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有偿》陈顾青蓝

50、两个人的独白

　　晚饭是在市中心的北京胡同里定的位子，吃的是已经西化的烤鸭，配的是地道法国进口红酒，郑允浩今天心情有些复杂，信安一期中标已是囊中之物，他自然开心，但是看到沈昌珉和金在中有说有笑的进来，便突然不痛快起来，可惜这不痛快又不能说。沈昌珉的有意无意的提起巴黎，郑允浩心里发虚，生怕嘴上不小心说破了什么去，便只能不停的喝酒。
　　一瓶红酒，金在中只喝了半杯，沈昌珉说要开车便一口没喝，剩下的都让郑允浩灌进去了。他本来也不是个酒量好的人，外加上今天心里有事，没几下就醉蒙蒙，是被沈昌珉架出北京胡同的。
　　沈昌珉开车很稳，环线橘色的灯光快速的在玻璃上列成一条笔直的线，郑允浩口齿不清的叫着金在中的名字，几次伸手到前座来摸索，金在中都推开了。
　　“我们去哪儿？”
　　金在中按下收音机，背景音乐是那首老掉牙的《love story》，他跟着哼哼了几句，沈昌珉才又说，
　　“送你们回望海吧。”
　　金在中还是保持沉默，车子掉了头，直到看见高速路上望海的巨大广告牌，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望海没见过？”
　　沈昌珉侧头看了一眼，
　　“这是青灯的宝严寺，原先就有，望海建设的时候重新装修了，万亩桃林就在它的下面，这是当时航拍出来的景象。”
　　“灵吗？”
　　沈昌珉愣了一下，
　　“哥要去求什么？”
　　金在中回头看了一眼吧唧着嘴，口水横流的郑允浩，
　　“不求富贵，就求个平安吧。”
　　沈昌珉握着方向盘的手蜷成团，一路上再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家，沈昌珉帮金在中把郑允浩抬进了浴室，然后靠着门框点了一支烟，看金在中哄小孩子一样脱了郑允浩的衣服，然后塞在水龙头下面洗了个干净，洗到一半的时候，郑允浩突然清醒过来，指着沈昌珉问，
　　“你怎么还不回你家？”
　　沈昌珉不知怎么答，金在中冲他挤挤眼睛，然后扭头说，
　　“你喊叫什么！你闻闻你自己，臭死了，快低头，给你把泡沫冲了就滚去睡觉！”
　　郑允浩一下就蔫了，搂住金在中，然后撅着嘴在那白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老婆……”
　　金在中被他这样撒娇磨惯了，但是身后还有沈昌珉，不觉一下红了脸，抽打了郑允浩一下，呵斥道，
　　“老实点！”
　　郑允浩就窝在金在中怀里边洗边睡了。
　　等金在中收拾完郑允浩一回身，沈昌珉已经不在门口了，他只好自己费了九牛二虎力把郑允浩扔到床上，又坐在旁边抽完一根烟，确定郑允浩睡熟了，才拿了干毛巾边擦身上的水，边出来找沈昌珉。

　　沈昌珉在书房里站着，一手端着烟缸，一手夹着烟，正在聚精会神看书柜上的照片，那些基本都是金在中和郑允浩的合影，有在游乐场的，也有在萤炉端吃饭时的合影，还有塔伦区购物的街拍，沈昌珉一张一张看过去，看完时正抬眼瞧见金在中湿漉漉的走进来，便一言不发熄了烟，走过去把人搂在了怀里。
　　金在中也不挣扎，由着沈昌珉深深浅浅的亲吻落在眉毛上，鼻子上，嘴唇上，他不躲闪，但也无法回应，只能轻轻抚着沈昌珉的背，听他窝在自己脖子里带着鼻音问，
　　“哥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金在中老实回答，
　　“不知道，但是……难受是因为我吧？”
　　沈昌珉锁紧了胳膊，抱的更牢靠些，
　　“哥，我就快要忍不住了……。”
　　金在中不知该回答什么，两人在黑暗里拥抱了很久，沈昌珉才直起腰，握着金在中的手走到书桌前，打开郑允浩的笔记本，插上那只打火机式样的U盘，等到系统提示出现，沈昌珉刚想输入，却被金在中一把拉住，他回头看，金在中的声音有些犹疑，
　　“等一下，让我再想想。”
　　沈昌珉等了一会儿，金在中却只是站着，他便笑了，有些无奈的问，
　　“改主意了？”
　　金在中抬头，
　　“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朴有天？”
　　沈昌珉愣了一下，反问，
　　“我交给了有天，那你怎么办？你讨不到这个人情，福利院的地皮就不可能批给你。”
　　金在中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福利院的事情？”

