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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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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爸就总和我说,在很多时候,人要学会知足。
所以当我听见唐泾川对我说我永远都是他特别的朋友时,心里是在窃喜的,哪怕前面一句是他不会爱上我。
对于一件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抱着希望,那么后来也不会有失望,也正是因为这样,甚至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唐泾川说:“我好像从来都没好好跟你道过谢,但你确实帮我度过了最难的一段。”
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和我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是这样的他,仿佛一潭永远不会起波澜的小溪,却让我爱得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
我说:“能陪着你,我挺开心的。”
他笑了笑,笑容很浅,但很好看。
“我有时候就在想,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真正难忘的人,对我来说是很少的。”他的手搭在杯子上,停顿了一下说,“我很庆幸认识了你。”
他说:“晓云去世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过去的这几年,我们每天都在和癌症作斗争,虽然又苦又累,但起码是有奔头的,可是她离开的那一瞬间,好像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的力量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
“泾川......”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这是周晓云去世之后我们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去讨论这件事。
我太心疼他了,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不过我真的没想过自杀,那样不管对谁来说都太不负责任,晓云走了,但我们的父母还在,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不能让他们再失去我。”
这就是唐泾川,永远都在为别人考虑。
可我也在庆幸他是这样的,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脊背发凉,我不能想象唐泾川脸色惨白地被盖上白布的样子,就像他看见的周晓云那样。
也正是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周晓云的去世对他来说多么致命。
眼睁睁看着爱人离世,谁都坚强不起来。
“那段日子我好像每天都是灵魂出窍的,机械性地在做任何事,脑子不转了,根本不能思考。”他抬起头看我,“到今天我都在想,还好那时候有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每一个字落在我心上都只会让我觉得心酸,我没他说的那么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所图。
唐泾川对我说:“刚才我听到你和晓云说的话了。”
我的手放在腿上,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想,接下来就是他做最后宣判的时间,我的死活,都被他掌握着。
他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会爱我。
他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些。”
我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
我说:“你没必要道歉,这件事本来也没有谁对谁错,或者说,如果非要说个对错,错的是我。”
他低头盯着咖啡杯看了一会儿,后来笑着说:“我们挺好笑的,竟然在争论爱一个人是对还是错。”
看着他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果然,他的一切都能牵动我的情绪。
我说:“泾川,我爱你这件事,我只希望别给你造成压力和负担,你不用去想这些问题,就做你自己想做的,至于我,迟早会好的。”
外面的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我站起来说:“你要回去还是再跟晓云说说话?回去的话,我刚好可以载你一程。”
他看向我,也站了起来:“我去看看晓云。”
“好。”我们面对面站着,然后我给了他一个拥抱。
一个干干净净的、毫无杂念的、朋友之间的拥抱。
我说:“你看咱们这么干净利落地说开,挺好的,以后还是朋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定尽量帮忙。”
我们分开时,他大衣的拉锁钩住了我的毛衣。
那一瞬间我突然在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老天觉得我们之间不该这么干净利落,藕断丝连才是正常的。
我们一起低头把我的毛衣从他大衣的锁扣上解救出来,他看着我说:“这件毛衣你穿着很帅。”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还是说:“我觉得也是。”
我告别了唐泾川,推门出去的时候总觉得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断的念头也断了。
他不会爱我,我也不会继续纠缠他。
他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底线。
从今往后,每个冬天我都会想起他,只是每个冬天都不会有他在身边了。
不过没关系,未遂的爱未必长久,时间能让我回到以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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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小时候在哪本鸡汤文学杂志里面看过一句话,是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包括相思病。
