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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有望的野望 ...

  •   “景行为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岁暮天寒,李有望小小的身影映在纸糊的窗上,为了更好的看书,他特意将窗户开了一角,一来冷风吹过可以让他保持清醒的读书,二来借月光读书可以更少废些灯油。拉窗的小手起满了冻疮,手指更是红肿的惊人,这对于李望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即便如此他还是练着习字。
      李有望的爹李长驰端着熬好的鸡汤准备给自家儿子送进去,看到李有望认真刻苦的模样甚感欣慰。李有望不是这个村子里最聪明的孩子,但绝对是最肯吃苦,最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他们家不算穷,祖上出现过两个秀才,考上秀才能得银子又能得田,村里人都羡慕的很,于是他们也不省着,努力让孩子天天吃上鸡蛋,偶尔还能喝上鸡汤。
      李长驰对这个孩子抱有极大的期待,每天想着孩子光宗耀祖做梦都能笑出声,只是在李长驰不注意的情况下把李有望这个孩子养的冷漠又高傲。
      “咚、咚、咚”李长驰的叩门声响起,李有望拿书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没有理会。
      “咚、咚、咚”叩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的声音大了许多,李有望深吸一口气,道:“进来吧。”
      李长驰推门而入,见李有望满脸不痛快的样子有些局促不安,勾起了笑脸道:“你娘给你熬了些鸡汤,趁热喝了吧。”
      李有望“嗯”了一声没有动,以为李长驰自然会放下离开,李长驰见李有望手不释卷,心里对他更是歉疚,要是家里再有些钱好了,给孩子找个更好的大夫好好看看手,这手也不知怎的,抹什么药膏都没用,于是催促道:“把汤喝了再读书吧,趁着热也能暖暖手。”
      李有望不是贪这点口腹之欲的人,为李长驰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生气道:“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刚刚一直敲门就已经够烦的了。”
      李长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连忙认错,可想到之前李有望见自己没敲门说自己没规矩时也一阵生气,一时不知怎么做才好。
      李有望看到李长驰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心烦,这碗鸡汤从锅里盛出来再端到李有望的屋子里这一路也就不烫了,李有望拿着勺子将汤往嘴里送了一口,鸡的鲜味充盈了整个口腔,鸡汤顺着舌头顺流而下,让舌头下意识的弯曲似是对这香味恋恋不舍。
      李长驰见李有望喝的细致,以为孩子是舍不得,于是道:“没事没事,娃娃你大口喝,大点口,你娘改天再给你做。”
      李有望嫌李长驰什么也不懂,更加看不起这个粗鲁的莽夫,为了让他赶紧走皱着眉头三两口喝完,道:“行了,都喝完了,牛嚼牡丹什么也不懂。”
      李长驰也不生气,看着一碗汤下肚的李有望脸上红扑扑的,高兴道:“爹就是什么都不懂,但爹的儿子懂啊!”
      李有望原本红扑扑的脸蛋,因着李长驰的话变得更红了,难为情道:“行了我都喝完了你赶紧出去吧。”
      李长驰很少见儿子这副模样,连忙点头,一边端起喝干净的碗一边嘱咐李有望好好读书,考功名做举人老爷。他这辈子要是能有个举人老爷当儿子,光宗耀祖死都值了。
      李有望总是念书到很晚,起的也早,李长驰夫妻两个也因此起的更早来给儿子准备餐食。一天三四顿饭实在是奢侈极了,李有望知道父母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期待,父母对他越好他就越感到压力大,只能每天都催促着自己多学一些,再多学一些。
      转眼已是盛夏,李长驰抹了把头上的汗转头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田间左右张望,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农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田,只有李长驰愿意在田间待着,看着这些长成的蔬菜,心里想着让他们多产些到时能多给孩子做些好吃的,只是当李长驰看到那道身影时,不禁骂到,“你这孩子怎么又来偷菜了。”
      “我哪偷了,你这个老匹夫休得冤枉我,再说就算我偷了也没偷你家的菜地啊。”那道身影听到李长驰的声音后起身回道,此人正是村长家的儿子王喜。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夏天正是燥热的时候,李长驰的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又想到儿子最近食欲太差,心里又是一顿不自在,道:“偷谁家的不是偷,你偷一次两次我也就不计较了,你不能仗着自己爹是村长次次如此吧!”
