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有偿》陈顾青蓝

59、进退荆棘

　　郑允浩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周围的人已经散去，那些掌声和欢呼声犹在耳边，大赢家自然是突然冒出来的第三方竞标者—睿乘控股。郑允浩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对这个名字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看起来千塔和众联都是做好准备的，从他们的阐述上可以看得出，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一标段，他们对于睿乘也是有把控的，

　　睿乘的代表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气质谈吐都是一等一，举手投足的风范绝对不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可是看他的年纪，完全是一个后辈。郑允浩当时也走过去表示祝贺，那男人轻声说，
　　“郑先生，很早就听过您和信安的威名，这一行我们睿乘是小学生，以后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呢。”

　　郑允浩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场面上这一套他很擅长，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用想就能够礼貌的答复对方，当时也有人走到郑允浩身边，拍拍肩膀说，
　　“可惜啊，郑总，信安是很有实力的，以为这次无论如何都是信安胜出呢。”

　　郑允浩脊背挺得笔直，微笑着应付，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尴尬和气恼，这一行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搏面子，等人们渐渐散去，郑允浩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嘉宾席坐着，他想走，但是他迈不开腿，很多事情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他再看看台子上的横幅，新港项目中心标段1-3期，这是占据了超过新港项目半数的标的，是新港项目最艰难也是最有利润的部分，他精心筹备了两年多，居然就这样匆匆的和他错过了。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有人轻声咳嗽，郑允浩以为是保洁，他坐在这里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躲开盘踞在外面的记者，现在也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样想着，郑允浩站起身，抬眼却看见朴有天闲闲的站在入口处，无疑是在等他。

　　两人脸对脸站好，朴有天挂着笑容，郑允浩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临时变动招标日程，是要通知所有竞标者的，你这是商业欺诈!”
　　朴有天没有立即回应，他看着郑允浩，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下来，朴有天不笑的时候，总有些说不出的阴冷，
　　“允浩，到现在你还想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吗？凭朴氏能改变这一切吗？”

　　“不要在这儿扮猪吃老虎了，你是第一时间知道变动的人，为什么不通知……”

　　郑允浩说到一半，忽然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朴有天手里拿着一张商务通知函的影印件，上面清楚的写着中信标段1-3期开标时间更改，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下面共有四家公司的签名和印章，信安赫然在列。

　　郑允浩一把抢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三四遍，的确是正式的商务函，正式的信安印章，但是郑允浩完全不记得自己接到过这样的通知，再细看签名，郑允浩觉得天旋地转，签名里是’ 沈昌珉’三个字。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商务函的时间正是他去美国谈判的那一天，朴有天看着郑允浩复杂脸色，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郑允浩一把推开他，
　　“你知道我一定会和富国合作成功，所以就提前变更了日期，并且增加了竞标者。”

　　朴有天弯腰从地上捡起烟，吹了吹，悠哉的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随之烟雾喷涌而出，
　　“允浩，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曾亏过你什么？”

　　郑允浩气的眼睛的红了，
　　“你少说这些漂亮话！”

　　“唉，我早劝过你的，新港盘子这么大，没有道理让信安一家吃进去，这些年你也拿了不少的好项目，面子里子你都赚到了。这一次部长他们态度很坚决，一定要几家分摊，有钱大家赚。可是你太独了，也太狠，居然拉来富国做垫背。部长很不高兴，这个决定是商务厅做的，那天晚上临时开会，并且通知到各家投标公司，从运作的角度讲，完全符合法律上的规定，根本不是欺诈。”

　　郑允浩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难道让睿乘一家吃就不损害你们的利益了？”
　　“啊，你可能没查过睿乘的背景吧。”
　　“有你一份？朴有天，信安里也有你一份的。”

　　朴有天又笑了，
　　“允浩，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不过睿乘的确是很有背景的公司，你可以去查，如果你查得到的话，我想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了。”

　　“我不用自己查，等到收到法院的传票，我想一切都会查的很清楚的。”

　　听了这话，朴有天一点都不惊讶，这已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你要起诉也没有问题，但是你之前拿到的新港一期外围可就要泡汤了，并且新港招标并没有结束，你就甘心这样放弃？”

