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7、总角

　　谢子婴去找洛子规等人前，先回了一趟家，但怕撞上谢文诚，便只是从后门翻/墙进去，找到谢流玉后交代了一些东西，又匆匆翻/墙出来赶往“李家面饼铺”。

　　谢子婴到的时候，已有好几名少年等在那儿了，可能是一时没等到他，就几个人围着桌子啃面饼。

　　谢子婴一路过来都是赶的，早就累得不行，眼见可以歇息会儿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人身后，手往桌面一撑，气喘吁吁地问道：“我，我来晚了？”

　　几个少年明显都被他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有人没坐稳直接从长凳上摔了下去，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时，还愣愣地看着谢子婴，那神情跟见了鬼似的。

　　有个本来正在吃饼的少年也睁大了眼，还没忍住喷出了一口饼渣，而对面的少年连忙抬手去挡。

　　少年这才咳嗽一声，把饼吞下去，脱口道：“鬼呀。”

　　洛子规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谢子婴身后，开口道：“没事，是子婴。”

　　“啊——”谢子婴也被这小子吓了一跳，“你躲我后面/干嘛！”

　　他这一嗓子，同样吓得其他人炸毛似的嚎了几嗓子。

　　好容易各位都冷静下来，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洛子规问道：“子婴你抽什么风？”

　　“就是，吓死我了。”

　　谢子婴吐出一口气，道：“豁出去半条命请一位姑娘画的，关键人姑娘还不会上死人妆，已经很不错了。”

　　有人问道：“姑娘给你化的？哪有当葬仪师的小姑娘，还是子规没跟你说找葬仪师？”

　　洛子规申诉道：“我跟子婴说过。”

　　谢子婴一挑眉，看向洛子规温柔一笑：“子规，你不是让我去娼馆么？”

　　洛子规在脑海中回忆了片刻，发现他好像是这么说的，便笑着打个圆场，“其实也不一定要葬仪师……那你现在学会了？”

　　谢子婴没好气道：“啊。”

　　有人忍俊不禁道：“子婴啊，学人家女孩子的专长真是苦了你了，以后谁要娶了你啊呸……谁要是嫁你绝对是上辈子乐善不倦换来的。”

　　谢子婴面无表情地听着，等那小孩说完以后，冲他温柔一笑，对其他少年道：“扁他！”

　　眼见众少年皆一脸阴邪的笑容逼近他，少年一时情急道：“谁要揍我娶不着媳妇！”

　　不出意料，那小孩遭到了群殴。

　　这时，不远处的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哟！年轻人你挡着我了。”

　　“对不住。”接话的是一个清浅的少年音。

　　谢子婴觉得后者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家店门口，有位老者正搬着重物重重地扔在了石阶旁，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老者身旁擦过去，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谢子婴心里咯噔一下，呢喃道：“温煦？”

　　几人听了谢子婴的话，不约而同停止了打闹，洛子规皱眉问道：“子婴你说什么？”

　　谢子婴道：“我好像看见温煦了。”

　　“陶温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子婴的心蓦地一沉，今早在假山时，陶温煦就看见他了，虽说当时并没有揭穿他，但谁知道那家伙打的什么鬼主意。

　　洛子规道：“管不了他，咱们还有好事没准备，再晚陶晋就要来了。”

　　谢子婴边走边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夜空里挂了满月，被一簇簇如墨的云层叠围绕着，很快遮住了小半张脸。

　　这一片树林从城郊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了半里，其间还有一条盘旋曲折的溪流从树林中穿过去。

　　几人一齐来到那条溪岸边，又各自拿出准备好的包袱，顺便观察四周哪里有可以藏匿人、又方便观察树林状况的地方。

　　待他们跑去林间换衣服了，谢子婴便从腰间掏出一根玉笛来试了个音，笛身是嵌墨的幽蓝色，隐隐散发着幽蓝的光，吸引了一个少年凑过来问道：“子婴，好漂亮的笛子，你从哪儿买的？”

　　少年名叫盛垣，是个熟人，谢子婴正在脑海中回忆霜儿说过的话，便漫不经心回道：“我六岁生辰那天我爹给的，有段时间闲得发慌，跟人学了几首羌族的诡曲，我想可能用得上。”

　　“这想法好，”盛垣笑道：“那子婴，我先换衣服去了。”

　　“噢。”

　　谢子婴心不在焉地应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顺口跟旁边搅拌狗血的洛子规嘱咐道：“对了子规，跟大家提一下，回家前别穿回自己衣服，以免出意外。”

　　洛子规正搅拌那粘稠的狗血，道：“早说过啦。”

　　谢子婴由心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还飘出好闻的糕饼味，谢子婴不免觉得有些饿了，但他并没有接，而是摇头道：“谢了，不过现在没空，等会儿吧。”

　　那人却没有收回纸袋，谢子婴不禁偏过头，想看看他是谁。

　　他换了一身火红的服饰，面容清雅秀气，眼眸深处是很浅淡的颜色，神情之间无端带着几分柔和。

　　谢子婴笑道：“是你啊夏轻。”

