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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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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唐泾川说他曾经觉得自己活着没有奔头没有意义了,那种感觉,比痛苦更痛苦,比绝望更绝望。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
雪落在我们身上,头发上,黑发变成了白发,我们四个都仿佛成了老人。
余医生说:“我们总是在寻求生的意义和死的意义,总觉得活着没劲了,那就死吧,可实际上,死是另一种生的开端。”
他看着远处,声音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我不知道他在给病人治疗时是不是也用这种语气,总之,听得人心里很平静。
他说:“死亡其实是一件很重大很有仪式感的事。在日本,死去的人就是日日夜夜看着他们的神明,很多人都是在为了死去的人而活。”
“为了死去的人而活?”陶裕宁的声音也清清淡淡的,好像到了这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余医生点头:“对他们来说,死者从来没有离开过世间,而是从外部审视着人们的生活。他们很多人在亲人去世后拼命地要活得更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逝者。”
陶裕宁说:“可我还是觉得人应该为了自己活着。”
余医生笑了:“文化不同,人们的观念也不同,说不上谁对谁错,其实谁都没错。”
“是啦。”陶裕宁说,“好好活着才是对的。”
唐泾川抬起手,掌心朝上,有雪花落在他手心,然后融化。
我没忍住,学着他的样子摊开手心,然后在他看向我的时候,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愣住了,而我只是拉着他的手放回他的口袋,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说:“冷。”
余医生突然转过来,问唐泾川:“你觉得呢?人应该为了谁活着?”
唐泾川大概没想到余医生会来问自己,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嘴唇。
我不想他为难,抢先一步说:“要我说,还是为自己,人生短短几十年,到死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生都在为了别人拼命,多可惜。”
余医生笑了,像是有话要说,但忍住了。
“你呢?”他又问唐泾川。
我以为唐泾川不会回答,却没想到,他说:“我不知道。”
他看向雪中的支笏湖,轻声说:“但活着就很好。”
我以前是个不喜欢冬天的人,总觉得一到冬天,整个世界都惨兮兮的,可是现在,我觉得冬天还不错,下雪时候的冬天,格外让人心动。
陶裕宁拉着余医生去玩雪,我跟唐泾川还站在这里看着远处天上飘落的雪被支笏湖吞噬,就像它曾吞噬了很多生命一样。
我问他:“冷吗?”
唐泾川摇摇头,转过来对我说:“刚才你说的话有些矛盾。”
“嗯?”
“你说你觉得人还是要为自己活着,你说觉得到死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生都在为别人拼命很可惜。”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可是,你不是这么做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抬起手,给他扫去了头上的雪,又把大衣的帽子给他戴好。
我说:“我就是这么做的,我做的一切,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唐泾川过得不好,我就过得不好,所以,为了他努力,也就是为了我自己努力。
他问我:“你不会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
“要是我永远都没办法爱上你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所致,他很坦然地说,“水航,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
“那咱们俩可能会一起完蛋。”我说,“我不是说我伟大,我是说爱情伟大,它最伟大的地方就是让一个人学会等待。”
我抱住他,隔着他的帽子,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爱不爱我,我心里清楚,你在怕什么,我也知道。别担心,我要的其实和你一样。”
我告诉他,我要的只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了,我就那么抱着他不放手,原本觉得有些冷,可时间久了,变得暖和起来。
我想起余医生昨晚的话,我得让唐泾川相信,他不需要努力取悦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他。
“问你个问题。”
他轻声“嗯”了一下,带着点儿鼻音。
我说:“等有一天你真的确认自己爱上我了,就亲我一下。”
我笑着说:“这算是咱们俩的暗号,没有也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他说:“水航,你累了,就告诉我。”
远处,陶裕宁闹闹哄哄地拉着余医生在雪地里打滚,近处,我感受到了唐泾川愈发强烈的心跳。
没有那么一天也没关系,我爱过他已经是一段很难忘的记忆了,等到老了,临死了,回想起来的时候,再跟他讨一个安慰的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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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们被陶裕宁组织着带着各自的礼物在一家咖啡店喝着咖啡吃着简餐,拆礼物。
我说:“就在酒店不行吗?还非要这么折腾。”
陶裕宁抱怨:“水总,过节总要有点儿仪式感吧。”
我无话可说,只能跟着走。
咖啡店里人不少,我们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四人位置。
我说:“余医生的大拼图没抱过来有点儿可惜,我们这一晚上可以坐这儿拼图打发时间。”
“可别,”陶裕宁一听拼图脸色都变了,“我看见那东西就想吐。”
他对余医生说:“警告你,再往家里买拼图,我真的会离家出走。”
“你能往哪儿走?”
