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18、风波

　　谢子婴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他躺在自己床上，有个少年正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谢子婴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却一动不动，跟挂了似的，谢子婴便稍微用了点力，“喂，醒醒。”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转换了姿势继续趴着睡，口中还咕哝着几句梦话：“长公子这个小屁孩……再大也没我大，让你们嘚瑟，我敢拔长公子的虎牙，你们敢吗？”

　　谢子婴眼睛眨了眨，又推了他一把，谁知他却一下来了脾气，嚷嚷道：“推什么推……”

　　谢子婴：“……”

　　谢子婴本想要吼上一句吓唬那少年，但音节还没发出来就生生断了，他这才感觉到喉咙干疼得厉害。估摸着是今早那酒水的作用。

　　谢子婴没在意，掀了被子翻身下床，动作干净利落，他心道：算了头疼，懒得跟你计较。

　　谁知衣袖却被人拽住了，谢子婴皱着眉回过头去，紧盯着那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爪子，眸光泛起了一丝杀意。

　　那少年嘀咕了一句，“丞相不让长公子乱跑。”

　　谢子婴的衣袖被少年拽得紧紧的，实在抽不出来，便冷了脸色，认真道：“你是不是装的？放开，不放我揍你了。”

　　谁知道那少年不仅没动，抓着谢子婴衣袖的手还故意紧了几分，谢子婴倒是想用力抽出来把那少年甩开，但他觉得还是不能这么没人性，万一那少年摔哪儿了，他可又得愧疚了。

　　谢子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故作叹息道：“记得告诉我爹，我不在的日子他要照顾好自己，我会在下面保佑他的，让我们来世再做父子……”

　　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点，不可思议道：“长公子你失心疯了？”

　　谢子婴趁机抽回袖子，轻轻一笑道：“真傻。”

　　少年见谢子婴往前迈开一步，他忙闪到谢子婴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道：“长公子，丞相……”

　　谢子婴接话道：“丞相不让长公子乱跑。”

　　少年道：“长公子知道就好。”

　　谢子婴低低骂了一句：“好个屁，你谁，哪儿来的？”

　　少年道：“新来的，丞相让我看着长公子。”

　　“走开。”谢子婴正想越过他，去拿木架上的外衣，那少年却又拦在了谢子婴面前。

　　谢子婴简直服了，“你有毛病？”

　　那少年道：“看来长公子不知道，那我再重复一遍，丞相……”

　　谢子婴一把掀开他，径直越过他走向木架。

　　“长公子，不行。”少年踉跄了一步，谢子婴很适时地反手拉住他，成功避免他以头抢地。

　　谢子婴拾掇完毕后，就坐到桌子边上倒茶喝，道：“我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衷心？”

　　少年道：“没说什么，长公子走，我就走，不过公子是去娼馆，我滚回家。”

　　谢子婴哼道：“那你滚吧，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是你不想干的。”

　　谢文诚对于这种事从不会连坐别人，顶多就是一盆冷水把他泼醒，然后一顿长篇大论地训，若是态度不够好，妥妥的挨揍定了。

　　少年立刻乖乖闭了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子婴无视他，随口问了一句，“我娘呢？”

　　按理说，他出了事，陈幽若肯定会来找他的。

　　那少年道：“丞相夫人一早就去幽州了，长公子不知道吗？”

　　谢子婴这才想起来，每年快到清明的时候，陈幽若都会回一趟幽州，去青云山祭拜他那个非亲的外祖父温册。

　　谢子婴道：“行吧，那谁送我回来的？”

　　少年回答道：“陆公子他们。”

　　谢子婴眼睛一转，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少年收了他那副委屈模样，又一本正经道：“哦，陆公子让长公子醒来就去他家茶楼找他，说是临时有事，不过长公子你去不了了。”

　　谢子婴：“…………”

　　谢子婴支着太阳穴，兀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你帮我把关，就窝在被子里，你放心，只要你不坑声，我爹最多甩袖子走人，不会管我的。”

　　少年道：“我说了一遍，重复了三遍，这是第五遍，丞相不让长公子乱跑。”

　　谢子婴哼道：“你重复的第一遍是我给你重复的，还有，你不是要拔我牙吗？来拔，走，我找我爹告状去。”

　　少年又憋屈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放你出去啊。”

　　谢子婴：“……”

　　谢子婴按揉了一下太阳穴，无奈道：“行，流玉呢，他怎么不在？怎么换你来守我了？”

　　那少年道：“丞相说了，要是流玉在这里，肯定会放水。”

　　谢子婴：“……把流玉给我叫来。”

　　少年迟疑道：“可是长公子，你跑了怎么办？”

　　谢子婴：“……不把流玉叫来你就滚。”

　　然而等谢流玉来了以后，两人一对视线，谢流玉便反手将那少年擒住了，三两下把他绑在床头后，又将一块布塞他嘴里。

　　谢子婴道：“好样的流玉。”

　　那少年：“唔唔唔……长公子……”

　　谢流玉笑道：“公子，你去哪儿？”

