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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风起 ...

  •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谢子婴一直在忙。除了府衙要处理百姓的琐事、每天扎堆在各种奇书里翻着什么,还得见一些慕名来的人,每每跟他们商谈良久才会把人送出门。

      与此同时,郸越和羌族又在蠢蠢欲动。齐方庙堂一直在向郸越示弱,却从未答应对方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就算被迫答应了无伤大雅的条件,也总是推脱不肯兑现。他们的态度就好比:我可以哄哄你、在你面前低头,但你想要我家糖,我并不会直接拒绝,只会找各种借口说再等等,最后是不会给你的。

      庙堂的人看起来很怕得罪郸越,但事实上总在触后者的底线。谢子婴猜他们这么做是寄希望于传说中的阴符令,只要在阴符令现世前哄住他们,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然而据殷逸所说,巫觋的这块阴符令似乎出了问题,力量可能很微弱,能起作用,但肯定不大。要是郸越和羌族真的联合犯境,齐方恐怕还有危难。

      谢文诚的丧礼结束没多久,任清冉便带任思齐来了幽州,为百家祭神的相应事宜做准备。

      而巫觋则是临到百家祭神的前一天才来的,当时任清冉还在祭灵台,家里除了几个府吏和徐姨,就只有谢子婴和任思齐待着。

      府吏来报的时候,任思齐正待在中庭的凉亭里,拿着一本书比对着图纸做飞鸢,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串了,居然对这种木疙瘩起了兴趣。

      大清早的,谢子婴拾掇好自己,就准备去府衙处理剩下的杂事,没想临到出门却让人堵了。

      谢子婴第一反应是回了一句,“让他滚。”

      话虽如此,但上头让他辅助巫觋和任清冉准备祭祀的相应事宜,他还是一一照做了。倒不是怕被罢官,主要是这时候不能耍性子,他还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还能利用职权便利光明正大找温昱,何乐而不为,也就是想过过嘴瘾。

      然而府吏不知道他的心理,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任思齐,“任公子……”

      谢子婴顿时不高兴了,“你看他干嘛?”

      府吏这段时间已经大致摸清了谢大人的脾气,并不害怕他,但也假装不敢吭声。

      任思齐抬起头来,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俩,问道:“怎么了?”

      谢子婴:“玩你的。”

      府吏斗胆回道:“巫觋大人带了不少人堵在门口,我家大人身为县丞不好不去呀,偏生大人非要闹脾气……”

      任思齐想都没想,就对府吏道:“那就备茶,请进来呗。”

      府吏当即“哎”了一声,心说还是任公子明事理,答应道:“好嘞,这就去!”

      谢子婴又不高兴了,看向任思齐道:“合着这是你家了?”

      任思齐又去捣鼓他的木疙瘩,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然呢?你现在是官,他也是官,话语权远在你之上,你要是闹脾气,被他利用职权坑怎么办?”

      谢子婴哼道:“他爱死不死,我会怕他?”

      说归说,他其实是默认的,因为巫觋这一面早晚是要见的,哪怕见面来气也得见。

      说话间,巫觋已经带着一众护卫进来了。谢子婴嘱咐任思齐乖乖待着,才皮笑肉不笑地将巫觋引到客堂。

      那个府吏也是不懂事,竟真的备茶了,谢子婴瞥见他要将茶递给巫觋,顺手接了过来,然后把人轰走了。

      巫觋平心静气地看着,自来熟地坐到了一侧。

      看他如此不客气,谢子婴端着茶坐到主座,故意品了一口茶,才问道:“巫觋大人来访所谓何事?”

      巫觋平淡地笑出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他问道:“谢大人,有朋自远方来,你不备茶招待么?”

      谢子婴故意装起了蒜,“茶太粗,怕巫觋大人喝不惯。”

      巫觋丝毫不觉得尴尬,还笑问:“谢大人连装一装都不愿意?”

      谢子婴忍不住冷笑出了声,“我高高兴兴迎合你,说敬重你、对你毫无怨恨——你信吗?”