陶裕宁有些不服气,说:“我找唐哥去,最近我们俩关系好。”
他这个性格,确实跟谁都能合得来,但估计一天两天可以,时间久了唐泾川会嫌他烦,更何况,唐泾川家也没他的位置。
我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别太嚣张。
我看见唐泾川拿出一个小盒子,注意力瞬间从陶裕宁那里转移到了他身上。
说真的,不期待是不可能的,从上午我们出去买礼物开始我就一直在猜唐泾川会送我什么。
所有的礼物都能暴露出送礼的人的心情,更能从中看出收礼的人在送礼的人看来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我才紧张。
唐泾川直接拿着那小盒子往我手里送,陶裕宁却突然阻拦,说:“等一下!仪式感!我数一二......”
他还没说完,被余医生搂着脖子扭过脸,捂住了嘴。
余医生跟我们说:“别理他,你们随意。”
唐泾川笑了笑,把那个小盒子递到了我手里。
小盒子很轻,我猜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过这么说也不对,里面装着的是唐泾川的心意。
拆礼物前,我把我准备的礼物也给了他,我说:“希望你喜欢。”
“现在就拆吗?”他问。
陶裕宁这会儿已经泄了气,把自己的礼物塞给余医生之后说:“拆吧,我只能看着你们拆。”
唐泾川笑了:“你回去可以拼图。”
陶裕宁倒在了余医生身上:“求求了,你要是喜欢,回去之后你带走。”
拆礼物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热,说白了,还是紧张的。
包装纸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烫金的星星,我拆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包装纸弄坏。
拆到最后,我愣住了,转头看向唐泾川的时候,他也在意外地看着我。
我们俩送对方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
我的手指轻抚着御守上的“健康”两个字,轻声说:“谢谢。”
这大概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礼物,也是他能想到的,最适合送给我的。
我能懂他为什么选“健康”,对于他来说,最希望的大概就是身边的人健康了。
那个御守在我手心发热发烫,我突然间觉得有点儿鼻酸,很想拥抱身边这个人,告诉他,我们都会健康长寿,等到老了,我还得跟他讨那个吻。
后来那个御守被我挂在车上,每天都看着它在眼前荡来荡去,就像唐泾川一直在我身边。
从日本回来之后,我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中,但唐泾川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无论我怎么忙都一定陪着他。
这样,我们晃晃荡荡到了年底,到了周晓云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周晓云忌日的前几天开始,唐泾川情绪很不好,我每天忙完就往他那里跑,可是连续好几天,他跟我都没什么话说,还时常发呆。
有一天我到他家,晚上九点半,屋子没开灯。
我还以为他没在家,结果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进去一看,一锅烫,已经溢了出来。
我赶紧关火收拾好厨房,然后出去喊唐泾川。
他匆匆忙忙地从卧室跑出来,看见我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什么似的,冲进厨房,看见我已经关了火,松了口气。
他说:“我怕你回来的时候饿,给你煮了汤,结果一回房间就忘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担心得不行,半夜睡不着强撑着到了第二天,打电话给余医生求助。
余医生得知马上就是周晓云忌日的时候,叹了口气,劝我这段时间多关注他一点,他说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我有些急了,明明前一阵他状态已经好了不少,最近却开始反复,我的一颗心,重新悬了起来,就好像有一把刀,一直悬在头顶,我时时刻刻盯着,生怕它落下来。
周晓云忌日前一天的晚上,唐泾川在吃饭时突然问我:“水航,你说他们过得都好吗?”
我想起我爸,想起我妈说只要我能长大,他就一定在那边过得好。
我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人死如灯灭,就像一缕烟,散了就散了,所有的他们好不好,都是我们活着的人在自我安慰,可是,我总觉得,他们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消失了,但在另一种意义上永恒存在着,他们和我们融为一体了,我们过得好,他们就过得好,你说呢?”