所以,告别唐泾川的时候我还很自信,觉得不爱一个人很容易,就像拿起黑板擦,擦掉写在上面的字,或许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可是它完全不影响日后再重新往上面写字。
可是,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还是没能擦掉唐泾川的名字,甚至在我的脑海里他的长相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我喜欢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清晰。
这半年,春天来了又走了,夏天来了又走了,当我站在家里花园的扶手边抽烟时突然看见一片落叶掉了下来,竟然又是一个秋天了。
那一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跟唐泾川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秋天。
这一刻我终于开始承认,之前大半年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哪怕我不停地工作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哪怕我一空下来就去跟狐朋狗友喝酒胡闹不让思念有机可乘,哪怕我好几次接受了别人的示好准备一亲别人的香泽,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工作时,只要稍一空下来我就会想起唐泾川,休息时,喝得越多我就越想他,有人靠在我怀里想要解我的衣扣时,我最后还是拂袖离开。
没办法,唐泾川成了我的魔障。
最近我干脆认命了,不折腾了,也不逼自己了,前两天甚至打包行李,搬进了对面那栋房子里。
说真的,唐泾川这亲戚实在太应付,好好的房子,装修那叫一个不忍直视,可谁叫我犯贱呢,不喜欢也非要住进来。
难得休息,我又不出去发疯,抽了一包烟,在家看电影。
我现在就翻来覆去那看两部电影,也翻来覆去就看那一本书。
以前我跟唐泾川说我看书慢,那会儿是真的觉得这本书我看不完,可是后来发现,什么看不完,只要时间够长,总会看完。
这本《谁此时孤独》我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就在想,看书这种事儿就像爱一个人,一开始你可能没觉得那么欲罢不能,可是深陷其中之后就总想着要到最后。
合上书页有些怅然若失,觉得不够,于是再来一遍。
就像我对唐泾川,总是从头开始回忆,从去年的秋天到今年年初那场雪,回忆完毕,重头再来。
一来二去,这竟然成了我的一项业余活动,还挺有意思。
我躺在二楼的书房看电影,第二包烟还剩一半。
电影进行到一小时零七分钟,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点人是我秘书,他找我无非是公司那些事儿,我有点儿不想接。
就算是老板,也得有休息的时间。
可是他像是不懂事儿一样,一遍一遍地打过来,我烦躁地接起来,刚想抱怨他打扰我看电影了,就听见他说:“唐泾川公司着火了。”
我惦记唐泾川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个人比我对他的关注还密切,那就是我秘书。
我秘书这人,人精一个,最懂看人心思,他时不时给我传递一些唐泾川的最新消息,像是生怕我把那人给忘了。
有时候我真想骂他几句,再扣他点儿工钱,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是期待他给我这些消息的。
我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
他说:“唐泾川公司的那栋大楼着火,救火队已经去了,我在他们楼下。”
“今天周六。”我皱着眉说,“他上班?”
秘书停顿了一下,说:“水总,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来一趟。”
我开车往那边赶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尽管秘书告诉我被困的人目前很安全,可我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
我不管别人安不安全,但唐泾川现在在那里,只要他在,我就不可能放心。
从我家到他公司,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好几次我晚上睡不着觉都开车过去,在黑漆漆的大楼下面停留一会儿,抽支烟,然后再离开。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可我没办法,我真的太想他。
距离那边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救火车的声音,这边开始堵车,我等不及,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跑了过去。
我到那里的时候,大火被扑灭了,被困的人员也都被就出来了。
远远的,我看见穿着灰色毛衣外套的唐泾川蹲在那里在安抚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哭得很大声,像是吓坏了。
唐泾川还好,除了脸上有点脏,别的都还好。
我说了不能打扰他,所以知道他没事立刻就准备离开,谁知道,我倒着往后退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办,转身走开还是过去和他说我只是刚好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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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有位哲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和心魔迎头撞见,别躲开,去面对它。
如果没有,那就是我自己说的。
我不是哲人,但我选择不做逃兵。
我从后退改成前进,看着唐泾川站起来面对着我,看着他又轻轻地揉了揉那个小女孩的脑袋低声告诉她没事。
这一幕其实很戏剧化,如果我们出现在某些小说里,那这个场面很可能是我们多年后重逢他却有了新的家庭。
当然,我们不在那种小说里,我们在自己的故事中。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地脸上鼻尖上都灰扑扑的,眼睛还泛着红,估计是被呛着了。
我说:“刚好路过,你没事吧?”
