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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新帝 ...

  •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地方。周遭衣衫褴褛的的难民们满面悲戚,人群里的哭声接连不断,所有人在这场灾难中,再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他晃晃悠悠地走在人群中间,时刻留意着脚下的路,生怕没站稳摔了,也害怕踩到无辜的百姓们。

      忽然有个小孩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坏人!”

      他转过身去,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便迎面而来——幸亏小孩力气不大,石头只是砸在了他胸口,不算很疼。

      他看见小孩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冲他骂道:“是你害得我们无家可归的,你是坏人!”

      他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竟产生了无尽的愧疚与自责,还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对不起。”

      难民们听他说对不起,反而来了气,有个妇人指着他骂道:“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我女儿就能回来?我们亲人离散,你为什么还活着!?”

      几句话掀起了百姓们的不满,纷纷站出来指责他,有甚者抓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他身上砸,场面开始失控,他在慌乱中被人推了一把。

      无边的谩骂声遮蔽了天光,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久远的记忆:在那条溪流边,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他蹲坐在树下,双臂拼命地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周遭围了一群熊孩子,他们抓了许多石子接连砸在他身上,一边砸,还一边大声骂道:“你是怪物,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他感到很害怕,耳畔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格外嘈杂刺耳,眼前的光亮逐渐变得黯淡,他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强烈的压抑感也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瞬就会堕入黑暗,惊慌失措中,他竟下意识叫出了一个名字,“子婴!”

      “……”

      谢流玉进去的时候,谢子婴正以手撑着额头在桌案前打盹,他走近了几步,兔崽子突然一个激灵,双臂像是要去挡什么东西,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身子一歪,人便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

      谢子婴摔下去后,人先是愣了愣,看样子惊魂未定,还未清醒过来,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谢流玉。

      谢流玉慢慢靠过去,“兔崽子,又梦魇了?”

      谢子婴看看他,又发了会呆,直到谢流玉扶他起来,视线清晰了许多,才含糊地嘀咕道:“我怎么睡着了。”

      “又是那个梦?”

      谢子婴惊奇地看他一眼。

      谢流玉递给他一杯茶,“先喝水。”

      谢子婴伸手要接,谁知手没来由地一抖,茶杯就被他打翻了,“砰”的一声脆响,彻底将他吓清醒了。

      谢流玉连忙弯下腰去收拾碎片,生怕这小子抢着捡伤了手,看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不敢让他乱动。

      谢流玉抱怨道:“你这几天怎么总在梦魇,说了找医师看看,死活不同意。”

      谢子婴抹了把额角的细密汗水,轻轻吐出一口气,嗓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不用。”

      又是这个回答。

      谢流玉欲言又止,谢子婴抢先问道:“找我什么事?”

      谢流玉收拾好碎片,递给他一封信,“三件事。”

      “这是第一件事——长安那位贵人来信了。”

      谢子婴面上勉强有了喜色,连忙接了过去。

      信纸上只有一个大大的“安”字,落款处则是一个“棠”字——这是方棠给他的。

      谢子婴这些天总是因梦魇面容带愁,总算在今日笑了一回,“太好了。”

      谢流玉问道:“是好事?”

      谢子婴点点头,又问:“现在长安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这个不清楚,长安离这里太远了,消息传得慢,”谢流玉压低声音道:“不过前些天听说圣上病重,似乎撑不了多久了……还有你托孙匀他们打听温昱的下落,他们也说没见过温昱回长安。”

      虽然不知道宫中变故是什么,但方棠既然给他传信了,想必现在一切顺利。

      “第二件事呢?”

      “二公子的身世,我查到了。上次听你说,他可能是温氏遗孤对吧?”

      “他被意外带进了幻境,殷逸说过只有温氏遗孤或被我碰到的人才能被带进去。”

      “我查到他的身世了,但我担心你接受不了,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听。”

      这话说的,仿佛听完要揍他似的。

      虽不以为意,但还是严肃了许多,谢子婴道:“你说。”

      谢流玉:“你上次跟我提过,有个郸越女人叫穆里卡娜,住在昭明县,我就按你说的地方找过去了,邻里有个老人说她当年有过一个孩子,但生下来没多久,她家院子就突然着了火,她不幸葬身在火海里,孩子也不见了。”

      “……然后呢?”

