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28、第二十七章

　　寂清让看着在梨花林坐着的师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明明两个人离得这么近，用同样的心脏，他却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寂清让不由得回忆起八百年前他们初遇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寻了些什么东西在那里研究，想要弄清这些东西的用途，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闯进了他的身体。
　　那种感觉对寂清让来说很奇特，只要他愿意，什么东西都碰不到他，可是他明明施了法，那东西还是准确地触碰到了他的身体，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同时，还带来一种寂清让从没有过的感觉─温暖。
　　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十分舒服，正当他沉迷这种感觉的时候，身体却给他另一种沉闷的约束感，让他觉得有些迟钝，随后，他熟悉的漆黑的世界，渐渐泛起了红光，这红光越来越亮，直至变成刺眼的白光。
　　他下意识挪出一部分气体去挡，却不想碰到了什么。
　　是他的手，碰到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疼，只有不停地揉才会好一些。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寂无意的声音。
　　寂无意对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当时还听不懂。
　　说了什么呢？寂清让皱了皱眉，他后来也忘记问寂无意了。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寂无意。
　　寂无意脸色苍白，嘴角和胸口处满是鲜血，眼睛里带着疑惑和失望。
　　还有一把剑，泛着淡蓝色的光，不停地绕着他转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承影剑，选中了他做主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寂无意才会匆忙赶过来。
　　周围还有绿色的植物，有低矮的房屋，有蓝色的天空，还有一地的尸首。
　　寂清让也是满手的鲜血，他总算知道自己研究的东西是什么了。
　　后来他明白了，原来这世间上有的东西，是有生命的，是会死的。
　　死这个概念，他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可是那个时候，寂无意已经很讨厌他了。
　　讨厌他杀人如麻，讨厌他嗜血成性。
　　可是他什么不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想碰就碰，不想碰就不碰，他也不知道碰到的都是什么，他只是无聊而已。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成了传说中的四大凶兽之首。
　　其余三个凶兽他后来也都见过了，穷死嗜战如命，饕餮贪得无厌，梼杌又凶狠顽固。
　　寂无意明明知道的，知道他什么都不懂，却还是讨厌他。这份讨厌在一开始寂清让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丝毫不加掩饰。
　　寂清让一开始没少挨了打，他虽然可以施法躲过去，但是寂无意以收回心脏为要挟，他只能硬生生受着。
　　心脏，让寂清让重新感知这个世界，也给了寂清让一座巨大的牢笼。
　　他已经不想再过没有心脏的日子了，无论如何也不想，所以他学着听话，学着讨好寂无意，因为他需要这颗心脏。
　　他也试着和别人共用一个心脏，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并不是所有人的心脏都可以承受住他强大的法力，只有寂无意的可以。
　　一开始的喜悦渐渐被恐惧所取代，有时候寂清让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受到鞭打，明明能躲却又不敢躲，他终究是狠不下心弃了这颗心脏，再次落入无尽黑暗的世界中。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寂清让知道的越来越多，不再惹祸，寂无意也就没有再惩罚过他，不过，也没有再多理睬他。
　　寂清让就一个人在梨花谷待着，一开始还去天界转转，结果那些神仙看到他都一副恭敬疏远的样子，后来他也就不想去了，也没什么朋友，只有承影剑和他形影不离。他便无事可做，就在梨花谷等着，等着寂无意回来，还能有人陪陪他。
　　三四百年前吧，寂清让也记不清了，大约就是那时候。有一个小神仙奉老君之命来梨花谷找寂无意，寂无意那个时候不在，就随口和寂清让聊了几句。知道寂清让的生活之后，说他很像养的小狗。
　　寂清让没有懂，不明白什么是养的小狗，那个小神仙就解释，越解释寂清让越生气，直到那个小神仙说了句“就是养着玩的”，他才彻底失了控。
　　说是失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眼睛也就泛了一下紫色的光，那个小神仙就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寂清让后来满是愧疚，他应该谢谢那个小神仙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告诉他这一点，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像一只宠物狗。
　　他也付出了代价，寂清让到现在还印象深刻，束妖锁真的是很疼，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隐隐作痛。
