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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二先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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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客栈里，小二勉强撑着眼皮。
规矩是客人不走不打烊，但看那小胡子男人面对一桌酒菜从傍晚坐到现在，他心里头早已经在问候对方祖宗。他端盏油灯走过去，面上却还是惺忪地笑着：“爷，您看时辰都这么晚了，您要不要明天再继续等？”
那男人笑了笑，灯火一闪，眉目俊得有些晃眼，店小二不禁醒了几分。
他端着杯子只嗅酒香而不饮：“不急，不急，我等的就是夜里。”
“爷，您等的到底是什么人呐？”小二忍不住面露苦色。
“我在等昙花。”
“昙花？”
小二疑惑地重复，这外头只有夜里空荡荡的大街，哪儿来的昙花呢？
梆子声响，已经是一更天。
小二刚要再问，鼻子里就飘进了一点儿香气，清清的，很好闻。
眼皮突然重得像千逾斤的石头，油灯突然往前倾去……周围暗了一暗，却又立刻明亮了起来。那男子一手扶住了他，另一手的掌心上正托着那盏油灯，油灯居然还在安静地燃烧。
昙花，已开。
一个昙花般的白裙女子，忽然就出现在客栈里。
她的身上既带着少女的纯洁，又有着女人的风情，就算五官不够精致，也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
“我来迟了。”她在他对面坐下，幽幽地开口。
对面的男人挑眉笑道：“既然是约在今夜，天还未亮自然就不迟。”
女子微微一笑，他对女人似乎总是格外体贴一些。可这笑容不过是瞬间的事，下一刻她又不可自抑地愁了起来。
“这次，你一定要救救兰之。”
兰之是谁？
兰之姓唐。
江湖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但几乎人人都听说过唐门的唐二先生，而这个美丽的女人正是唐兰之的妻子。
男人收起了那张笑嘻嘻的脸，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如果连唐二都对付不了的人，我也只能尽力而已。”
“不，这个人你一定能对付。”
“谁？”
“他自己。”
男人不禁张大了眼睛，唐夫人脸上的愁色更深了。
“有个名字你想必听说过，天魔教主厉南星。”
“有所耳闻。”
“两月前，他为了一个大人情去截杀厉南星。我们一共下毒六十八次，却统统被对方轻易解去，那人解毒的功夫太厉害。”
男人已经动容。
如果这世间有人能在唐二先生手下游刃有余地解了六十八道奇毒，问题就早已不在截杀上，而是关系到唐门“天下第一毒”的尊严。
“这下可麻烦了。”男人苦笑。
“最麻烦的是，他发誓如果斗不过厉南星，就回四川解散唐门。所以他现在每天都在研制新毒，不眠不休。”
“唐二在哪里？我想去见他。”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你见到他，一定会可怜他的，”唐夫人叹了口气，“他不需要被任何人可怜，尤其是你——陆小凤。”
上
五月初三，这个时间上陆小凤出现在这座江南古城里并非偶然。
他昨天才从很远的地方赶到湖州，看起来风尘仆仆。而这座名叫“卧云”的楼里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但他们的脸上都有种十分期待与幸福的神情，像是有什么好事即将降临。
“每年端午我要是吃不上你这里的肉粽，这一年肯定遗憾得很。”
陆小凤看着卧云楼内如云的食客，摸着胡子感叹道。
老板快活地将他引进门去，“就算晚来几天，我这肉粽和竹叶青都还是会给你留一份。”
“大家都从四面八方来，你却咬死了一人只卖五个，真是小气得很。”
老板摆出一副苦瓜脸：“僧多粥少而已……”
陆小凤却笑嘻嘻凑近：“要是能一买五十个，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年年都惦记着过来了。”
老板顿时笑得像只老狐狸：“幸好你这人不做生意。”
他带着陆小凤穿过大堂，最舒适的房间早已经备好，最醇厚的酒也已经在温着，他一向用最好的东西招待最令自己骄傲的朋友。
一个白裙子的女人正好从对面客房里出来，经过他们身边。
老板再回过头去时，陆小凤却已消失。
他就像被那个白裙子的女人悄悄地捎走了。
卧云楼临太湖而建，店家已经赶在端午之前将三楼装潢一新，高楼上清风送爽，再来上几只香喷喷的肉粽，实在是极快意的事。
小二将粽子、牛肉与一壶茶送到三楼窗前那桌。桌边坐的是个茶白色衣衫的男子，深黑的眉，安静的眼。
他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累。刚要倒茶，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便笑着地坐到他对面，脸上两个酒窝显得很可爱。
“不知道兄台能否请在下喝杯茶？”
陆小凤找上的人，正是厉南星。
茶水入杯，送到他身前，陆小凤笑得更为可爱了。
“听说卧云楼除了肉粽，这秘制卤牛肉也是一绝，不知在下能否一起尝尝？”