　　郑允浩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朴有天的警告让他不能不在意，富国并非和信安捆绑投标，如果信安失败了，就必须支付富国那足以让他破产的利息，不仅如此，还要出让信安的非流通股权，这对于郑允浩来说是灭顶之灾。
　　可是就算他继续参加竞标，失去中心标段也会让他入不敷出，前后都是深渊，郑允浩人生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其实信安做风投起家，大风浪也是经过的，公司面临危机也不是第一次，这些都不足以让郑允浩灰心，真的让他绝望的是商务函上沈昌珉的签名。之前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郑允浩一度怀疑沈昌珉会离开信安，他也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现在看来，沈昌珉却绝非这样意气用事。

　　显然，沈昌珉比郑允浩更早的做了安排，更为周全，更为隐蔽，所以一出现就打的郑允浩措手不及。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开到了新港区，现在这里正在拆迁，由于一整天都在下雪，工地上没什么人，灰扑扑的雪落的到处都是，以前郑允浩每次来这里，心里都有澎湃的激情，以为这会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现在才清楚，这是埋葬的坟场。

　　郑允浩突然害怕起来，打了一把方向，车轮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急迫的想回到家去喝一杯，回到家去，郑允浩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金在中傻乎乎的笑脸，大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嘴巴里叼着相爱第一年时从布鲁塞尔买来的手工项链。
　　金在中那漂亮乖顺的样子，仿佛突然而至的温暖，郑允浩打开发件箱，输入了简单的一句话，然后开始往家赶。

　　金在中坐在料理台旁，外面已经全部黑下来了，可是屋子里没有开灯，沈昌珉还坐在外面，似乎接了两个电话，低声交谈却听起来那么清晰，
　　“嗯，已经拿到了？很好，我明白，不要接电话，我会主动联系你，机票已经买好，你直接去机场，安顿下来给我电话。”

　　突然桌子上的手机无声的亮起来，金在中懒懒的拿过来看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沈昌珉走进来，开了灯。正看见金在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嘴，双肩在微微的抖动着，手机上显示着闪来闪去的字体，很简单的一句话，
　　老婆，我想吃红豆蛋挞，我想你，在家等我好吗？

　　沈昌珉走过去，伸手轻轻捂住了金在中的眼睛，哄孩子一般的，
　　“不要看，不要想，这都是假的。”
　　金在中的眼泪落在沈昌珉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疲倦而暗哑，
　　“昌珉，是不是新港的项目已经结束了？”
　　沈昌珉点头，
　　“可以这么说，中心标段被提前到今天了，但是允浩哥他却不知道。”

　　“所以你一整天都在看着我，害怕我会提前告诉他，对吗？”

　　沈昌珉双手环住金在中的肩膀，下巴枕在他毛茸茸得头顶，对面的玻璃上映射出两人亲密的姿势，
　　“在这世界上，我只害怕一件事，就是让你受委屈，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你难过，没有比这件事更让我心痛的。”

　　金在中收起手机，他脸上有眼泪却看不出什么难过的神色，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的防范我，昨晚俊秀来看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中心标段会提前。在你来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给郑允浩打电话的。”
　　“但是你也没有告诉他。”
　　“这才是我难过的地方，你明白吗？”

　　金在中从沈昌珉的怀抱里走出来，打开冰箱翻找着，沈昌珉看着他拿出一盒罐头红豆，又取了鸡蛋，
　　“你要做蛋挞？”
　　金在中“嗯”了一声，沈昌珉突然过来拉扯开他，
　　“你醒一醒好吗？他都对你做过些什么啊，为什么这样都不愿意离开他呢？”
　　金在中平静的说，
　　“他做过什么，我都清楚，唉，昌珉，你先回去吧，我想他很快就回来了，你自己也知道，现在你们不能碰面。”

　　沈昌珉皱着眉上上下下的看他，然后摇着头，
　　“我不信，我不信你那么爱他。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还在恼恨我当初撇下你一个人逃了，对吧？”
　　金在中挣开他，转过身，开始清洗模具，
　　“昌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真的。”

　　沈昌珉还想拉他，金在中却神经质喊了一声，
　　“不要碰我！”
　　然后模具狠狠的摔在了料理台上。

　　安静了几秒，金在中把模具捡起来拿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昌珉，你比我更清楚新港对于允浩来说多重要，无论你和朴有天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允浩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就算是虚情假意好了，我也愿意陪他再过一阵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福利院的事情没有关系，也没有人能要挟我，明白吧。”

　　金在中认真而快速的做着蛋挞，他不知道沈昌珉什么时候走的，当他关上烤箱的门时，就走过去打开了客厅和门廊的灯，郑允浩的别墅在这一排的第一个，如果门廊上亮着灯，远远就能看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