      “我辗转打听到,她家院子起火前,有人见过青云掌门去过她家,还带走了一个孩子,只是夜里看不清,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掌门。”

      谢子婴没吭声,静静地听着。

      “我四处查证过,没错的话,二公子就是这个穆里卡娜的孩子,且她来齐方目的不纯,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也不得而知。”

      “噢。”

      他话音带了些许冷漠,谢流玉连忙道:“你别这样。”

      “多讽刺,我爹为救一个郸越人,死在了郸越人手里,他明明那么痛恨郸越。”

      谢流玉有点惶恐,没敢接话,继续道:“若他真的是温氏遗孤,而温氏直系只有少主温谨和大小姐温近月,排除大小姐的可能,那他……”

      那谢余真的生父很可能就是温谨。

      他没接着往下说,也知道谢子婴听得懂。

      若谢余真的生父真是温谨,以幻境温谨的表现来看,他对郸越的恨不亚于齐方任何人,若当初他与穆里卡娜真有什么,定不愿意被公之于众,甚至会觉得耻辱。当初他跟郸越有牵扯,恐怕就是郸越以此事相要挟,温谨那么好面子,又格外痛恨郸越,一时妥协也说得通了。

      谢流玉见他半晌没说话,居然有点慌,“……这只是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

      谢子婴却笑了,顺其自然地转移话题,“第三件事是什么?”

      他笑得很温和,谢流玉却感觉脊背有点发凉,这突然转移话题着实有点尴尬,权衡之下,只好接话道:“昭明县出事了。”

      “昭明县四周环山,还与青云山相连,前些天大雪封山,又接着下了一场大雨,导致许多山体坍塌,引发了山洪,听说埋了不少人。现今昭明县百姓死伤情况不明,坍塌的巨石块堵住了两县的路,外人也进不去。”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事有几天了,但巨石封路,消息刚传到广阳县,郡守已经派人去救灾了。”

      谢子婴皱眉沉思了一会,一声不吭。

      谢流玉道:“还有,那个陆公子离开好些天了,至今未归,他没跟你说去哪了么?”

      谢子婴终于摇摇头。

      谢流玉蹙眉道:“他不是说过要帮你么,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回来会告诉我缘由的。”

      说罢,他忽而道:“我想去一趟昭明县。”

      “为什么?”

      “你一直想问我梦魇时看见了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我在梦中看见山洪爆发,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

      谢流玉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怎么会?”

      谢子婴又追问道:“殷逸那边有消息了吗?”

      谢流玉道:“还没呢。”

      等他再次抬起头,却坚定地道:“我得去趟昭明县。”

      “那里的路已经被大雪封了,郡守都没办法,里面的百姓也出不来,你怎么去?”

      “总会有办法的。”

      “那太子来消息怎么办?”

      “我会尽快回来的。”

      谢流玉着急道:“那里灾情严重,你去了又不能做什么,别给郡守添麻烦。”

      见他一副失落的模样,谢流玉犹豫半晌,假装无意中问起:“殷逸临走前没跟你交代过什么?”

      谢子婴:“?”

      谢流玉没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歪开头道:“他走的那天清早找过小姨。”

      “?”

      谢子婴:“他跟我娘说了什么?”

      “没听清,隔太远了。后来你房中侍者来找他,他就找你了。”

      “他什么也没说。”

      谢流玉道:“我只知道他那天是做好离开的打算了,临走前安排好一切,他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你等他回来也不迟。”

      “还有我听说,殷逸家就在昭明县,他家里可能也出事了,那天他的神情不大正常,像是提早知道昭明县出事一样。”

      什么叫听说,估摸着这混蛋背着他查了殷逸吧,但是这倒是提醒他了,他来广阳这么久,竟忘了去拜访殷逸的爹娘。

      “……”

      “实在不行,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我替你走一趟。”

      谢子婴埋着头一声不吭。

      看他这副表情,谢流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难免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件事,只得静静地陪他默了一阵。后来谢流玉实在坐不住了,便故意咳嗽一声,继续劝解道:“你别去了,没什么用,还耽误事。”

      谢子婴没回答,兀自沉思了一会。他心内挣扎许久,才总算冷静下来,也算是想清楚了,低声道:“对不起流玉,我不该意气用事,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太子消息。”

      “用不用我替你走一趟?”