62
因为唐泾川,我学会了很多。
比如耐心,比如开导和安慰别人。
我说:“我爸刚去世那会儿我特别后悔,觉得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我还不孝顺的儿子了。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俩一说话,不出三句,一准儿吵架。我想起他就烦,估摸着他想起我也是一样。那些年我躲在国外不肯回来,就是为了不听他那些絮絮叨叨废话。他总说我没出息,说他死了之后我肯定会饿死,我不服气,可那时候真的就是挺没出息的在混日子。后来他重病,癌症嘛,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我从来没想过以前能在院子里追着我打的男人竟然可以瘦得让我认不出来,有一次他说想晒太阳,但医生不让他出去,我就把他抱起来,坐到窗户前面。他以前特别胖,可是那段时候,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我觉得自己没怎么用力就把他给抱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仔细跟唐泾川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他知道我爸也是癌症去世,可关于这些话,我一个字都没说过,一来觉得,不是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儿,不说也罢,二来是,我也不敢轻易回头去看那段日子,因为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会难受。
已故的亲人是我们生命里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缺口,每一次的回忆都只能是叹息。
自从我们十月在那场火灾里重逢之后,三个多月了,要不是周晓云的忌日到了,我们一直都在对这些事尽可能避而不谈。
我想的是,既然是伤疤,就不要去揭,何必让伤口再疼一次呢。
可很显然,逃避对于唐泾川来说真的不是祛疤良药,那些他不说出口的事溃烂在他心里,让伤口无限蔓延,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
余医生告诉我,有些时候,适当地发泄,有利于健康。
我继续对他说:“我记得那时候我爸晒着太阳跟我说,他特别担心我,虽然以前总是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是我废物,但他其实希望我没有他也能过得好。他说那些话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爱保养,有时候还拉着我爸一起敷面膜做美容,我爸生病之前,得益于我妈的保养手法,皮肤很好的,五六十岁的人了,我妈总说他还像三十来岁意气风发的男人,就是胖了些。”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
唐泾川塞了一张纸巾到我手里,然后放下筷子,低头看着眼前的几乎一口没动的饭菜。
“那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原本充满了气的气球,不知道哪里漏了一个小孔,气一点点被放光,最后,气球瘪了。”我说,“他去世的时候还在跟我说,让我努力点儿,得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公司,也得撑起自己的人生。后来我们在给他收拾病房的时候发现他写给我的一封信,我爸以前写字很漂亮的,可大概写那封信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甚至看得出他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那封信没几句话,他跟我说,儿子,一个人的人生总是要走到头的,但是,这不是短跑,而是接力赛,我这条命的接力棒交给你了,这些年你爸我跑得挺努力,你可别让我前功尽弃,你爸我一直看着你呢。”
我以前一直觉得逝去的生命是瘪了的气球,是枯了的树叶,是被遗弃的坏了的时钟,可我爸告诉我,其实人生是一场接力赛,而他手中的接力棒已经塞给了我。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我对他说,“我们都失去过爱的人,都有好多遗憾,可是,如果我们被这种痛苦和遗憾束缚了手脚,从此站在接力赛的半途一动不动,你说,遗憾是不是会更多。”
我问他:“我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抬头看向我,眼睛泛红地说:“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我皱起了眉,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唐泾川盯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我甚至觉得自己恶心。”
“泾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我是个男人,可是现在变得软弱矫情。人这一辈子谁还没受过点打击呢?为什么我就走不出来?”他情绪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我每天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镜子里这张灰突突的脸,好几次我差点儿对他破口大骂,我想问问他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我却偏偏做不到。”
“泾川,不是那么回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
“不是,”唐泾川说,“是我没用,你为了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我却依旧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可是这几天我开始每天做噩梦,每天的梦都是他们在我面前不停地死去,以各种各样的方法死在我面前我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救不了他们。”
唐泾川眼泪直流,看着我:“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也死在了我面前,我怎么喊你都没有反应,我真的受不了了。”
一年了。
距离周晓云去世整整一年。
确实,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生命中遇到数不清的挫折打击,这些挫折打击都成了我们身上的疤痕,有些疤痕很快就不留痕迹地消失了,有些却永远地困扰着我们。
面对死亡,有些人可以很快走出阴霾,有些人需要很长时间去接受,更何况,唐泾川情况特殊,他在半年之内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他应该走出来,但任何人都不该要求他立刻就好起来。
用余医生的话来说就是,一连串的打击让唐泾川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自我怀疑中,这种来自内在的不确定,比外部的伤害更致命。
这是心理问题,不该被他自己和外人诟病。
我走过去,把他拉到窗边。
虽然是冬天,虽然刚下过雪,但依旧阳光明媚,我说:“你知道噩梦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就是它会醒。不管噩梦让你多痛苦,在你睁开眼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摆脱他了,就像你的梦里我死了,可你醒了过来,我还在,所以,为什么要继续被它困扰,难道不是应该开心吗?”
