竟然有些害怕，本来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会和第一次自尽一样，相当地平静和镇定。但是她一想到上次睁开眼看到寂无意红肿的双眼，就觉得心里难受。
　　那双眼睛，真的不适合哭泣呢。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原地，紫云木的花落到她的衣服上、头上，她都毫无察觉，所有的回忆都一齐涌上来，脑子里乱糟糟搅成一团。
　　突然，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朝会开始了。
　　浮图长吁了一口气，她意识到自己和寂无意就是这样互相亏欠，彼此折磨的关系，这份关系已经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她也顾不上还魂丹的事情，提了剑就直奔朝会。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寂无意这一生都不敢回想的痛处。
　　浮图在朝会上突然当着众天神的面列数自己的罪行，并且说是她偷走了太乙扇。寂无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浮图就在他眼前以死谢罪了。这一次，他没有救下浮图。
　　临死之前，浮图以自己的天神之名诅咒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哭泣。这份诅咒化成寂无意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封印着他所有的眼泪。在之后的日子里，和他共用一个心脏的帝江，也共享了这份诅咒。
　　寂无意不明白浮图的诅咒所包含的眷恋和爱意，他的心随着浮图的离开而坠入阴霾，眼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死亡比想象中痛苦，浮图只希望用自己的死来为事情画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点。却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