      王喜的爹是村长,正因如此行事一向肆无忌惮,村里人都知道他有偷人菜的毛病,不过碍于村长的关系都默不作声,不过是几棵菜罢了。
      王喜嚣张道:“你说我偷菜,你有证据吗?”
      李长驰这次发现的早,知道王喜还未来得及偷菜,难道自己今天就要认下这个亏吗,看着王喜嚣张的样子,声音也弱下来道:“那你在人家田里蹲着做什么,不知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吗。”
      王喜一听李长驰在那不知道文绉绉的说什么就心里厌烦,挑衅道:“哎呦,你有这个厉害你管管你儿子啊,看看你一个当爹的一天到晚被儿子使唤的团团转,我看到时候李有望当不上秀才,你有什么脸面见人。”
      王喜这话正中李长驰的要害,一时李长驰顾不得那许多,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打。
      当李有望下学回来到家,见到的就是村长带着鼻青脸肿的王喜上门一副要讨回公道的模样。
      “是他要偷隔壁劉婶子的菜。”李长驰此时完全没有像平时在李有望面前的唯唯诺诺。
      王喜回道:“谁看见了!”他特意挑的那个平时不会有人的时间,更何况就算有人看到难道还会在这个时候不识相的站出来吗?
      李长驰一瞪眼,气道:“我看见了。”
      “人家刘奶奶都没说什么你倒是管的挺宽的。”王喜摸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嗤笑着,“更何况你打我这件事该怎么算?”
      村长一撇头看向李长驰,道:“李长驰啊李长驰,你看你把我儿打成什么样子了,邻里街坊的这让我儿怎么出去见人啊。”
      李长驰气到,“你问问他都说了什么混话!”
      村长看向自己的儿子,王喜回家的时候只说挨了打,却没有提起过什么其他事,王喜支支吾吾道:“我就说…说李有望考不上秀才。”王喜说着,顿时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啊,就凭李有望都能考上秀才,那他就是状元郎,干脆道,“他能考上什么秀才,一天到晚装模作样的谁也不理,就让他自我陶醉去吧!”
      “啪!”
      王喜捂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爹,李长驰不觉得惊讶,考秀才这麽大的事要是他再护着也太说不过去了,冷哼一声怒道,“村长你听到了吧,他这就是在诅咒,我告诉你王喜,我儿子要是考不上,我李长驰第一个先宰了你。”
      村长扯出了一抹笑,安抚道:“有望他爹消消气,消消气,谁不知道李家大郎是咱们村儿里面又聪明又刻苦的书生啊,我儿这话别人听了误会但我是他爹,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担心有望万一有个失误呢,这是给你的一个提醒,不是什么诅咒。”
      听到这里李有望明白了李长驰和王喜打架的根本原因,看到李长驰底气十足的样子估计没受什么伤,也就没再多话回屋继续看书去了。
      新鲜的汁水都已经干涸了,掉下的菜叶变得皱皱巴巴,李长驰看到地里的菜都被人砸的稀巴烂一瞬间心都凉了,“王喜!”
      王喜平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今天他特意为了欣赏李长驰的丑态起了个大早,昨日他拎着铲子砸菜地砸了半个时辰,他还没找他索要辛苦费呢。
      李长驰看着地里被毁的菜,自己夙兴夜寐辛辛苦苦的成果被践踏成这样,怒从心起跑向一脸幸灾乐祸的王喜,昨日他是没有防备,今天他可不会再吃亏了。
      李长驰一拳挥向王喜的脸,被王喜利落的躲开,王喜也不是善茬一只手按住李长驰的肩膀另一拳就打在了李长驰的心口,王喜的力气很大李长驰的身体下意识的颤了两颤,于是又被王喜从肚子上挨了几拳。
      李有望准备去上学,看到李长驰正被王喜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扇巴掌,李长驰已经坚持不住了,他的鼻子口腔里都溢出了鲜血,李有望心中第一个反应是真丢脸,自己多大岁数自己不知道吗,那么冲动还被这样打成这样,这个想法刚过去转瞬而来的心疼让李有望有些恍惚,流了那么多血又被人当众扇巴掌他该有多难受。
      转眼看着稀巴烂的菜地,又想到昨晚李长驰满眼希冀的说等把这批菜卖了,就多做两身衣裳,到时候多买点好吃的让他好好补补的温柔模样,他瞧不起一向笨拙的父亲,此时心里突然难受的要命,失去父亲的恐惧感压在心头,让他毫不犹豫的拿起地上的铲子直接冲到王喜面前,王喜打的高兴完全没注意到李有望的到来。
      李有望举起铲子,他的心里没有对于打人的恐惧甚至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这个愚蠢的老家伙,为他讨回公道!