冬日的阳光把我们俩裹得严严实实,刚刚在餐厅时冰凉的手脚都暖和起来。
唐泾川说:“可就是害怕。”
“怕个屁。”我笑他,“我比你还小两三岁呢,我命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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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觉得自己在打仗,就是手无寸铁地出现在硝烟弥漫你却看不到对手在哪里的战场。
这很令人惶恐不安,时不时就有难以控制的无力感蔓延到全身,但我依然丝毫不想逃跑,而且,前所未有的想赢。
我很清楚,在很多时候,局外人说上千句万句安慰开导的话对于当事人来说都丁点儿不起作用,当一个人的病因发生在内心之中时,想要解决它,也必须从自我入手。
这还是两年前陶裕宁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被手里乱如麻的工作搞得有些头大,整天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废柴,可别人都说其实我还可以,在短时间内接手公司并且把它管理起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可那会儿我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导,一心觉得自己是废物。
当时身边的人都安慰我,唯独身为我秘书的陶裕宁一声不吭,闷头跟着我做事,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不说几句开解我的话,他说:“心结得自己解。水总,你目前的问题是自我认知出现偏差,别人说什么没用,得你真正发自内心认同自己才行。”
我当时就明白了,难怪那会儿别人越是安慰我我就越觉得着急心烦。
人要发自内心的认同自己,才能从自己铸成的牢笼里走出来。
就像现在的唐泾川,不管是我还是余医生陶裕宁,或者说一直不肯向我透露治疗内容的那个心理医生,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告诉他其实他应该开阔一些,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但如果他自己对此原本就十分抗拒并且不认同自己不认同世界,那这病,好不了了。
我能做的是什么呢?
就是一直陪着他。
这就是我的战场。
因为唐泾川的那一个噩梦,我们接连聊了很多,甚至我开始给他编故事,说我以前都做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梦。
他听着我说话,有时候没什么表情,有时候也会轻轻笑一下。
我不是医生,我治不了他的病,但至少,我还能说点儿闲话逗他开心哪怕片刻。
我们从正午聊到傍晚,他也偶尔会磕磕绊绊地跟我说说他的噩梦——真正意义上的噩梦和生活里的噩梦。
他说他还是没办法,尤其是这段时间,每天睁开眼就开始害怕。
我问他在怕什么,他说怕活着。
周晓云的死是他糟糕人生的开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以至于成了阴影,笼罩着他,无法走出。
平时倒还好,可是,到了周晓云的忌日,所有关于“失去”的记忆一股脑都涌进来,他自然承受不了。
而偏偏,他这个阶段的人生关键词就是失去和死亡。
我总是想,如果我有个橡皮擦再有一支笔就好了,先把他生命里的这两个词擦掉,然后写上生活和爱。
一整个晚上,我们没怎么睡,就坐在沙发上聊天,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
期间唐泾川让我回去休息,我拒绝了。
不是不困,是不敢也不愿意,不想把他自己留在这么一个黑夜里。
第二天一早,唐泾川做好早餐,我们吃饭,吃完之后,我陪着他去看周晓云。
出门前,唐泾川问我:“你不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但这场战役还没赢,我不做逃兵。
从小我就是个固执的人,自己想要的,说什么也要得到。
现在还好了,没那么偏执,就像对唐泾川,我很想要,但不会不择手段,可是,有些事情上,还是不会轻易放弃。
毕竟,我的人生也很无趣,有场仗给我打,让我这日子也丰富了许多。
我们已经很久没去看周晓云了,她还在之前那个灵堂里睡着。
路我还记得,完全不需要导航就能走对每一个岔路口,我打开车载音响,很巧的是,播放器竟然随机播放到了那首歌。
我爱你,不需要回应。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一年前,我也是这样载着唐泾川,我们来往于家和殡仪馆,我们刚刚才告别了周晓云。
唐泾川看着窗外,我们路过花店的时候我停下车,让他去买花。
他摇了摇头说:“算了,那里不像墓地,没有地方给她摆花。”
我提议给周晓云买一块墓地,说一直这样总归不是办法。
唐泾川没有说话,我只好不再多言,默默开着车,载着我爱的人去看他爱的人。
一首歌结束,自动播放到了下一首。
一个慵懒的女声唱道:再见,冬天。
64
灵堂还是那样,安静又让人心生敬畏。
人们总说死者为大,大概真的是每个人都觉得死去的人在天上看着我们,审视着我们的生活。
我站在灵堂门口,对唐泾川说:“我就不进去了,去对面的咖啡店等你。”
唐泾川看着我有些惊讶,我说:“你们需要二人世界。”
我双手插兜,往外面走去。
其实对于周晓云,我的感情真的很复杂。
可以坦然地说,我是很喜欢她的,当然这种喜欢并不是爱情,而是那种对有魅力的人油然而生的欣赏,可正是因为我知道她很好,才更加担心唐泾川。
我去了那家一年前我跟唐泾川坦白心意的咖啡店,店里什么都没变,饮品的种类也还是那几样。
我点了杯咖啡,坐在上次来时的位置,从这里,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殡仪馆的大门。
其实我也有话想和周晓云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多事情不能跟别人提起,但可以和她说,尽管她给不了我任何建议,可说给她之后,我总是能很快想开。
这大概就是她的魔力。
我不知道上一次唐泾川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他从来不跟我提这件事,我后来也来过几次,没告诉过他。
坐在咖啡店里,我想象着唐泾川会跟周晓云说什么。
叙旧?说心事?抱怨一下最近的生活?