      巫觋淡声回道:“不信。”

      谢子婴道:“既然你不信,我又何必装那么累?”

      巫觋倒没生气,用沙哑苍老的嗓音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谢子婴想都没想,就回道:“先拿出你的诚意。”

      巫觋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交易。”

      “少拐弯抹角。”

      巫觋想了想,道:“我用那个姓温的小孩跟你交换殷逸。”

      谢子婴皱眉道:“我要是说不换呢?”

      巫觋但笑不语。

      谢子婴阴鸷地目光闪烁了一下,冷淡道:“他们不是货币物品,不该任由你我换来换去。”

      巫觋却道:“无妨,你再考虑考虑。现在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问什么?”

      “你想知道的东西,就当是你要的诚意。”

      这回轮到谢子婴沉默了,他斟酌了良久,最后看向巫觋,“我想知道阴符令真正形成的条件有哪些。”所谓条件除了同一地方死很多人和为宿愿而生,肯定还有别的条件,并且不可能那么容易形成。

      巫觋却没有回答,还气死人不偿命地缓声道:“换个问题,这个答不了。”

      “……”

      谢子婴忍了半晌,才勉强好声好气地道:“那你告诉我,当年青云山真是因为功高震主为陛下忌惮,才被灭了门吗?”

      巫觋静默了一会儿,竟回答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巫觋:“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谢子婴很想往他的骷髅面具泼一盏茶,但最后还是忍了,“这就是你的诚意?”

      巫觋稍微想了想,估计是觉得他讽刺的没问题,只好补了一句话,“当年我为陛下卜过一卦,卦象上的内容跟温氏遗孤有关。”

      谢子婴还待追问,巫觋却自行拄着权杖起身了,只扔下一句,“若你想通了,就带殷逸来,我会告诉你卦象内容。”

      谢子婴气不打一出来,强硬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把殷逸交给你的!”

      巫觋竟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叹息。他没再说什么,领着一众护卫离开了,像是并不在意他这番话,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传达一个交易的内容。

      谢子婴差点没忍住将茶盏扔出去。

      与此同时,祭灵台。

      少年人紧闭双目泡在水里,头发披散落入水中,晕开了一道道涟漪,周遭燃起几只香炉,房间很快弥漫了安神的檀香。

      一道白色人影缓步走了进来,温昱却没什么反应。因为现在谢子婴利用职权便利,没少在白天来找自己,所以觉得来人大概是他,便没睁开眼,继续闭目养神。

      直到来人走到他面前,看到他容貌后怔愣了良久,才开口说话,话音还无比颤抖,“你……叫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温昱立马睁了眼,下意识想用手臂挡住脸,蓦地想起已经被看到了,便有意避开他的目光,问道:“奉常大人有事吗?”

      任清冉没回答,又忍不住猜测:“你是温煦?可容貌……”

      温昱低垂着头,回答道:“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易过容。”

      “那现在的面貌是你的本相?”任清冉感到很惊讶。

      温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点头道:“是。”

      ……

      由于临近百家祭神,事情比较多,谢子婴在府衙忙了一天,夜里将近亥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任思齐早早回了家,谢府的人基本上都歇息了,只剩一个府吏等着替他烧了水沐浴。谢子婴洗去一身疲乏,又想去找温昱,但人刚合上中衣,房间门就被人叩响了。

      他问了来人身份,却没人回答,只好警觉地打开了房门,却被来人的清冷模样吓了一跳。

      来人披着纯白的披风,宽大的衣帽罩在头顶,只露出半张脸和垂在胸口的头发,加上脸色有些苍白,活像见了鬼。

      谢子婴将他让进来,又合上房门,才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来啦?”

      然而话音刚落,猝不及防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感觉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谢子婴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这回温昱身上的檀香味比以往浓烈了许多,他刚洗掉一身疲乏,又被勾起了困意,忙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突然下山了?”

      温昱闷声道:“想你了。”

      谢子婴忍俊不禁,“巫觋没拦你啊?”