他笑笑:“没事,我还抢救出了我的电脑。”
那一瞬间我真的挺生气的,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发生火灾,自己好好逃命就够了,管什么电脑?
气着气着,我就笑了。
我说:“没事就好。”
那小女孩的妈妈跑过来找她,跟唐泾川道了谢,把孩子带走了。
“这火来得挺突然。”他说,“不瞒你说,楼下那家律所,这一年到头没少出事故。”
“是楼下失火?”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是从楼下烧上来的。”
我们俩正聊着,秘书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唐泾川认识他,就也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我们站在那里,就好像所有关系寻常的朋友,可没人知道我多想抬手给他擦擦蹭脏了的脸。
唐泾川的同事叫他,似乎是公司那边有什么事,也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忙活一阵子。
我说:“那你忙,我先走了。”
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看他一眼,说两句话,就像是疲于奔命的人在赶路的途中休息一会儿做个梦,等梦醒了还得继续自己的路程。
唐泾川应付了一下同事,说马上过去。
然后和我说:“水航,等会儿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这对我来说像什么呢?
说是一个穷到叮当响的人突然中了头彩一点儿都不为过。
我以为唐泾川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以为他根本不想多和我说一句话,却没想到,时隔半年有余,在我们相识一年的时候,他竟然主动提出和我吃饭。
我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些,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抖着手把车钥匙丢给了秘书。
我说:“行,我在这儿等你。”
唐泾川对我笑笑,跟我说:“我尽快,或者你去对面的咖啡店等我。”
“不用。”我对他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唐泾川走了,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秘书接过车钥匙,问我:“水总,你车停哪儿了?”
“不知道。”我没空思考多余的事情,“你沿路找找吧。”
秘书对着我叹气,最后无奈地说:“今天这事儿,你真的要给我包个红包了。”
他去找车,然后给我开过来停在附近的停车场,而我就站在这里,等着唐泾川回来。
我并没有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因为我太清楚自己的处境,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只是,如果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偶尔见个面聊聊天,而不是非要避开对方,就更好了。
过去的这大半年,我不指望唐泾川知道我是怎么熬过去的,也不打算再告诉他我有多放不下他,我只是想时不时光明正大的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
看着他又向我跑过来的时候,我想起春节我来接他下班,当时我坐在车里,他也是这样跑向我。
那时候我把他比作一只蝴蝶,这蝴蝶停落在了我这片花瓣上。
现在看来,他是一缕风,只是轻轻拂过我的脸,却让我始终不能忘掉那感觉。
他说:“走吧,今天不能回去继续工作了,老板开恩,给放了半天假。”
我问他去哪儿吃饭,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这附近有家小餐馆,规模不大,但味道不错。”
在他犹豫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他会说去他家,事实证明,我真的想太多。
我跟着他在小路里拐来拐去,最后进了一家店面确实不大但很干净的餐馆。
我们去的时候不是午饭时间,餐馆人很少,唐泾川带着我坐到最里面的位置,然后熟门熟路地拿了菜单给我看。
我问他:“你经常来?”
“以前有一阵子常来,后来学着自己做饭,中午带着饭盒,在公司热一下就能吃,很少过来了。”
我有些诧异:“你自己做饭?”
他抬头看着我笑了说:“对啊,我现在手艺还不错,是不是很意外?”
