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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历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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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松鼠到了周敛手里,他前几天还贪新鲜,一得空就放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的样子。
沈梧看习惯了,过去了好几天,才想到,他似乎是有一些天没见着那把锁了。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到底是一国之主赏赐的,象征意义非凡,沈梧逮着机会了还是过问了一句。
周敛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哪知道我放哪去了。”
漠然得理直气壮。
沈梧眼睛尖,注意到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以为这幼稚鬼是不愿意把到了手的东西再交出去,静了一会,不抱希望地问:
“不如,大师兄你再想想?”
周敛“啧”了一声,表情有些烦躁:
“说不见就是不见了。”
那好吧。沈梧原也不是很在意这事,不见了就不见了,想来,作为一国之君,经过他手的赏赐不知有几何,区区一把松鼠木头锁,楚熹应该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已经准备好放弃了,就见周敛从储物戒里摸出个什么玩意,淡淡道:
“给你。猫你也不用还我了,我都给你了。”
听听,听听,多大方哪。
沈梧盯着松鼠被薅秃了的尾巴,差点没认出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瞧着蓬松的尾巴,居然真的是有毛的!
皇帝陛下,果然手艺卓绝。
周敛像个天生缺了羞耻心的,见他迟迟不接过去谢主隆恩,当下就有点不耐烦,下巴微抬,半敛着眼帘,目光就从没被遮住的罅隙中投下来,天然带着不屑:
“要不要?不要我丢了。”
好歹是别人的一番心血……
沈梧无言以对地把这只惨遭飞来横祸的松鼠收进了储物戒。
至此他对周敛再也无话可说,一声不吭地练剑去了。
周敛却解下朱明,放在石桌上,懒洋洋地往石凳上一坐,看着沈梧练剑,时不时地出言提点一句。
看了一会,他觉得乏了,就从心所欲地把一条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整个人都挨着石桌,一只手十分小家碧玉地托着腮,眼睛都有点眯缝了。
只需请工匠给他刷一层跟石桌同色的漆,就是一座颇具观赏价值的石雕了。
赶在变成石雕前,周敛留下了遗言:
“过几日,我便要外出历练了。”
“嗯。”沈梧的动作未见停顿,一丝不苟地把一套剑法练完了,才停下,道,“何时启程?”
镇定自若,平静和缓,一星半点的意外都看不出,别提对即将远行的师兄的依依不舍了。
甚至大概是因为刚练完剑,眼睛反而比平时明亮,猛一看,还以为他是在为终于能摆脱他这个师兄而欣喜。
他这个师弟嘛,打小就有点蠢,耳朵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敛疑心他没听清,就很宽宏大量地再说了一遍:
“我过几日,就要外出历练了。”
沈梧不知他为何要说第二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好。”
周敛提醒:“我也不知会去何处。”
沈梧赞同道:“这是自然。”修行之人,都讲究个缘法。若事先将一应事物都计划好,未必不是一种强求,无形中也会错过一些什么。
怎么这么不开窍?
周敛耐着性子,强调:“我还不知道归期是何时。”
沈梧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一点端倪,试探道:
“那,大师兄你早去早回。”
周敛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好歹是做了这么八九年的师兄弟,俗话说养条狗都有点感情呢。沈梧对于这场不知时间是长是短的离别,居然就没有一点伤怀。
他喝了一口冷透了的茶,没滋没味地责怪了一番他冷心冷肺的师弟,想着,人走茶凉,古人诚不欺我。
沈梧比古人更过分,他人都还没走呢,这茶就凉了。
——当然,就他本人而言,他自认对这场离别是没有任何不舍的。
他早腻了这个放个屁都能从这头臭到那头的小破地方,若不是还有长梧子在明里暗里地拉着他,若不是他还勉强还有点向学的心,只怕在长梧子把功法传给他的那一天,他就拎着包袱走了。
而如今,他已是,至少他自认为已经是一尊大佛,这小破庙装不下他了,离开的时候,到了。
沈梧见他有些没精打采,误以为他是舍不得师父,便出言宽慰他:
“事关修行,不可马虎。大师兄只要跟师父好生说一下,将来总还有时间的。”
所以,这是在暗示自己晚点出门吗?