      在围观人的惊呼中铲子准确无误的砸中了王喜的头,王喜嚣张又愉悦的表情定格在脸上,即使瞬间倒地一动不动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王喜没有死,但李有望却被剥夺了童试的资格,李长驰人生中头一次骂了他,哭着说自己宁可被打死,也不愿李有望失了这资格,还说要去求村长,用自己的死来挽回他的过错。
      做官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哪怕失去自己性命甚至是尊严也要得到吗?李有望不愿意听李长驰说这些没有骨气的话。
      “有望哥你爹在村长家快被磕死了!”
      李有望正在家里发呆,听到平时和自己没什么交情的小翠传来的话后急忙赶往村长家。
      李有望跑着,曾经每天上下学堂他也是这样跑着去,跑着回。他羡慕那些家里做生意的同窗,不用奔波,不用劳作,他们的手都是精雕细琢的手,从没生过冻疮,他们的家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家人,从不软弱自卑,他们从小到大唯一要学的就是如何心安理得的被人伺候。
      李有望跑着,曾经每天上下学堂也是这样跑着去,跑着回。以前奔跑时脚磨的直流血,但心中坚定着信念,如今他脚上已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跑步已经不会再让他受伤,但他却是犹疑的恍惚的。他看着自己离乌泱泱的人群越来越近,停了脚步,因为他在害怕。
      如果他就此逃离,就再也不用面对面含失望的父亲,街坊邻里的恶语,村长即将到来的报复,可就算他逃了他仍然要面对自己平庸的人生和终生的愧疚。
      李有望慢慢向前走去,村民们看到他之后自动为他让开道路,方便他看到在村长门口磕的头破血流的李长驰。
      李长驰的脸上挂着浓黄色的浆状物,那是晒出水疱时被擦破后才会流出的液体,每年李长驰的手臂上都会长出这样的水疱,他的嘴唇已经皲裂,甚至没功夫去舔一舔,额头的血溅到地上,撒出几点红梅。
      他嘴上还在说着求村长饶恕的话,说着用自己的命来还的话。
      他还在说着什么,嘴上念叨个不停,眼睛一片通红,可村长家的大门始终没有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李长驰面前的,他想扶起李长驰,想告诉他自己可以没有当官的机会,但不能没有做人傲骨。可李长驰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叫他跪下给村长磕头。
      那一瞬间,李有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前这张皱皱巴巴的脸。这是他的父亲,他知道自己最在意什么,却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今天李长驰跪在这里到底是对自己的爱,还是仅仅想要自己光宗耀祖的私欲而已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终于认清原来自己始终还是不及父亲心中的荣耀。他李有望对于李长驰来说不过是个可供人炫耀的工具。
      只是一念之间李有望却想了很多,他想到浪漫山花开遍的山林睡一觉,想到茶馆听说书人讲那些说烂了的故事,想与红坊的绣娘讨论有趣的新花样…可他还在这里,眼前只有一张流脓发肿的脸。
      李有望沉默不语,李长驰泪流满面,嘶哑道:“你这是让我死啊!”
      李有望不明白。
      李长驰一个嘴巴向李有望呼过来,高呵道:“你给我跪下!”李有望的脸被李长驰粗糙的手挂的生疼,可他没动,甚至还想着原来李长驰还是有一把力气的,难怪敢去打王喜那样的流氓。
      李长驰又是一个嘴巴打过来,李有望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冷风吹过也难以抵消脸上的热度,好像一切都在梦里。
      可能自己本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沉浸在读书中的那段往事才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久的美梦。
      李有望面无表情的看着神色痛苦李长驰,听话的跪下去,那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村民们还是在一边围观一边讨论着什么,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此时他心中没有什么圣人小人的想法,他只知道他把自己的尊严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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