　　“我说过，想知道，总会知道的。”
　　沈昌珉从兜里翻出烟点上，金在中也要了一支，两个红色烟头在暗处明明灭灭，沈昌珉叹了一口气，
　　“信安虽然在做新港的项目，但是我们拿不到地皮，只有朴氏这样的深厚的政府背景才能搞来批文。城建里有很多无头债，像福利院这样的没有利害的婆婆，一拆迁很可能去无归宿，这个地方是无底洞，每年财政拨款就那么多，就算等上三年五载有了地方，恐怕也都是环线以外荒郊野岭了。”
　　金在中半晌才冷冷的接，
　　“你查的很清楚嘛。”
　　“所有接近允浩哥的人，我都有责任查清楚。哥不是也在查我们吗？”
　　“那你还打算交给我这份名单？”
　　“不然呢？你交不了差，朴有天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新港项目最迟下个月就定盘了，到时拆迁动起来，那些孩子就没了去处。”
　　“这份名单对你们很重要吧。”
　　“当然，这里面全部是商业贿赂的证据，如果有人用它起诉信安，信安就会失去新港竞标的资格，而且会被处以天文数字的罚款，足以使信安破产。”
　　“朴有天要它……起诉信安？”
　　沈昌珉呼出一口烟，意外的摇摇头，然后解释说，
　　“商务厅不希望新港是由信安一家来接，可是允浩哥很执着，他觉得信安有这个实力，为此不惜拉来了富国做底牌。按照正常的商业操作，朴有天是不能插手信安竞标，但是他可以要挟允浩哥。”
　　“那你还把它交出去？”
　　沈昌珉叹了一口气，
　　“不交出去。你怎么办？信安再有钱，也买不来财政拨款。我再……再……”
　　沈昌珉有些说不下去，他希望金在中明白，他再怎么努力，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他就换不来一个金在中了。

　　金在中咬着嘴唇陷入了沉默，心里斗争了很久，才问，
　　“朴有天只是要挟？恐怕没那么简单。”
　　“是啊，名单交出去，生死就攥在别人手里了。”
　　“这些数据能改吗？我是说，商业贿赂定罪的金额是多少？”
　　“朴有天不是傻子，金额是多少他也有数，他只是需要证据。”
　　金在中一下来了火气，嚷道，
　　“那就去告诉郑允浩啊，你不是他最信任的人吗？告诉他朴有天打算害他，叫他别孤注一掷去拿什么狗屁新港项目。”

　　这次轮到沈昌珉沉默，然后他点亮屏幕，卸载U盘，清除了数据记录，然后关机。U盘被他装进兜里，金在中紧张的拉住他的胳膊，
　　“你要干嘛？”
　　沈昌珉顺手把他揽进怀里，用下巴压着他的额头，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允浩哥已经把新港部分营运权以原始股的代价卖给了富国，如果信安接不下整盘，富国就会成为信安的第一大股东。信安现在身后千军万马，身前万丈悬崖，我也……救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是你想怎么做。后天新港二期投标，如果你想清楚了，明晚来我家找我吧。”
　　沈昌珉松开手，不等金在中的回答，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在中一个人站了很久，脑子里都是木木的，沈昌珉那一大堆的说辞，他还来不及消化干净，整个人木木的往卧室走，一推门，就是郑允浩身体的味道混合着酒气，他走到床边坐下，微微调开床头灯，淡淡的光落在郑允浩熟睡的脸上，金在中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郑允浩睡梦中很自然的握住了金在中的手，他的手掌暖暖的，被握着的金在中却突然心慌了起来，当初朴有天找到他，的确是以财政增加计划拨款和申请福利院原地重建为条件的。早些年，金在中跟着金希澈，也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但大半都是财务报表，设计图纸，项目计划书一类的东西，后来金希澈认识了韩庚，便彻底上岸；再后来奋斗出了dance&dance，金在中也就洗白不再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金家三兄弟有了出息，就常常回福利院去，除了红十字会捐助的部分外，三兄弟自掏腰包扩建了场馆，帮助两个孩子做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买了一辆空调巴士车方便接送孩子去盲哑学校，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可是三年前的春节，老院长一边包饺子一边告诉他们街道已经做了拆迁动员，他跑了几趟民政局，但是福利院下一步的去处都没有着落。老院长指着院子里疯跑成一团的孩子说，
　　“我们都无所谓，就是不想他们跟着受罪，已经够可怜了。”
　　金希澈便去找韩庚，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无法解决，新港的拆迁是这届市领导班子的重点工作，牵扯面很广，韩庚也没有通天的本事。三兄弟一筹莫展，也曾经想提前再找地方，可是打听一下价钱，租金都高的吓人，而且租也只是一时，以后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朴有天找到了金在中，他坐在dance&dance里，用挑剔的目光审视完金在中，然后点头说，
　　“你帮我拿一样东西，我给福利院一块地，另外可以帮你们申请财政额外拨款和公开募集社会捐赠。另外，朴氏每年也可以向福利院无偿捐款，至于价码，你随便开，怎么样？”
　　金在中看着郑允浩的睡脸，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当初是真没想过会这样复杂。他以为他可以和从前一样，取了东西掉头走人，可是今晚当沈昌珉要输入密码时，他真的怕了。他不想用信安的覆灭来换福利院的幸福，他觉得郑允浩不应该承担这一切，他也没想到沈昌珉可以做的这么决绝。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择，他需要安静一会儿，于是便缩在郑允浩身旁，静静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