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121、温存

　　现在的祭灵台明显被翻修过，从前那些山神窟都没推倒，只在附近修了一座挺大的院落，院落外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四根通天的石柱耸立在空地四方，中间是个石台，石台上便是祭坛。

　　四根石柱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符纹和巫人语，与天禄阁里仅存的几本巫人书上的文字差不多，可惜谢子婴见过，但不认识。

　　谢子婴原以为巫觋会加派人手软禁温昱，令人惊讶的是，祭灵台四周只守着十来个护卫，简直不怕温昱跑了。

　　殷逸走过时带起一阵风，从空地处席卷过院落，就像海里掀起的一排巨浪，横扫千军而过，却又无声无形，温柔得像水一般。那些护卫只感到一阵微风扑面，凉意清爽，还没察觉有什么异常，就都一动不动了。

　　殷逸唇角噙着一点笑意，让人一眼看就觉得不怀好意。

　　推开院落后，里面的中庭很大，四周栽了不少花树，中间还有个湖心亭连着一座石桥穿过一片池塘，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是个挺大的主房间，里面正灯火通明。

　　他们走到石桥，殷逸还没完没了地嘱咐道：“记住，你要主动。你若不主动，傻小子也不主动，那你俩就完了。若你还是死要面子，那就别去了，以免到时候见面尴尬，傻小子把我俩乱棍打出来。”

　　谢子婴听得耳根发痒，嚷嚷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

　　殷逸又认真嘱咐：“主动！”

　　谢子婴：“是了。”

　　一看谢子婴这敷衍态度，殷逸就很不爽，正好他俩到走了湖心亭，他索性停下了脚步。谢子婴走出几步才察觉，回头看去，就见他就着亭边的连亭长凳坐下了。

　　谢子婴疑惑道：“你干嘛？”

　　殷逸冷哼道：“我怕被打出来，你自己去吧，再说你俩的事我掺和什么？”

　　谢子婴犹犹豫豫，张口想说点什么，发现找不到话说，又不能勉强他，只好转身忐忑地继续往前走。

　　殷逸看到他这副怂样就很想笑，但还是强忍住没笑出声，低声嘱咐道：“主动啊。”

　　谢子婴低骂道：“没人性。”

　　殷逸：“我听得见。”

　　“……”

　　房间很宽敞，四周的烛火通透地倾泄在其中，显得格外亮堂，前面像个大堂，后方则是个挺大的休息隔间，最深处是个宽大的四方温泉水池。

　　谢子婴紧张地往前走着，不时东张西望，直到行到深处，才借着昏暗的烛光，发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不知不觉凑近了，便凭背影认出了对方是温昱，只是他俩见面很尴尬——因为温昱正泡在温泉里发呆，没穿衣服。

　　他一动不动地泡在温泉里，目光呆滞地望向远处，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却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没听到一样。

　　“小昱？”

　　谢子婴试着唤了他一声。开始没得到回应，没过一会，像是后知后觉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蓦地侧过身来。

　　温昱面上很茫然，眼里也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来，抿了两下唇后，呆愣地望着他，没吭声。

　　温昱没穿衣服，谢子婴一眼看去，就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他将菜拿出来摆在温昱旁边，又拿出酒和两个酒杯，然后蹲到他旁边。

　　温昱不动声色地看他的一举一动，什么话也不说。

　　谢子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温和，他轻声问道：“你……还生气么？”

　　温昱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望着他。

　　谢子婴又软了口气，“我来道歉。”

　　看他倒酒，温昱扫了菜一眼，终于还是开口了，嗓音有些沙哑，“这几天我不能吃东西，你拿来没用。”

　　谢子婴满不在乎道：“他又没看到。”

　　温昱眨了两下眼，话音徒然间变得冷漠，“百家祭神是避不开的，你走吧。”

　　谢子婴脸皮厚，就假装不在乎，道：“我好容易来一趟，你要赶我走？”

　　温昱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谢子婴哭笑不得，“你别老这么看我，怪怪的。”

　　温昱一言不发地收回了目光。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轮廓，温和而精致。谢子婴忍不住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又眨了一下眼睛，叹息一声，问道：“不吃东西，能喝酒么？”

　　温昱又一脸莫名地看向他。

　　谢子婴只得递给他一杯酒，自己则端了另一杯喝。

　　温昱这回接过去一口饮尽，将杯子往池台一搁，眸光更冷了几分，“酒喝了，你可以走了。”

　　谢子婴又不小心瞥了一眼他身上，发现他身上真的很白，估摸着打小没怎么晒过太阳，他看得一阵脸红，连忙别开了目光，问道：“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在水里泡着？”

　　温昱看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祭祀前要沐浴焚香。”

　　他是百家祭神的重要人物，当然要沐浴焚香，还不能吃东西。这些是习俗，谢子婴自然清楚，只是那一刻脑子一空白，就问出口了。他尴尬地笑出一声，一时忘了要给温昱倒酒，兀自抱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温昱皱眉看着他，很担心他喝多了怎么回去，便忍不住道：“喝这么多，别到时候醉了回不去。”

　　谢子婴瞥他一眼，又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光了。

　　“……”