　　……

　　对谢子婴来说，陆岳家的茶楼哪怕去过一两次，那也不属于可保留的记忆，想了很久愣是没想起来要往哪儿走，关键时刻还是靠的谢流玉，不然他没准儿连家都别想回了。

　　一楼大堂早就挤满了人，人声鼎沸的，多是工活累了，来此休息磕瓜子聊天的。

　　谢子婴随意扫了一眼，就发现众人也以一副惊奇的表情朝他看过来，随后还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

　　谢子婴没再多看，快步上了楼。

　　也不知道陆岳是不是闲的，一早在二楼磕瓜子喝茶，见他来了，才起身过来迎接，“瞧您这金贵的。”

　　谢流玉微笑着唤道：“陆公子。”

　　陆岳道：“流玉也来了？”

　　谢流玉颔首点头：“随公子一起的。”

　　谢子婴道：“长话短说，找我什么事？”

　　陆岳冲他神秘地一眨眼，谢子婴却觉得有点慎得慌。

　　桌子设在了窗户边上，还摆了一桌准备浪费的大鱼大肉。

　　谢子婴往陆岳对面的位置一坐，谢流玉立刻跟过来站到他身后。

　　陆岳瞥他一眼，指着对窗的位置道：“流玉你坐呀。”

　　谢流玉有些迟疑，正想拒绝，便听谢子婴道：“坐吧，都认识这么久了，跟他客气什么？”

　　陆岳道：“瞧你们长公子脸皮厚的。”

　　谢流玉回应着笑了笑，坐下了。

　　窗户关上了，也难免有一点嘈杂，谢子婴有点烦躁，却听陆岳道：“子婴，你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谢子婴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大堂那些人的言论，便果断道：“没兴趣。”

　　陆岳却道：“今早孔铭出了件大事，现在长安城已经传开了。”

　　谢子婴眼皮也不抬一下，心说不应该浪费一桌子好菜，便抓起筷子夹菜吃，“实在没兴趣，而且我爹让我出门在外……”

　　陆岳接话道：“事不关己，勿听，勿看，勿多言？你明知道不是那意思，装什么糊涂？”

　　谢子婴拿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潜意识里也没把陆岳当外人，便老实道：“不想听到不喜欢的言论。”

　　陆岳无奈道：“别人的鬼话，你不放在心里不就好了？”

　　谢子婴道：“如果我能控制，就不会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了。”

　　陆岳叹了口气，道：“你从前不是说，咱不活在世俗的眼光里吗？”

　　谢子婴当即笑了一下，自嘲道：“自己的眼光本来就世俗，这句话没意思，年少无知，当不得真。”

　　陆岳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已经送你到家了，总不能上你家找你，只好让你来一趟了，因为这件事还挺重要的，孔铭现在算是闹翻天了，你真不想知道？哎，别忙着拒绝，你以为我想专程来告诉你，若非担心你被人拐了去，我才懒得管你。”

　　谢子婴抬眼看他，陆岳便道：“顺便问一句，那个洛子规，你真当他是朋友了？”

　　谢子婴眉头一蹙，软着口气道：“他拿我当朋友，别这么问，不好。”

　　陆岳想了想，道：“我听人说，今早你在孔铭撒的一手好野，把林老夫子得罪了，还彻底跟陶晋结下了梁子。我要说的这件事，你肯定还不知道——之后洛子规也回孔铭了，他听说你走了以后，就跑去跟林老夫子和陶晋理论，结果自然是有理说不清，吃了哑巴亏。其实也不算吃亏，本就是你们招惹陶晋在先的。”

　　谢子婴忽然正色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说来也巧，三年一届的公试快到了，陶晋好心收集了三年前的几篇郡县文魁的文章来给他们，说什么是给他们做借鉴。”

　　“其实这也没什么，主要是后来他念到其中一篇的时候，洛子规忽然站出来说，那是他九岁那年写的，不是文试写的那篇。说那时候的文章句读不算成熟，还提出了文章的很多不足和拟改方法。”

　　“陶晋可能也看不惯洛子规，就把他嘲讽了一通，还骂他恃才傲物。这洛子规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年纪小不谙世事，遇到这茬能忍吗？他倒没动口骂人，就只是跟他理论。”

　　“但陶晋一生气，竟摔书简砸在了他脸上，据说额头当时就青了一块，洛子规一时气不过就跑了，一整天没再回孔铭，抄袭这件事也随之传得沸沸扬扬的。”

　　谢子婴在一边发愣，陆岳看他一眼，道：“洛子规本也不是世家子弟，只是被任大人保送进孔铭的，也是最初的上郡文魁，但他进入孔铭之后，上郡郡守又推举了亚第作为上郡替补文魁，很不巧的是，洛子规所说的那篇文章，就是那上郡替补文魁写的。”

　　“洛子规大概不知道这事儿，那毕竟是后面传出来的，这也没什么，关键是后来又传出这替补文魁乃是洛子规的非亲大哥柳踏青。”

　　谢子婴微微一怔，呢喃道：“怎么会？”

　　陆岳却是推开了窗户，道：“你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吧，从今早谈论到现在，一个个跟吃饱了没事干似的，看样子他们还不会消停，能听到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