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冬溥

7、17:26

　　滴！——

　　刺耳的提示音不断在脑海鸣响，沙北的眼睑颤了颤，缓缓的睁开。

　　嘶……好痛！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只觉身下膈得难受，眼角一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零件中。挣扎着要坐起身，他察觉自己竟浑身无力，关节位嘎吱作响。躺在原地自我修复了近一刻钟，才算是基本恢复了机能。

　　四周暗无天日，沙北开启了夜视，勉强看清环境。

　　这是个十来平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古怪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除了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和几件简陋的生活家电外，剩余的空间堆满了机械零件。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不久前似乎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打斗。

　　这是什么地方？
　　他昏迷多久了？

　　电子表闪烁着十七的字样，沙北正纳闷着，倏地，一道微弱的□□自阴暗的小角落传来。

　　“唔……”

　　浑身汗毛炸立，沙北连忙翻摸后腰，发现别在腰间的光电短匕不见了影踪。他随手抄起扳手，小心翼翼的猫腰过去。

　　声音是从一坨黑色布料中传来的，他眼珠转了转，伸手戳了戳，但那物体，又复归安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沙北猛的掀开布块。

　　黑布底下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他浑身是伤，由其是脸部肿得不成样子，嘴里还被塞了布团。凝结的血块沾满了杂乱的胡子，看起来好不凄惨。

　　努力端详着那张颓唐的脸，沙北眼底闪过了困惑，怔愣，直至最后错愕的瞪大了眼。

　　“欧库斯？！”

　　他所认识的欧库斯是一位颇有学者风范的男人，虽然没有军人的好爽，但骨子里的儒雅让他很受欢迎，而且乐观开朗，怎么会——

　　看了看拳头上的血迹，沙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是打开了光脑的备忘记录。

　　11:30——做午饭，蘑菇肉饼配白酒；
　　13:00——去找奎克；
　　14:07——；
　　14:31——莫里桑有消息；
　　15:20——打探欧库斯的下落；
　　15:48——骗子，凶手！
　　15:49——不要相信他！
　　16:01——联系布林。
　　……

　　惊愕的屏住呼吸，沙北眼底泛起淡蓝的光。他看着加粗加大的备注，视线又落在了那男人身上。

　　骗子？
　　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叫莫里桑的……

　　耳际再次回想起熟悉的电流声，震回了沙北的神智。他顿时明白，若是再作无意义的回忆，只怕记忆体又会回档，他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

　　强自振作，沙北立马开始查找通讯录。纵使他对这个布林没什么印象，可既然自己之前特意留了记录，那说明这个人肯定能帮上忙。

　　通讯只响了半声就接上了，冒出了一张愤怒的俊脸，还没等他开口，就传来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个狗日的死哪去了！老子找你半天！”

　　红发男子横眉怒目，若不是有屏幕格挡，沙北相信对方肯定会冲过来把自己摁在地上一顿打。

　　“算了算了，跟你计较个什么劲。”见沙北一脸懵圈，布林也懂了。他快速套上外衣，似乎准备出门，“你在哪？我去接你。”

　　接我？沙北怔仲片刻，终于回想起打电话的目的来，“不不不，那个，我在备忘录里看到——”

　　“你不什么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差点没把光脑给捏爆，布林多次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听着，你把定位发我，开启反侦测，然后乖乖的给我待在原地。”

　　“可——”

　　“现在，立刻，马上！”

　　啪的一声，通讯被切断了。

　　*****
　　无奈的叹了口气，沙北发去了信息，便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男人，他想了很多。

　　凶手……欧库斯是杀了什么人？他骗了自己什么？很想问清楚在失忆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醒目的标注让沙北不敢轻易的把对方吵醒。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从房外传来。沙北马上打开门锁，布林瞬间闪了进来，高大的男人如同一头敏捷的捕猎者。

　　“有被人发现吗？”布林警惕的侦听周围的异动。

　　沙北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角落。

　　摸出光能手枪猫着腰过去，布林以枪管慢慢的挑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黑布，仔细端详片刻，“欧库斯？”

　　“你也认识？”沙北眨巴一下眼。

　　“也？”这字让布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欧库斯作为军方特聘的机械研究员，掌握不少军备机密，其社交生活受到军方的密切监控。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在工作室一呆就是好几天，平日打交道的除了其他研究员外，就是螺丝扳手润滑剂。他也是因为奥尔顿的缘故，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为什么沙北会——

　　算了，这不重要。

　　“待会儿弯腰跟紧我，别说话。”确定座驾附近并无异样，布林打开了隐形力场，瞬间，两人浑身刷过一层荧蓝色的晶状网格，“走。”