　　想到这里，寂清让愣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指尖，那里什么都没有，十分光滑，因为他身体不留疤痕，但是他记得他曾看到过江城北左手手指，那个疤痕他当时还觉得似曾相识，现在他才想起来，那是束妖锁留下的疤。
　　半妖。
　　寂清让回想起前几日去昆仑的时候，蜀山掌门问他的事情，关于江城北的身份，他们以为是半妖。
　　半妖，是受诅咒的吧。
　　寂清让眯起了眼睛，心里一沉，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江城北的身份，就不会继续用束妖锁囚禁他了，自己也就不要再添乱了。
　　寂清让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做事情总是在考虑会不会让寂无意生气。他真的付出很多了，只要寂无意找他，他不管做什么都会立刻出现在寂无意面前，即便是这样，寂无意也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这种强大的挫败感让寂清让心力憔悴，所以他也放弃了，不再奢望能和寂无意建立多么深厚的情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寂无意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让寂清让的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他说，他很满意寂清让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很满意的意思，是从心里接受他了吗？
　　寂清让也搞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为什么样子了，他的确变了很多，可是那些都不是他本身具有的，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寂无意是否会改变之前的态度，他也不确定。
　　不过这段时间，寂无意倒是一直待在梨花谷，整日忙着做饭、酿酒、做点心，让寂清让试菜，和他聊天，再来就是在梨花林里待着。
　　这种生活对寂清让而言已经足够了，他只是想有人能陪着他而已。可是他也很害怕，担心寂无意不会一直都对他这么好。
　　“你在想什么？”寂无意突然恶作剧般出现在他面前，用扇子拍了他的头一下说道，“一直盯着我。”
　　寂清让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了？”
　　“师父，你最近心情为什么这么好呢？”寂清让犹豫片刻问道。
　　“有吗？”寂无意摸了摸鼻子，低下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寂清让一眼不眨地盯着师父，他其实很少看到寂无意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果然，那不好意思也就持续了一秒，寂无意便若无其事地正色道： “请让，你帮为师做件事情吧。”
　　“什么事情？”寂清让不解地问道。
　　“去人间帮为师寻一块上好的白玉，然后刻成凹吊蟠螭纹的玉璧，交给李非正，让他暂时代为保管，日后我会去和他讨要。”寂无意简单交代。
　　“为什么？”寂清让充满了疑问。
　　“照做就是了。”寂无意仍然和以前一样，很少会做出解释。
　　“着急吗？”寂清让问道。
　　“不着急，只要赶在他出发之前就可以。”
　　寂清让想了想，却怎么都记不得李非正何时出发。
　　“出发之前？”
　　“对。”
　　“是多会儿？”
　　寂无意沉默片刻，两个人静静地对望。
　　“我也忘了。”许久，寂无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像不到一个月吧。”
　　“好像……”
　　“你一边刻一边吩咐土地公看着他不就好了。”寂无意说道。
　　“好吧。”寂清让无奈地回答。
　　“记住一定要亲手刻，全都弄好了再回来。”寂无意认真交代道。
　　寂清让皱了皱眉，问道：“我刻和别人刻有什么差别呢？”
　　寂无意摸了摸鼻子，不露痕迹地侧过脸，避开了寂清让的视线。
　　“怕别人出差错，你我比较信得过。”寂无意回答。
　　是一个好回答，寂清让心里想，明明知道是假的，自己还是愿意照做。
　　“好吧，那我出发了。”寂清让也不准备拆穿，他现在看起来的确听话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懒得计较。说着，也不等师父回话，他便消失不见了。
　　寂无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涌出了一丝愧疚，但是这份愧疚稍纵即逝，总共也没有持续多久。
　　其实这件事情派给谁都可以，并不是一定要寂清让去做，只是他想把寂清让支出去，离开梨花谷而已。
　　但是说实在的，最近一段时间，寂清让变得安静了许多，动不动就发呆，对寂无意言听计从，比如刚才，明明自己心中也有不解，却也不再固执地询问。这一转变是寂无意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但是真正看到这一转变，寂无意心里却满是说不上的不自在。
　　寂清让有些太听话了，太安静了，甚至于，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明明在外面玩的时候还好好的，分别以后在梨花谷再见到，就变成这样了。
　　寂无意怀疑是在分别之后出了什么事情，但他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与浮图的重逢中，也无暇顾及寂清让，也就一直没问。他不知道，寂清让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我很满意你成为现在的样子。”
　　他已经忘记自己曾说过这句话了，毕竟他只是心情好，随口一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