      谢流玉说过,此时去往昭明县的路已经被大雪封了,实在怕过去有危险,他便摇头道:“不必了。”

      ……

      正月十五上元日,长安宫变宣告结束,方殊岩立禅让书,正式将帝位禅让给太子方棠,齐方新帝正式登基。

      方殊岩的禅让是否出自自愿,百姓们并不清楚的,只听说太子大病一场后昏睡多年,让人误以为薨了,谁想得上天眷顾苏醒了过来,前不久刚回了宫,方殊岩也是在宗室的干涉下,正式还位给他。

      自此,齐方易主,任清冉升任丞相,其他文武百官暂时没有变化,依旧各司其职,很平静,而郸越也领兵徘徊于边境,目前未有别的动作,不知道所为何意。随后不久,宫中中官便带着诏书来到了广阳。

      谢府中庭围了不少长安来的护卫,凉亭内也围坐着几个人——刚回谢府的陆致宇、长安来的中官、谢子婴,陈幽若和谢流玉也在。

      谢子婴手握诏书发愣了一会,陆致宇就坐在他身侧,担心中官等不耐烦,便低声提醒道:“子婴?”

      谢子婴抬起头来。

      中官笑道:“圣上的意思,此行去临关虽是谈和,但主要是看谢大人的意思——若谢大人认为能和便和,如若不能,谢大人想做什么都行。大人放心,如若谈和失败,圣上会派朝中大将带人赴边境接应你。”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而今郸越带兵压境,方棠任他为使臣,要他带人去和郸越谈和。

      表面说是谈和,他可太清楚方棠对郸越的态度了——郸越要是做个人,那就和,要是不做人,那就没得谈,而方棠巴不得郸越别做人。

      他倒没有不情愿,只是现在温昱生死未卜,殷逸也迟迟没有消息,这时候离开广阳,心里着实很不安。

      他还在发呆之际,传诏的中官又道:“对了谢大人,圣上说了,使臣方印已经交给你了。”

      什么使臣方印,分明就是那个安昭王玺。

      中官淡笑一声,接着道:“圣上安排的护卫已经驻扎在广阳,坐等谢大人随时传唤,还请谢大人尽早做准备赴临关。没什么事的话,老奴这就退下了。”

      谢子婴只得道:“我知道了,多谢李大人。”

      中官起身又冲陈幽若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陈幽若留意到谢子婴神色疲惫,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伸手碰了一下桌上的茶盏,发现尚且温热,便推给他,“喝点水。”

      现今不少势力稳固的朝臣都倒向了方棠的,他当初在长安时厚着脸皮去拜访那些朝臣不是白去的。不说众多朝臣,就是周遭郡县也被他利用谢文诚曾经的雅望打点好了一切,方棠立时,天下将群起拥护,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待中官走远了,陆致宇见他反应如常,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太子还活着?”

      谢子婴一本正经地冲他作了个揖以表歉意,才道:“我是在你来广阳的前一天才知道的,事关殿下性命,也关乎长安那场宫变,只能对你们所有人保密,对不住。”

      陆致宇多少是有些情绪的,但听谢子婴一通解释后,总还是能理解,便道:“我那天收到了家中出现变故的消息,离开的时候匆忙,也没来得及告诉你,现在解决好了一切,才赶回来的。”

      谢子婴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致宇接着问道:“所以这次长安的宫变是因新帝而起?”

      谢子婴点头道:“对,且朝中大多数忠良都会拥护他。”

      “你怎么知道?”

      “我离开长安之前,去见过他们,跟他们说明过利害。太子殿下还活着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但他们答应过会帮我,知道殿下还活着,定会相助。”

      “那宗室呢?”

      “在宗室眼里,太子殿下是嫡长子,是正统,而况圣上答应过会还位于他,因何废的太子,宗室再清楚不过。”

      “如今新帝登基,对齐方来说也算好事。”

      “对。”

      谢子婴看着诏书,心里又犯了难。

      陆致宇在一旁道:“对了,我听他们说那天你心疾犯了,没事吧?”

      谢子婴愣了一愣,坦然道:“老毛病了,偶尔会发作,不用在意。”

      “你一直都有心疾么?”

      “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谢流玉和陈幽若一旁听着,始终没接她们的话茬,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子婴,我这次就不陪你去了,有陆公子在,我不用担心。”

      谢子婴倒是无所谓,但就是觉得不对劲,一般来说这种事谢流玉肯定会跟着他,怎么就突然不去了,陈幽若也表示同意。

      只是没等他问出口,陈幽若先拉过他,轻声嘱咐道:“行了,去的途中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你身后还有我们,别害怕。”

      虽然觉得她这话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当着陆致宇这个外人的面,他也不好问出口。

      陈幽若接着道:“等你回来,殷逸也该回来了。早去早回,我们等你回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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