　　印象中他跟夏轻并不是很熟，但也有来往，算得上点头之交，没记错的话，夏轻还是六年前那个头甲夏恒的弟弟，夏轻今天会来，他倒是有点惊讶。

　　但来的人中有的跟洛子规比较熟，估摸着是看在洛子规面上才来的。

　　夏轻的声量放得很低，眉间始终有一分抑郁之色，他轻声道：“你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谢子婴道：“不用了，我怕来不及，等会儿吧。”

　　夏轻一言不发，也没有收回手，平静地抬起眼眸，执着地要将纸袋递给他。

　　谢子婴颇有些无奈，只好腾手抓了块饼往嘴里塞，“谢谢，放这里好了。”

　　夏轻看他一眼，将纸袋放到了瓶瓶罐罐旁边，再淡声开口道：“你记得吃。”

　　听谢子婴胡乱“嗯嗯”两声答应着，夏轻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朝那几个少年换衣服的地方走去。

　　谢子婴正在弄一个小罐子，突然又有人将纸袋递给他，谢子婴担心罐子里的粉末撒在上面，便下意识往后躲开，道：“哎夏轻，都说了……”

　　然而那骨节分明的手较夏轻稍微大一些，掌心还有一层薄茧，谢子婴微微抬起头，那人便冲他笑道：“怎么了？”

　　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眉目基本长开了，有一种凌厉却又柔和的俊朗。

　　他叫陆致宇，平时比较照顾年纪小的，但不常跟他们这些年纪小的打闹，孔铭里有一片竹林，他总会一个人在里面练剑，两人同样没什么来往，今日会来，八成是被哪个兔崽子软磨硬泡来的。

　　没等谢子婴开口，陆致宇又微微一笑，轻声道：“吃一点。”

　　谢子婴道：“噢，没空……”

　　陆致宇敛眉想了想，继续道：“那行，你要记得吃。”

　　谢子婴应道：“肯定的。”

　　半晌后，林子阴暗处飘出来几个人，他们穿的衣服是百家祭神留下来的鬼神服饰，衣袖和衣摆都宽大得多，多是血红色、玄色、或惨白色。

　　他们一齐站在月光下，简直太入景，能吓死个打酱油的。

　　对洛子规来说，他身高不够，那身血红的衣物太宽大，衣袖衣摆都长出一大截，还拽地了好几寸，他基本是一走一摔跤。

　　洛子规也觉得别扭，奈何主意是他出的，反悔是要被打死的，他便一边抓狂一边摔跤，再观察着不对劲儿的地方，用滑稽的姿势去整理。

　　无意间抬头看到谢子婴，他便朝谢子婴走过来，谁知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又踩中了袍摆，一时没来得及稳住重心，就朝谢子婴扑了过去。

　　谢子婴笑着一把扶住他胳膊，避免了这家伙以头抢地，还故意嘴欠道：“无碍，错在身高。”

　　洛子规哼道：“还不是因为你。”

　　谢子婴贼笑道：“你过来，看我够不够格当葬仪师。”

　　洛子规“啊”了一声，抓起拽地的部分衣摆，盘膝坐在谢子婴面前，再抬起脸给谢子婴弄，然后继续倒弄衣袖，还嘀咕道：“看起来好威风。”

　　然而一堆堆瓷瓶瓷罐令人眼花缭乱，谢子婴正准备动手，随后便愣住了。

　　洛子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哦。”

　　没什么，他只是突然忘了霜儿是怎么说的，只隐约记得大概过程，这些罐子都是什么功用完全记不清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点点头，不管用得对不对，看见什么都往洛子规脸上抹，洛子规也觉得不对劲，就道：“怎么感觉你不靠谱？”

　　谢子婴强装出很淡定的样子，忍笑道：“别动，我看着挺好，反正是为了吓人。”

　　碍于时间问题，谢子婴三两下就大功告成了，他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一转眼又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

　　见洛子规还没搞定他那衣服，谢子婴又翻找出两根红色的发带，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冲洛子规笑道：“子规，过来，把头发弄一下。”

　　“我怎么有不详的预感？”

　　“哪有。”

　　谢子婴忍俊不禁，都快憋出内伤来了，却还能一本正经道：“等会儿给你镜子，乖，过来。”

　　洛子规看他一眼，倒也没想太多，乖乖地坐了过来。

　　谢子婴三两下弄完后，只见他默默地站起来，僵硬地背过身去，随后无声狂笑。

　　有个少年在远处乍一见洛子规的背影，就莫名觉得很滑稽，忍不住道：“子规，你起来给大伙儿看看呗。”

　　盛垣本来还在忙活手头的事情，一听那少年的话也望了过来，随即附和道：“是呀子规，你起来给大家看看。”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他们一齐看向这边。

　　洛子规正好倒弄好他那衣服，这会儿不明所以地站起来，再一边转身，一边嘀咕道：“鬼妆能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几人却齐刷刷睁大了眼睛，纷纷愣在了原地，却没人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