　　“那他——”

　　“你管他的赶紧走！”无视男人微弱的反驳，布林抓住对方的手腕，打开门就往前冲去。

　　两人在狭窄的廊道里拐过十几个转角，等他们离开建筑时，他才晓得刚刚的房间竟是一间地下室。

　　跟着布林冲进一辆小车里，沙北见对方立即按下了什么按钮，一道模糊的薄膜笼罩住整个车身，原本红得惹眼的小车瞬间隐去了踪影。

　　“现，现在去哪？”沙北努力喘着粗气。
　　“边境。”
　　“……啊？开车去？”

　　“脑子想想都知道不是。”布林回复了个大大的白眼，“别说路上那些警卫军，就我这小破车，绑十个飞弹也飞不去另一个星球。”

　　“警卫军？”沙北更是震惊。

　　不理会对方的惊诧，他头也不抬的启动汽车，“先去我家，那里有结界，没人能侦测到跃星门的定位。”

　　看着周围不断倒退的街景，沙北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到了那边，会有兄弟接应你。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布林漫不经心的开口安慰，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侦测雷达。

　　军队……沙北眼底微闪，“是因为奥尔顿？”

　　“你怎么会扯上他？”
　　“是不是有他消息了？”
　　“消息？啥消息？”布林一脸困惑，“你从哪听来的谣言？”

　　沙北抿紧了唇，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莫里桑……是谁？”

　　布林怔住了。

　　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表情，沙北开始大胆猜测，“他也是军队的人？”

　　布林逐渐显露出不耐，“你别——”

　　“看来你认识他。”

　　“……”布林瞬间闭了嘴，抓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他在哪？我想见他。”

　　“……不行。”布林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为什么？”沙北急了，不禁提高了声调，“他有奥尔顿的消息，我要见他。”

　　“我说了，不行。”可布林依旧不为所动。

　　“为什么！”沙北顿时扯火,“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他知道奥尔顿的下落！”

　　“……”

　　“都这么多天了，搞不好奥尔顿遇到了危险，只有他能救——”

　　“闭嘴！！！”

　　一声暴喝，布林狠狠的捶在方向盘上，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咬牙切齿的低喃，“老子迟早宰了他！”

　　被对方的狰狞吓得一怵，沙北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开口，却被一道震天的巨响给打断了。
　　轰！——

　　电磁炮猛烈的轰炸在车厢侧翼，整个空间剧烈颤抖，刺耳的警报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被撞得头晕眼花，沙北朝车窗外瞄了眼，发现磁电车的伪装已然失效，后车身被轰出了一个硕大的凹痕。而在不远处，好几辆军用装甲机正穷追不舍。

　　“靠！”抬头看了眼仪表，布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熟练的输入指令，沙北只觉整个人被往后猛扯，咣的一声，车子以五倍的速度疾驰。

　　一见目标逃窜，装甲机立刻提速追赶。

　　在车流密集的高空通道里，双放展开了激烈的追逐。

　　边规避后方的攻击，边敏捷的躲避来车，布林不得不把速度慢了下来。幸好他们正处于城区内，军方不敢贸然火拼，只敢使用□□之类并没有杀伤力的武器，不然早就被能量炮轰成渣。

　　但是载具的差距就摆在那，若不设法脱身，束手就擒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办？

　　沙北开启光脑定位，迅速的扫描了附近街景。

　　“这个街口转左！”他指了指光屏。

　　顺着男人的指尖，布林发现前方有一处密集的建筑群，通道复杂交错，体型庞大的装甲机根本挤不进来。

　　轰隆！——

　　敏捷的躲过一发攻击，压缩的空气弹在车侧炸开了一道气波。布林按下一按钮，啵的一声，车厢处射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铁球。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炸起了一大片浓郁的白色迷雾。

　　视野一片模糊，装甲机担心有诈，不敢贸然前进，不能启动水枪驱散雾障。

　　而那红色的磁电车则趁此机会，再次开启伪装，方向一转，快速拐进了街口。

　　由于车辆受损严重，两人不得不弃车而逃。借助四通八达的巷道，他们躲进一处废弃仓库里，直至把所有出入口堵得严密，才靠坐在墙边喘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做？”无端被炮火狙击，若是普通人估计早已开始尖叫了。然而沙北却十分镇静，只有紧绷的肌肉还透露了一点情绪。

　　虽说早就了解对方的性格，可出乎意料的淡定依然让布林挑起了眉头。他翻出了一枚巴掌大的铁饼，“用这个。”

