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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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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吧,太阳都晒屁股了。”宋千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李非正挣扎着醒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浑身疲倦,只想躺着休息。
明亮的阳光刺得眼睛发酸,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宋千江一身戎装,坐在他的床边,正在整理靴子。
李非正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环视四周,发现他在自己的家里。
“你为什么穿了盔甲?”他皱着眉头问道。这时,他的头仿佛被利器狠狠地击打,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还说呢,快点起来,我们要去打仗了,过会赶不上祭祀大典了。”宋千江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细细品味。
李非正没有动,他浑身无力,只能用力拍打着头部。
“敬言,快点起来,娘做了些醒酒汤,喝完赶紧动身,宋大人也喝一碗吧,我做了很多呢。”李夫人向往常一样端着早饭从门外走了进来。
“还有玫瑰花饼哦。”婉儿紧跟在李夫人的身后,端着两盘糕点笑着走了进来。
宋千江看到婉儿连忙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盘子,不顾众人轻柔地整理婉儿额前凌乱的秀发。
“娘亲?”看到母亲,李非正感觉舒服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疼了。
“快起来,别让宋将军再等你。”李夫人走过来,将屏风上的衣服取下来递给他。
李非正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确像是大醉了一场,怪不得头痛欲裂。他看着手中的衣服,有些疑惑,低声说道:“这衣服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我的啊?”宋千江喝了一口汤,嘴里吃着油条,大声说道,“你现在是陵川都统,衣服当然不一样了。”
“李大人喝了一夜酒,就忘记自己升官了吗?”婉儿轻笑着调侃道。
李非正这才想起来皇上给他升了职,他已经不只是军师了。
“少爷,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还需要别的东西吗?”小义走了进来,躬身问道。
“不用了,”他拿起衣服,简单摇了摇头。
“桌子上的东西,奴才可以吃吗?”小义没有离开,继续问道。
李非正皱了皱眉,这句话他好像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不由得感到有些烦闷。
“什么东西啊?”
“桌子上的东西,奴才可以吃吗?”小义没有回答他,仍旧问道。
李非正抬起头,看到小义低垂着腰,穿着他以前的官服,戴着官帽,完全看不清表情。他仿佛刚从水里出来,衣服都已经湿了,有水滴不停地从他的身上低落下来,地上已经汇聚了一个小水坑。
“你……”李非正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桌子上的东西,奴才可以吃吗?”小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都是一个节奏,又重复了一遍。
“可……可以吧。”李非正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呵呵呵呵,”小义突然笑了,他嘴里仿佛含着水一样,从嗓子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李非正觉得有些诡异,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义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是血,额头和下巴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眼睛和鼻子处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两边的肉翻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嘴巴也歪到了一边,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谢谢少爷。”他拉了长音,又尖又细,像是在唱戏,又完全不成曲调。
李非正被吓得一阵抽搐,还没等他做出别的反应,头再一次剧烈痛了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茫茫一片,刺得眼睛生疼。
“啊!”
他终于喊出了声,惊坐起来。
“你醒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李非正大口喘着粗气,梦里的景象仍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浑身都是冷汗。
“喝点热水吧。”有人给他递过来一杯热乎乎的清水。
他接了过来,虽然口渴得厉害却还不是十分急切。他看向照顾的人,不由得吓了一跳,连着手中的水杯也甩了出去。
“妖……妖怪!”他颤抖地说道,浑身汗毛直立。
眼前是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他的皮肤和夜色融为一体,有节奏得眨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鼻子尖细,像是鸟的嘴巴,鼻尖有一个小小的弯钩,不张开嘴还好,也不显得嘴巴有什么特殊,一说话,嘴巴一张开,就会发现他的嘴巴又扁又宽,闭上嘴又变小。
他被李非正的话吓了一跳,浑身抽搐了一下立马躲到了李非正身后,颤抖着问道:“哪里?哪里有妖怪?”
李非正愣了片刻,身子僵直不敢乱动,他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向后转了转头,瞥见那怪物将自己硕大的身子团成了一个球,缩在自己身后,看起来比他还害怕。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正在一片不知名的丛林里,生了一小堆火,架了几根树枝烤着馒头,旁边还放着一个铁壶和一个木杯子。他的腿上还盖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被子,被子应该是捡来的,有一股霉臭味,上面有一些菜渍和泥土结块,李非正不由得感到有些嫌弃。
“是你救了我?”李非正看透了这个形势,轻声问道。
“嘘,”那个怪物的声音和他的体型严重不符,语气十分轻柔,“有,有妖怪的。”
李非正又气又想笑,无奈地说:“我指的是你。”
听了这话,怪物才抬起头警惕地四处张望,确认没有危险才逐渐舒卷开身体,爬到了李非正面前,重新眨巴着眼睛。
“你好些了吗?”怪物轻声问道。
“你是谁?”李非正仍然有些忌惮。
“我是食鞋鬼,叫做墩墩。”怪物很有礼貌地低头作揖。
李非正怀疑自己仍旧在做梦,眼前的一切比刚才还荒诞不经。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摸索起来,终于在见到玉璧的那一刻放下了心。
“饿了可以吃馒头的,”叫做墩墩的食鞋鬼拿起一根插着馒头树枝,递给李非正,“应该是好了的。”
李非正茫然地接了过来,他的大脑乱作一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是我带你出来的,你现在是安全的。”墩墩似乎是怕他担心自己的安危,简单解释道。
李非正终于有了一点头绪,他顾不上吃东西,连忙问道:“宋千江呢?婉儿呢?”