我们大半年没见,眼前的唐泾川变了很多。
他又瘦了一大圈,但似乎精神好了不少,也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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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乐于看到唐泾川的改变,以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身上就背着巨大的包袱,后来,周晓云去世,他背上的包袱变成了乌云。
那时候我就在想,不过三十出头的人,怎么活得那么辛苦。
现在,我们时隔大半年再坐在一起,看着他一身轻松地和我聊天,我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可这样的陌生让我觉得开心。
喜欢一个人最希望的是什么呢?无非就是看见他过得好,哪怕那份好与自己无关。
我们点了一桌子的菜,他还要了两瓶酒。
唐泾川说:“好久没跟你喝酒了,今天别开车了,陪我喝点。”
以前的他从来都不会对别人提出要求,他永远都是去满足别人要求的那一个。
我真的太意外了,很想知道他这样的转变从何而来。
是,恋爱了?
我说:“行,咱们好久没见了,今天不醉不归。”
只是他好久没看见我罢了,我前阵子路过这里还看见了他。
那天是真的刚巧路过,看见他匆匆忙忙从公交车上下来跑进了大楼里。
我说:“你又瘦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喝了口酒,小店的啤酒,冰镇的,在秋天一杯下肚,凉到了指尖。
他说:“你还是老样子。”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故交,实际上,从他那里来看,我们也只不过是八九个月没见,也算不上老友。
可我喜欢这种安安静静叙旧的感觉,我之前想,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偶然遇见,都白发苍苍,找个小酒馆坐下来喝喝酒聊聊年轻时候的事儿,那可能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看起来你精神不错。”
他先是笑着听我问话,没有急着回答,后来,他的笑容没有了,自己闷头喝了一杯,放下杯子后,看着我说:“水航,我爸妈都去世了。”
我真的找不出语言去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以为过去的几个月他越来越好,却没想到,在我看不见的世界里他又经历了如此重大的打击。
我突然怨恨起自己来。
我怨恨,为什么我没有脸皮再厚一点,缠着他,至少在他身上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能在他身边。
甚至我自大的想,如果我在,会不会那些事不会发生。
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在抖,这么些年,只有在面对唐泾川的时候我才总是这样失态。
我说:“怎么回事?”
他又浅浅一笑,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说:“他们在老家,煤气泄漏。”
我一口气喝了半瓶冰镇啤酒,喝得胃里针扎一样的疼。
他说:“这事儿已经过去半年了,一开始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失去了这么多人。”
他给我倒酒,然后自己拿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晓云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死,可是我爸妈出殡的时候,我真的想陪着他们一走了之。”
没有人能对别人感同身受,可是听着这些话,我为唐泾川的痛苦而痛苦。
我说:“对不起。”
他笑了,问我:“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他放下酒瓶,手托着下巴,眯眼笑着说:“应该我和你说谢谢。”
他就那么看着我,然后说:“你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你送了我一件毛衣,后来那件毛衣我没带走。”
我记得,那毛衣昨天刚刚又被我拿了出来,准备让它继续陪我过冬。
“那时候我想自杀,可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去死。”唐泾川语气平静,就好像那段经历根本不是他的,只是他从哪里看来的故事,“我得死得悄无声息,不能打扰到别人。”
“泾川......”我听不下去了,可又不得不听下去。
他说:“家里有不少剩下的安眠药,以前有阵子我神经衰弱,医生给开的药,我都没吃,没想到在那会儿派上了用场。”
我不停地喝酒,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接收这些信息。
他从我手里把酒瓶夺下来,叹口气说:“你慢点喝,你比我高,要是喝醉了,我不好把你背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我开始想,不如,他别再笑了,别再勉强自己了。
唐泾川拍拍我的手背说:“好好听我说话,不准再喝了。”
他又托着腮看我,继续说:“那天我吃了安眠药,其实我不知道药量够不够致死,准备躺下听天由命的时候,在抽屉里看见了一张卡片。”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钱包。
我看着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那是当时我写给他的、藏在毛衣盒子里面的卡片。
他说:“看见这个,我突然想起了你,我还没跟你告别,我不能这么草率地去死。”
他说:“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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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象当时的场景,唐泾川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家里,那得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吃下那些药,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躺在那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他说他不确定那些药能不能致死,他只是在等,看自己会死去还是醒过来。
但因为我的那张卡片,让他突然醒过来,在意识消失前,主动打了求救电话。
他说他对抢救过程没有什么印象,但我觉得他只是不想说。
就还没喝完,唐泾川的话也没说完。
他跟我说:“是你救了我。”
他跟我说:“我后来特别庆幸当初从你家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张卡片。”
他当着我的面,把聂鲁达的那首诗说给我听,然后说:“后来我在医院醒过来,突然就都看开了。”
唐泾川拿起酒杯说:“人要死过一次才能真正明白活着和死亡的意义,它远比哲学书上写得更深刻。”
我们干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晓云去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前路迷茫,父母去世时,我又觉得天塌了。可是但我站在死亡的边缘,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终于意识到人生在我脚下无限蔓延,它是没有终点的,也不该由我来定义它的终点,那些痛苦的遭遇都是疯长的藤蔓,它们缚住了我的脚,斩尽它们继续往前走,才是我应该做的。”
他笑了笑说:“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就那么死了,死后我都没脸去跟我的三个家人见面。”
他又倒酒,同时说:“一个男人,怎么能这样就被打倒呢?你说对吧?”