周敛面无表情地想,晚了。
当然,这话是不可能明着说的,因此,他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道:
“我再想想。”
沈梧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混账到了对自己的修行也不上心的地步,略严肃道:
“大师兄还要想什么?”
自然是,考虑我要不要在这小庙里再滞留一阵。周大佛不满他明知故问,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吹过了就过了。
这样一番鸡同鸭讲的结果是,周敛左思右想,虽然对刀光剑影,游历四方的历练生涯向往得很,但师徒之情,同门之谊也不能全然不顾,于是,他按下了不为人知的委屈,淡淡道:
“我暂时不走了。”
沈梧错愕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这是在闹什么妖:
“大师兄可不要儿戏!”
周敛一蹙眉:
“这自然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沈梧望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是很正经的样子,便只好百思不得其解地点了点头:
“那好罢。”
这么勉强的口气……
这副明明有话偏偏不说的样子……
周敛暗自“啧”了一声,反而对沈梧起了几分怜惜: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怎么就偏要去学这套迂回婉转。
好好一个小伙子,清爽利落点不是更像个人么?
沈梧不知短短一瞬他在周敛心目中已堕落成了一个不肯好好说话的非人,还在全心全意地为周敛做打算:
“那,大师兄打算何时启程?”
又绕回来了。
周敛打断他的“试探”:
“暂且不知,缘分到了就知晓了。”
沈梧:“……”什么玩意?
这一拖,便又拖了两三个月,开着干瘪瘪的花的石榴树结出了干瘪瘪的果子。
周敛终于等到了他的“缘分”。
沈梧问他缘分是什么。
周敛淡淡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沈梧:“什么?”
周敛话一出口就把自己给说服了,转而一派端庄地来说服沈梧:
“你年纪也不小了,修行也有这些年头了,料想过不了多久便会遇上瓶颈。闭门造车是毫无益处的。不若跟我一道,结个伴,也好彼此照应一二。”
为了照顾小师弟的自尊心,他都把“我照应你”说成了“彼此照应”,可见真的是一个体贴的大师兄了。
沈梧对于外出游历,并无抵触情绪,遂很轻易地被他说服了:
“先问过师父的意见吧。”
周敛口无遮拦道:
“当然要跟师父说一声,你急什么,咱俩又不是私奔。”
沈梧全当自己耳朵背,没听着后边半句,道:
“如今都已入秋了,若再磨蹭一二,只怕只能明年再走了。”
周敛对此不甚在意:“那便明年再走吧。”
沈梧:“……”
他非常有理由怀疑,周敛也许一辈子也出不了胐明。
周敛嘴上磨蹭,好在脑子并没有糊涂,当晚便向长梧子秉明了去意。
长梧子对他的修行,心里有数,只是看向沈梧,忧郁道:
“阿梧也去么?”
沈梧道:“是,若师父觉得不妥……”
长梧子摆摆手打断他,难得地正经:“少年走四方,中年挖宝藏。本就是人之长情,有什么不妥的。”
他站起身,往书房外走:“只是这一路恐怕不太平,你们师父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也总要给你俩备下点什么。”
沈梧与周敛跟着他走出书房,看着他进了卧房:
“大师兄可是要去什么不太平的地方?”
周敛想了想,道:“我自有分寸,别的还没想好,不过,我想先回家一趟。”
沈梧计算了一下胐明到江南的路程,想,这几天出发,大概能在年底赶回来,想必也去不了别的什么地方了。
怎么,京城到江南这一路,很凶险么?
周敛也不知晓,两人便把这当作是做师父的对徒弟的拳拳爱护之心,不再想了。
不多时,长梧子出来,把他俩叫进了书房,递给他俩一人一面镜子。
这镜子可不比凡人用的铜镜,乃是灵石所筑,镜面平滑光洁,纵是在晚上,也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沈梧举着这面小巧玲珑的镜子,饶是心知长梧子在这种时候不至于开他们玩笑,有那么一瞬间也忍不住想:师父给他们这面镜子,是在叮嘱他们时时谨记正衣冠,鉴得失,以免被外界的纷繁所迷么?
长梧子似是在斟酌着字句:
“这镜子……”
沈梧洗耳恭听,以待下文。
长梧子下文道:“哎,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面镜子,随身带着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