厉南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请。”
陆小凤撕了一小块牛肉，便往茶杯里扔去。只听嗤嗤几声，那肉上居然冒出一阵青烟。举起茶杯一倒，里面除了水与茶沫，竟然什么也没有。
“不好吃不好吃，这茶水和牛肉里都加了料！”他故作惊讶。
对面的人神色却丝毫不惊，重新倒了杯茶，将茶水往牛肉上一倾，茶还是茶，牛肉却还是牛肉。
陆小凤看得清晰，他的手指放在杯沿，水流过手指竟使二者毒性全消。
厉南星放下杯子比了个手势，仍旧道：“请。”
陆小凤眼神一动。
刚要尝尝这别有风味的肉，店小二突然跑来，用极其恭敬的语气朝他道，“客官，老板请您过去。”
老板站在二楼楼梯口，他手上端着一个银盘，盘里盛着一串粽子。陆小凤还没有走近，香气却已经飘入了鼻。他立即可以肯定，这不是出自卧云楼任何一个厨师，而是老板亲自的手笔。
“这个时节到湖州来的客人，没有一个人会过卧云楼而不入。”
陆小凤也笑，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所以唐二先生也算准了这个人会来。”
“你真的要帮他？”
“没错。”
“这个人，叫做厉南星。三日前就已经来了许多高手，他们在整个卧云楼里设下了天罗地网。其中有些人是你的朋友，比如唐门的唐二夫妇。”
“他们要捉的人，现在也是我的朋友。”
老板微微动容：“如果请你喝杯茶、吃块牛肉，就能跟陆小凤做朋友，你每天一定会有喝不完的茶，吃不完的肉。”
他将那串粽子塞到陆小凤怀里，“我想今年的端午你可能又要错过了。”
陆小凤满怀都是热乎乎的肉粽子，他看着老板的眼睛，说，“你金盆洗手了这么多年，却也还是个江湖人。”
他转身朝楼上走回去。
老板喃喃自语，我还是个江湖人么？
或许他只是不希望在陆小凤面前承认，自己已经过了因为一杯茶交朋友的年纪——那可真是件丢脸的事。
但陆小凤上楼的时候，发现窗边的人已经离开了，粽子却原封不动。连带三楼许多客人也都不见，整层楼突然空掉了一半。
而他方才坐过的桌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很清秀：
“多谢。”
****
要找到厉南星，很容易。
哪家客栈突然住进许多莫名其妙的客人，那么他就一定也来了。陆小凤很怀疑这个人一路上有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比如现在，那扇窗外起码埋伏了十个以上的高手。
他突然坦荡荡地走到院中，走到雪白的月光下，背向那扇窗。
黑暗里，一个幽幽的女声说：“陆小凤，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只好忧愁地叹气：“你明明知道，我最爱管别人闲事。”
“这个人是天魔教教主，天魔教作恶多端，他根本不值得你救。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不想让你难看。”
唐夫人缓缓走出树影。
她仍旧穿着白裙子，藏起来时却比任何穿夜行衣的人都难以发现。
陆小凤笑道：“哈，差点被你说服了。”
他身后的窗子忽然打开，厉南星提剑跳了出来。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他朝陆小凤冷冷说。
厉南星长剑平举，“《百毒真经》早已经被我毁了，再说一百次也是一样！”
唐夫人身后突然有人大喊道：“厉南星，受死吧！”
刀光袭来，瞬间压下了月光。厉南星的长剑蓦然出鞘，陆小凤听到一声清越的剑吟，刀光就变成了血光。
随着那人的哀嚎，后面冲上来的人顿住了脚步。
唐夫人没有看他们，只是死死盯着陆小凤。陆小凤却看着厉南星，他的神色很悲哀。
有人冷笑道：“可惜陆小凤在此，不然在下也想领教一下天魔教主的武功。”
厉南星抬起头，微微挑眉：“你若有心，即使他在，也是可以领教一下的。”
那人脸色变了变，脸臭得让陆小凤很想笑。
唐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有摆了摆手说，“我们走。”
厉南星转过身来，对他说，“你不要再来了。”
陆小凤摇摇头，从背后提出一串东西来：“我只是觉得，哪一年端午没吃到卧云楼的肉粽，那年就多了一件憾事。”
厉南星沉默了半晌。
他终于要绷不住冷脸了，一种柔软的笑意从他的眼睛渐渐泄露到嘴角。
那扇窗子里的灯又亮了起来，粽子已经冷掉，但香气却还很诱人。
小店里的伙计早已经睡熟，被陆小凤叫起来拿酒与炉子的时候一脸不耐，丝毫不知道方才差点有场大战，足以拆了房子。
两人在细细的炭火上热着肉粽，陆小凤忍不住先尝了一口酒，砸吧两声遗憾道：“酒是好酒，可惜掺水太多。”
“陆兄可曾尝过无酒之酒？”
陆小凤想了想，才问：“何谓无酒之酒？”
“传言青山中有一种药草汁含酒气，不加曲不酿制，自然芳香醉人，宜情宜性。”
陆小凤听得眼神一亮：“天下间竟有这样的药草，那我陆小凤岂不是要隐居深山醉生梦死才好！”
厉南星闻言微笑：“在下恰好在青山中，找到过这种药草。”
话至此处，陆小凤当然已经明白青山是哪座山。那座山里，还埋藏着一个当年惊动武林的血案。
可他来不及追问，因为他已经吃下了半个肉粽。
带着迷药的肉粽。
很会解毒的人，下毒通常也是十分高明的。
倒下之前，他又听到厉南星说，“你不要再来了。”
声音却很温柔。
“牛肉入茶，我尚且不知毒在茶中还是肉中。你又何以知道二者皆有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