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有点儿羡慕周晓云,或者说,我羡慕任何一个能让唐泾川牵肠挂肚的人。
唐泾川在灵堂待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才出来找我。
他进了咖啡店,一眼就看向这边的位置,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也还清楚的记得那天。
唐泾川走过来,刚一坐下就开始和我道歉。
“喝点什么吗?还是我们去吃饭?”
他看了眼时间说:“去吃饭吧,你饿了吧?”
我其实还好,喝了一肚子的咖啡,这会儿没觉得饿,但是他得吃饭,余医生说按时吃饭有助于他的心理健康。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心理学这东西很玄,好像很多事情都能影响到人的心理治疗。
我问他:“想吃什么?”
他托着腮看我,想了想说:“都可以。”
这边离市区很远,附近只有几家很简陋的小馆子,我不太想带他去那种地方吃饭,就问:“四十分钟之后再吃饭,你会不会很饿?”
他笑了:“还好,那我们走吧。”
我们结了账,往外走。
唐泾川问我:“你不好奇我和她说了些什么吗?”
“你们的事,我问什么啊。”
他上了车,系好了安全带,在我踩下油门的时候,跟我说:“我告诉她,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他这一句话,搞得我差点儿把车开到旁边雪堆里,我扭头看他的时候,他在对着我笑。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听歌,唐泾川一直在说话。
他说:“这个日子对我来说好像是一道坎,来之前,我害怕它,慌得不行,日不能眠夜不能寐,就好像这天是我的死期一样。”
我想起前几天他的状态,皱着眉点头,表示认同。
“可是这天到了之后,就觉得还好了。”他靠着椅背,说话时的语气轻松了很多,给我的感觉也不像之前那样精神紧绷了,“我那天问了邵医生,他说我这种状况慢慢会缓解。”
“那就好。”我也松了口气,过去的几天,他睡不好,我也睡不好,每天提心吊胆,总觉得他随时都会精神崩溃。
“水航,真的谢谢你。”
好像有一阵子没听到他这样和我道谢了,我并不喜欢他总是跟我说谢谢,那样显得生分,可是,他现在说这句话,正说明了,他也在庆幸自己熬过来了。
他是希望自己变好的,这个认识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
“不用客气,”我笑着跟他逗他,“今天你请客就行。”
他也笑了,歪着头看我:“好啊,我们可以去最贵的餐厅。”
“行,那到时候你别后悔。”
然后我载着他,去了我家。
差不多一个星期没回来了,因为唐泾川状态不好,那几天我都住在他那里,随时关注着他,生怕出事。
进了门,我说:“冰箱里还有食材,你负责做饭做菜,我负责吃。”
他没想到我拉着他回这儿来,一打开冰箱愣住了。
他扭头问我:“你确定咱们俩要吃这个?”
我脱了大衣,往他那边走:“有什么问题吗?”
他指了指冰箱说:“这里面,只有方便面。”
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到了冰箱前面发现之前的食材全没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我掏出手机,打给了秘书。
我说:“你来过了?”