      温昱道:“他很少限制我的自由,没说不可以下山。”

      谢子婴心说那你还让我每天上山找你。

      不过他没说出来,也没机会说,因为温昱已经及时松开,并上前吻住了他。

      温昱的吻带着攻城掠地的架势,落入口中时却又无比温柔。

      谢子婴想起很多个离别的时刻,温昱总是有很多话,做出很多反常的举动,而今晚也同样很反常。

      谢子婴猜他可能是害怕了,巫觋要将他体内那个东西取出来,不说他,连自己都害怕会影响到他的身体。

      他俩缠绵了一会儿,温昱才松了口,没等他喘口气,又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他下意识搂住了温昱的脖子,随后察觉脸阵阵发烫,想要松手又觉得更奇怪,只好僵硬着手搂紧了。

      温昱将他抱到了床上,又倾身压在他身上,再次眷恋地吻在他唇上,过程中他一直没反抗,片刻后,温昱又将吻落在了他的颈侧。不得不说那份湿润感惹得他浑身发软,温昱却没有过分的动作,始终没解开他的衣服。

      温昱是真反常,这段时间以来他俩除了第一晚,就没再做过什么,夜里和衣相拥而眠,轻轻一吻都没干过,哪像今晚这样。

      谢子婴第一晚喝了酒被壮胆,心里没什么,现在却难免感到害怕,脸便红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心知这一天总归要来的,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忍住了那份不适感。因为他不确定明日他们能否好好的回来,要是不能的话,他希望温昱能高兴些。

      温昱最终还是没做什么过分的,大概心里的不安得以抚平,便松了口,撑起身子来看他。

      谢子婴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把脸,发现滚烫得厉害,又下意识摸了摸颈侧,然后小声道:“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温昱将他的手拿开,又探手抚上了他颈侧,然后轻声说:“明日就是百家祭神。”

      谢子婴连忙安慰道:“别怕,一切照旧,我会带你离开的。”

      温昱依旧保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还没觉得哪里不妥,温声道:“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谢子婴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不想当救世主,这天下不是没了我就不行了,世间还有很多比我勇敢的人,而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不是要抛弃家人而不顾,是不想放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温昱的目光在暗夜里看不出情绪,手却带着暖意,轻轻抚摸他脖颈的每一寸,带起了一阵酥麻感,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发牢骚道:“痒。”

      温昱却没打算收手。

      谢子婴笑起来问道:“怎么了啊?”

      温昱唇角的笑容却凝固了,同时指尖抚在他颈侧的特殊穴位,然后稍微用力按了下去。

      下一刻,谢子婴感到脑中一阵强烈的眩晕,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黑了。

      温昱起身下了床,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才坐在他旁边,眼里酸酸的,开口时竟带了点哭腔,“殷逸应该没告诉过你——阴符令意念脱离人体后就会回到司阴,而人的躯壳只有意念能控制,我这一副身躯里本就只有一股意念,一旦脱离人体就是死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他轻缓地述说着,并不介意没人回答,“说起来当时在医馆里,你也趁我昏睡说了好多话,不一样的是,我是装睡的,现在的你却不是。很奇怪,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该从何说起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很舍不得你。都说人的贪心无止境,我也不例外,突然不甘心只活这十九年了,还是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可是相比这个,我又更想要你好好的。”

      “你总好奇我为什么对你好,可你不知道,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你对陌生人总有那么多善意?你的善意让我想跟着你,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更看不得那些你善待过的人负你。但现在想来是我错了,‘有缘相聚,无缘则散’本就是世间常态,有的人生来骨子里的恶就是大于善的,我怎么能左右这种天性。”

      “你对付不了巫觋,我又劝不住,只能用这种方式了,”温昱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鼻间的酸涩和心里的不舍,便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一滴泪随之滚到了他脸颊,又滑入了脖颈间,温昱深吸一口气,最终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然后轻轻笑起来,“我走了,但愿,你我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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