这就是唐泾川,变了很多,却依然吸引我。
我拿起杯子一杯一杯地喝酒,他递过纸巾说:“哎,你这是干嘛?男人怎么能随便就哭呢?”
从小我就是不爱哭的人,小时候不懂事,跟我姐打架,往往是我姐打了我,她在那儿哭,我就自己坐在一边生气。
长大之后更是,谁能让我哭啊,都是我招惹别人掉眼泪。
现在倒好了,唐泾川一再让我失态,想不承认我爱他都不行了。
我胡乱擦了把脸,说:“你受苦了。”
他还是那样笑着看我,说:“还好吧,苦是苦了一阵子,但现在觉得比年初的时候活得更有劲头了。”
他说:“我爸妈没了,老家的房子被我卖了,前阵子我在这边买了个房子,付了首付,不大,但为了早日还完贷款,每天都特别有干劲。”
我看着唐泾川,不知道应该心疼他还是佩服他,或许,两者都应该有。
“回来之后我一直把这张卡片带在身上,就像护身符似的。”他给我夹菜,“你吃点东西,咱们光喝酒了。”
我吃着他给我夹的菜,喝着他给我倒的酒,听着他说话。
“其实前阵子我就想联系你来着,可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说这话的时候,唐泾川低着头,看着酒杯,耳朵有些泛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你不找我,我就不敢轻易去找你。”
他说:“我怕打扰你。”
他怕打扰我。
我怕打扰他。
突然间,我觉得我们都很可笑,小心翼翼的对待对方,可是根本不知道彼此需要什么。
我说:“泾川,那件事我们就都别提了,过去了。”
我开始说违心却不得已的话:“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俩男人,谈什么情爱的。”
他垂着眼没说话。
我说:“那段时间我有点儿犯浑,现在脑子早就清醒了。但是,你当初跟我说的一句话,我同样想说给你。”
“什么?”
“如果你愿意,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刚刚咽下去的酒变成了苦的,我仿佛不是在吃菜喝酒,而是吃着苦瓜喝着中药。
我说:“我这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顺风顺水,人一旦过得太好就活得太自私,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我给他倒酒:“要说感谢,还是我感谢你,今天开始,我也不跟你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了,咱就是好兄弟,你有什么事儿千万别瞒着我,我心情不好了,累了,来找你,你也别嫌我烦。”
唐泾川握着酒杯,看着我,半天还是说了句:“水航,谢谢你。”
那天我真的喝醉了,但不至于断片,我记得他架着我出去,记得他把我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我靠着他,他扶着我,司机问了好半天去哪儿,最后他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我借着酒劲儿把脸埋在他脖颈,我特别难受,谁要和他当朋友,谁要他的谢谢。
我想要他爱我。
我又在痴人说梦了。
40
靠着唐泾川的时候,我有些恍惚。
他身上还是那股干干净净的气味,我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洗出来的衣服能让我这么喜欢。
出租车开得很猛,时不时转弯弄得我身子栽来倒去,我听见唐泾川小声跟师傅说慢点开,说我不舒服。
有他这句话,我哪儿都舒服了起来。
唐泾川真的太会照顾人,其实这不意外,因为他照顾了太久的病人。
我假借着醉酒紧贴着他,恨不得让这条路无限延长,让我们一直这样下去。
我很自私,我知道,可人活一世,谁不自私呢?