秘书说:“哦对,那天你让我去取文件,后来说帮你收拾一下屋子,我看你新买的食材根本不会回来吃,我就拎走了,为了弥补,特意买了方便面给你把冰箱喂得饱饱的。”
这个陶裕宁,真的很厉害。
65
我问唐泾川:“怎么办?现在出去买菜,还是凑合吃一口?”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包方便面,无奈又好笑地耸耸肩说:“饿死了,我还是先煮两包面吧。”
我给陶裕宁记了一笔账,等到去公司,我们再慢慢算。
唐泾川在厨房煮面的时候我就坐在餐桌看着他,从我这里刚好可以看见他的背影,依旧那么瘦,抱他一下都怕太用力弄伤他。
当然了,我也没有太多机会抱他,我们的关系太微妙,举止过于亲密会让他觉得我是个色狼。
说实在的,我这个年纪,整天面对着喜欢的人却摸不得碰不得,真的很辛苦,之前有一次余医生问我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我说修身养性准备出家了。
话是那么说,可实际操作起来太难,天知道我有多少个不眠夜想着唐泾川干着罪恶的事儿。
这些心思我都不敢让别人知道,太羞耻。
看着唐泾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种思想过分下流,有点儿玷污了他,可认真想想,大家都是谁,谁也不是圣洁的神,更何况,就连神仙也有破戒染上七情六欲戒不掉的,连玉皇大帝都想着尝一口嫦娥的鲜。
我们都是凡人,是俗人,爱和欲是不可避免的。
我也想过,其实我不该把唐泾川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当我们过分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将其美化,到了最后,我们爱着的都是那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完美爱人,而非真实的对方。
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客观看待唐泾川,爱情这东西,比最厉害的蒙汗药还可怕。
方便面的香味儿很快飘了过来,我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把我从胡思乱想的世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把煮好的面倒进大号的玻璃碗里,赶紧过去帮忙端上桌。
他拿了碗筷过来,分给我一套,坐下的时候说:“原本不怎么饿,闻到香味儿就受不了了。”
唐泾川给我盛了碗面,还特意舀了些汤在我的碗里,最后,捞上一个荷包蛋放在最上面,递给了我。
“小时候我特喜欢吃方便面,可我妈总看着我,不让我吃,说是垃圾食品。”这都多少年了,除了加班的时候深夜饿了泡桶面之外,很少会煮这种面吃。
唐泾川说:“我也是,小时候想吃但没机会,上学自己带午餐,我妈都是一早就做好,给我装到保温饭盒里。”
提到他妈妈,唐泾川的眼神暗了暗。
但是很快的,他调整了状态,我也转移了话题。
“明天跟医生约的几点?”我问。
“十点。”唐泾川抬头看我,“水航,我有点不想去了。”
“怎么了?”
他低头,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的面条:“我觉得,好像效果不大。”
他又在逃避。
“你是不喜欢那个医生还是有别的原因?”
“不是,我只是觉得好像没有太大改变。”
我明白了,放下筷子,认真地对他说:“有些事要慢慢来,你知道的,急不得。”
唐泾川说:“好。”
我看得出来,他很迫切的想要变好,可这就像我迫切的希望他爱上我一样,都是需要慢慢来的。
而且,我比他还需要耐心,他迟早有一天会真的好起来,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有一天真的爱上我。
最近我变得贪心了,我再也不愿意说我不指望他爱我了。
现在的我,每一天都渴望被唐泾川爱上,渴望他主动吻我,主动拥抱我,主动跟我说希望我一直爱他。
余医生跟我说:“爱情其实真的是狗屁,特臭,但你闻习惯了,一旦不给你闻了,你还受不了。”
我发现余医生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让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的话,那边唐泾川在接受治疗,这边他跟我抱怨我的秘书因为拼图的事跟他闹脾气,并且扬言要离家出走。
“他最近怎么样?”余医生大概看出我对他的抱怨不打算做任何回应,主动换了话题。
“兢兢业业,在公司表现良好,春节的时候可以给他加一个红包。”
“我不是说小宁。”余医生说,“唐泾川。”
我想起周晓云忌日前的那天他和我说的那些话,我挑拣了一番说给余医生,让他给我分析唐泾川的心理。
余医生听完,拨弄了一下他面前的小地球仪,对我说:“其实他什么都看得很明白,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邵医生给他开了药,不过他很抗拒。”
“他一直都没吃药?”余医生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确实不清楚唐泾川的服药情况,按理说,邵医生老早就给他开了药,但我毕竟不是他的监护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关注着他,至于他是不是一直坚持服药,我不清楚。
“往往病人在用药之后会出现一些之前没有的反应,”余医生皱着眉看着我说,“你最近还是多留心一下,像这种情况,只做心理疏导不用药是不行的,而一旦用药,很可能出现各种副作用,你真的不能放松。”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太盲目乐观,我跟唐泾川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而我对他,看似倾注了一切,实际上并没有把力气用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