　　“微型跃星门？”沙北皱起了眉。

　　“它能把你送去边境，但定位与计划位置有一段距离。”布林抬手抹去额角的血渍，给对方抛去了一颗拇指大小的设备，“到时候你用这个信号发射器，会有人去接应你的。”

　　看着发射器上的血污，沙北五味杂陈，“那你呢？”

　　微型跃星门虽说携带方便而且空间跳跃时间短，可充能时间长，每次只能传送一人。何况发射的电波信号强大，一旦开启，意味着他俩的位置会立即暴露。

　　布林愣了愣，随即挑逗的抛了个媚眼，“你在担心我？”

　　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沙北抿紧了唇。

　　“没趣，不逗你了。”察觉对方眼中的不快，布林不禁失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目光变得遥远。“你不是想知道莫里桑吗？”

　　闻言，沙北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之前是其他军区的指挥官，与咱们有过几次合作。止啼脸的事军队已经介入调查了，莫里桑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长官。”

　　“那难怪他有奥尔顿的消息。”沙北了然沉吟片刻。

　　“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从哪知道这号人物，但还是奉劝你，别接近他为好。”一看就晓得男人在打什么主意，布林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估计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

　　“这又怎样？”沙北皱起了眉，“我是奥尔顿的伴侣，这事迟早会被知道的。”

　　“你还不明白？”布林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对敌作战的最高指挥官出了事，作为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仿生人，你指望他们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吗？”

　　闻言，沙北愣了愣。

　　“你是止啼脸最重要的人，我一定全力保你周全，即使拼上老命。”紧盯着掌心，布林缓缓五指成拳，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这是他交给我最后的任务。”

　　最后的，任务？
　　奥尔顿的？

　　沙北脸色一白，顿觉脑海一阵嗡鸣。

　　“没时间了，你快走吧。”没有察觉男人的异样，布林打起精神，开始着手布置跃星门，“不用瞎操心，老子在军区可是最受欢迎的新星呢！谁不卖我几分面子？他们可不敢对我咋样。”

　　待一切准备妥当，布林的食指放在启动键上，他闭眼深呼一口气，再睁开时，毫无犹豫之色。

　　唰！——

　　一道血红色的电光直冲天花板，咣的一声震动，一扇两米高的椭圆形电光屏障伫立在跃星门上。布林转身准备与沙北道别。

　　“你这家伙一定要好好照顾——”
　　“不。”
　　“沙北？”
　　“我不能走。”
　　“你说什么？”
　　“我要等奥尔顿回来。”

　　但见男人表情呆滞，除了偶尔闪过微弱的电流，眼底一片空洞。他背靠墙壁双手抱头，高大的身形佝偻成弯弓状，四肢间或轻微的抽搐着。

　　“沙北？沙北！？”布林马上上前查看，惊觉对方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这表情……该不会是——

　　忽然，手腕上的警报器发出了细微的震动，他暗道不好，随即抓住男人的肩膀使劲晃动，“你快醒醒！沙北！我是布林！你，你不能失忆！快看着我！沙北！”

　　然而沙北依旧毫无所觉，只反复呢喃着支离破碎的词汇。

　　手腕的震动愈发强劲，直至滴的一声短促鸣响，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布林心底一寒，不多时便听到远处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下一刻，金属门板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

　　“靠！”低声咒骂，布林低头看着沙北呆滞的脸，扯起手臂便把人往跃星门拖去。然而浑身的金属零件比一般人类来的更重，饶是健壮的布林也有点力不从心。“玛德……你这家伙喝的都是什么汽油？咋这么沉……”

　　门外的撞击声及警告声愈发强烈，布林好不容易把人拽至门边，却被抓住了推搡的手。

　　“你干嘛？！”

　　“我，我要去找奥尔顿。”沙北只觉头痛欲裂。

　　“找你麻痹！你快走！”布林快要气疯了。

　　“不……你，你放开我！”忽的，沙北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快跑啊！你个狗日的！”死死拽住对方的腰，任凭铁拳抨击得腰腹疼痛难忍，布林仍发狠的把人往门用力推，“沙北！你快醒醒！”

　　“放开我！”捂住生痛的额头，沙北只想挣脱身上的束缚。突然，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他低叫一声，眼底闪过一缕荧蓝。

　　这是……什么地方？

　　“快跑！”

　　嘶声的呼喊唤回了沙北的神智，忽的被撞得趔趄几步，转头便见一名红发男子正发狠的把他往外推。他暗吃一惊，下意识的抬手格挡，仗着强壮的体魄反倒把人推倒在地。

　　红发青年先是一愣，察觉对方眼底的茫然时，暗骂了声干。正要起身，却闻砰的一声巨响，一大波被坚执锐的警卫军破门而入。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