回忆了一下,在过去的那段时间,我跟唐泾川很少会有这么亲密的时候,我想起那次他醉酒,我扶着他回房间,想趁机亲他,最后却放弃了。
又是一个急转弯,唐泾川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又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有点儿想笑,他对待我像是对待一个睡着的小孩儿。
我不知道我们坐车走了多远,但对我来说下车的时间来得太快。
他付了钱,半搂半抱地将我弄下车,我为了不让他太累,不着痕迹地配合他的动作,我眯着眼,故意醉醺醺地说:“泾川......我难受。”
他在我耳边叹气,抱怨我喝太多。
他家这个小区不算新,房子也不大,想来也是,他父母那套在老家的房子卖了的钱拿到这边也不算多,再加上他之前因为给周晓云治病,没落下债务已经不错,哪有什么存款,自然是买不了什么大房子的。
我又想说让他搬去跟我住,可就算是借着酒意我也不敢这么说。
他扶着我回家,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
他给我脱鞋,给我拿了湿毛巾搭在额头上,然后轻声说:“我去看看有没有解酒的东西。”
他一出门我就睁开了眼睛,这事儿我做得挺不厚道,但我太想来他家里看看了,我想看看唐泾川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想看看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妈也离开我。
我这个人,狐朋狗友不少,可真正交心的没几个,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妈也走了,我跟这个世界就几乎是断了联系了,我真的很怕那一天。
而唐泾川呢?他现在就处在这种情况中。
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的房间,下了一个决心。
以前我总怕自己打扰到他,怕影响到他,怕被他讨厌让他困扰,可结果呢?他过得还是不好。
我该做的不是远离他,而是走进他的生活,以一个陪伴者的身份和他一起走下去。
我能让他过得更好,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唐泾川说我救了他,那我就得寸进尺一下,从此赖上他。
我听见他在外面不知道在弄什么,叮叮当当的,我看向窗外,外面的窗台上有小麻雀在看我。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生活最原始的样子。
温柔的、安静的、粗糙却令我沉迷的。
唐泾川自己煮了醒酒汤给我喝,他絮絮叨叨地说:“没见过大白天喝酒喝成这样的。”
我一口气喝完那一碗的醒酒汤,又靠在他肩膀上,我叹气,然后说:“难受。”
他让我躺着睡一觉,说睡醒了就好了。
我揉着太阳穴,问他:“那你呢?”
“我去买点菜。”他说,“晚上你留这儿吃饭吧。”
唐泾川真的变了,这改变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我其实希望他开朗一点,可是又怕这是他受了重大打击后的异常反应,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泾川。”我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哑,听起来是醉得不轻,我说,“你陪我一会儿。”
他笑着回头说:“那我像哄孩子似的把你哄睡着了再去超市?”
他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翻身自己睡觉了。
我闭眼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关门声,很轻,像是怕吵醒我。
我又睁开了眼,那只小麻雀竟然还在,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像是唐泾川派来监视我睡觉的小间谍。
我问它:“你看我干嘛?喜欢我吗?”
小麻雀不理我。
我又问它:“我喜欢唐泾川,你说他会不会也喜欢我?”
小麻雀飞走了。
我开始自嘲,觉得自己刚才跟小麻雀的对话像个白痴。
我扯过唐泾川薄薄的被子盖上,长舒一口气,真的闭上了眼,决定好好睡一觉。
这一天过得好像在做梦,希望我醒来的时候,唐泾川还在,并且告诉我,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