“婉儿没事,但是……”墩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什么?”李非正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他整个身体,“但是什么?”
“宋将军已经……”墩墩轻声说道,抬头瞥了一眼李非正的表情,狠下心说道:“已经枭首示众了。”
仿佛被一道闪电从头顶直劈到心脏,李非正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璧。玉璧一直在他的怀里,此刻也是温润细致,和他皮肤一个温度,正因为如此摸起来才显得更不真切。
“我在做梦……”他得出了这个结论,不停地喃喃自语,“我一定在做梦……”
“你先吃个馒头吧,已经昏迷四天了。”墩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将他手中摇摇欲坠的树枝扶稳了一些。
“我在做梦。”李非正看着墩墩,面无表情地说道,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确认。
墩墩愣了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尤其在这个时候。
“我们没有造反。”李非正喃喃道。
“攻城的好像就是宋家军,有旗子的,最后是被一个叫赵涵的阻拦下来的。”墩墩对这些事情都不熟悉,只能尽可能告诉他自己看到的一切
“赵涵?”李非正皱紧了眉头。
“他劝说叛军投降的。”墩墩补充道。
李非正恍然大悟,心用力紧缩,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从没有怀疑过赵涵的身份,原来赵涵根本就是皇上的人。两个人只是合起来演一出戏,以造反为借口除掉宋千江罢了,功高震主,总要付出代价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谁都听过,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赵涵既然是皇上的人,他们之前的每一个计划皇上都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他们接连打了胜仗,皇上一定会出手制止他们。
怪不得自己也要一起陪葬。除了他与宋千江交好这一点以外,他还是个聪明且不听话的人。他敢为了自己的信仰违背皇权,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勇气,留下他必然是个祸害,所以他也必须得死。
“不止宋将军,李家上下,也都……”墩墩低声说道。
李非正全身不受控制颤抖起来,他看着墩墩,半天回不过神来。
“死了?”他猜测道。
墩墩点了点头。
他愣住了,心脏骤停了一下。周遭的世界变得扭曲阴暗。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奇怪的是他的脸仿佛已经麻木了一样,疼痛感并没有不强烈。
“节哀。”墩墩赶忙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骗我……”李非正面无表情地说。
墩墩欲言又止,低下头不说话。。
“你骗我……”李非正继续轻声说道,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娘亲……”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受,一想到母亲平日里温柔浅笑的模样,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凌迟了一般,被切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形状,毫不留情地狠狠践踏。
“我要回去。”他扔了手中馒头,撩开被子就起,躺着的时候不觉得,起来了才发觉腿完全使不上力气,大腿一阵发软,他直接摔倒在地。
“要,要吃饭的。”墩墩走过来扶起他,重新从火上拿了一根串了馒头的树枝递给他。
李非正甩开了他的手,倔强地爬着。
“爬不回去的,这里离虞城很远的。”墩墩说道,他本来法力低微,为了带李非正离开,已经耗费了一多半的法力,才会跑到这里。
李非正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突然折返身子扑到墩墩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树枝,张开嘴大口吃起上面的馒头来。刚刚烤好的馒头仍然很烫,他的嘴唇和舌尖很快就起了泡,同时还伴有剧烈的刺痛感,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仍然大口往嘴里塞着,喉咙本来就干涩,很难下咽,他也不顾,连口水也不喝就硬往下咽,实在咽不下去就用力击打自己的胸脯,这种自虐般的进食方式给了他一种发泄快感,他的心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痛苦。
“要喝些水的。”墩墩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李非正没有接,仍旧大口大口吞咽着干涩的馒头,吃完了之后又连滚带爬地去地上捡之前扔掉的馒头,混着泥土塞到嘴里继续大口吞咽着。
他的喉咙□□涩的馒头不停地摩擦,终于忍受不住出现了轻微细小的裂纹。李非正感觉到了疼痛,不止没有停下还加快了速度。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疼吧,痛吧,受伤吧,流血吧,能死了才好。”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诉求,他突然一点儿也咽不下去,食物都堆积在喉咙眼,上不去也下不来。他难受得喘不上气来,只感到一阵恶心,立马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这一吐,把刚刚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般返出许多酸水来,顺着食管一路往上,灼烧着本来就残破干涩的喉咙,他开始剧烈咳嗽,一直到咳出鲜血来还不停下。
墩墩连忙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递给他水。这一次李非正没有拒绝,他简单漱了一下嘴,就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继续往嘴里塞着馒头。
墩墩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想要抢走了他的馒头,李非正使出全力和他争执,连踢带踹,像一个泼妇一样肆意撒野。
“你给我!”他大声叫嚷道,声音又沙哑又残破,最后一个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喉咙里的气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喊着,“放开我!你还给我!”
李非正和墩墩的体型差了很多,飞扑上来,又是抓他的手,又是睬他的脚,一点招数也不讲,和一个疯子一样。墩墩有些心慌,但还是抿着嘴鼓起勇气,倔强地抓着馒头,没有放手。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李非正身上掉了下来。
那是一串红珠子,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借着微弱的火光,那珠子的颜色也红的发亮。
李非正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串红珠子,脑海里闪过母亲当日欢喜的模样,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了下来。他终于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