　　“你就是来这里喝酒的？”

　　谢子婴眨眨眼，道：“不是。”

　　温昱愣了一瞬，冷漠道：“你下次别来了，来也是换个地方喝酒。”

　　好像确实是这样，他带来的酒，温昱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全是他喝的。

　　可能真是酒喝多了，谢子婴顾不上面子，就问：“你说我来这一趟，咱俩不聊点别的？”

　　温昱看他，“什么别的？”

　　谢子婴的目光落在远处，道：“呃……比如怎么救你出去。”

　　温昱眼睫颤动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泼了他凉水，“不可能。”

　　谢子婴轻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温昱却冷淡道：“你用不着这样。”

　　“哪样？”

　　“……”

　　温昱憋得没话说，一时很气愤，索性转回身去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子婴总在没话找话，可温昱愣是忍住一句没理，仿佛没听到，又或是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谢子婴感到很尴尬，也清楚人是自己骂走的，要哄回来肯定要费一番功夫，便又想开了。

　　“我会再来的。”他轻声搁下这一句，发现温昱眼睫轻颤了一下，便满意地站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他本就站在池子边上，因为蹲得太久，腿脚一阵发麻，加上喝了不少酒，刚站起来便踉跄了一步，然后一脚踩空，掉了进去。

　　温昱随着动静睁开了眼，下意识想要接住他，却差点被他砸中，一时又急又气，脱口道：“你故意的！？”

　　谢子婴看他生气，一时有些慌乱，然而解释的话刚要冒出喉头，又被水憋了回去。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呛了几口水，才勉强站稳了。

　　他抹掉一脸水渍，人总算清醒了，而温昱的脸也清晰在眼前了。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就那么跟温昱对视着。

　　见温昱也是一脸懵，他茫然了片刻，目光又落在了温昱的唇上，随即竟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温昱惊回神了，人也下意识往后躲，皱眉道：“谢子婴！你别在我这里撒酒疯！”

　　谢子婴恍惚间回过神，心却跳得更快了，慌忙别开了目光，转身背对着他，打算上岸离开。

　　也许是酒水在作用，他脑子放得很空，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主动”俩字，以至于刚走出一步就反悔了，便不管不顾地转回身来。

　　温昱没想到他会突然回过身，满眼的慌乱迫使他想往后躲，但背后就是池壁，根本退无可退，很快便觉得唇上一软。他慌乱中还想要挣扎，又被谢子婴按住了肩膀。

　　然而这小子只会嘴唇相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温昱被他勾起了燥热感，只好用力推开他，没好气道：“什么都不会你还撩人？”

　　谢子婴茫然地看着他，心跳得很快，双颊通红至极，温昱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上手剥他的衣服。

　　他下意识想推开温昱，但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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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湖心亭的殷逸正坐在湖心亭的长凳上，腿搭到了石凳上，口中还叼着一根草，正背靠着石柱玩手指头。

　　他其实就是一时无聊，很好奇他俩进展如何，又不敢跟进去看，就随手掐着手指头算起来。没过片刻，他便倏地坐起来——原本就没坐相，动作还很激动，当即从长凳上摔下去了。

　　想想就痛。

　　他犹疑了片刻，最终决定去煞个风景，便慢悠悠地踱步到门口，倒没打算靠近，就在门前，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敲了几下门，又飞快地回到湖心亭。

　　“……”

　　不得不说他这波操作很厚道，成功惊扰了里面的两人。

　　此时谢子婴的衣袍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乎就剩中衣挂在肩上，再扯一下就掉了。

　　他俩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对方，兀自隔开一段距离喘息。缓过神来后，温昱警惕地看向门外，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外面那位不敢吱声。

　　还是谢子婴及时提醒道：“应该是殷逸，也就是老姜。”

　　看他很信任殷逸的样子，温昱懒得多话，却又听他低骂道：“肯定是故意的，看我回头不揍他一顿。”

　　待两人都冷静下来，谢子婴才爬上池台坐到温昱旁边，顺手将衣服拉好了。

　　谢子婴想了想，斟酌着词句道：“我曾跟你说过，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给你答复，可还没来得及想好，你便不告而别，但现在回答也不晚——这就是我的答复。”

　　温昱不明所以地侧过头来看他。

　　也是在那一瞬，谢子婴以那个方便的角度，俯身吻在了他的唇角。他俩的脸颊轻轻相触，就感觉温昱的脸颊很烫，不用看也能猜到很红。

　　谢子婴莫名感到很高兴，心想从前这小子不是挺冲么，强吻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耐么，怎么现在脸红成这样？？

　　谢子婴想了想，还是不损他了，轻声道：“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温昱面无表情道：“滚。”

　　“……”

　　谢子婴感到面上无光，酒也不是白喝的，就道：“我都这么主动了，你怎么还这样？”

　　温昱继续高贵冷艳。

　　“好吧，那我这就走了。”谢子婴只好不碍眼了，起身准备走开。

　　但他走出一步，又回过头，一脸讨好地笑问：“有衣服么，你看我这个都湿了……”

　　还有一些散在了温泉里，方才忘了捡，现在更不好意思下去捡了，更何况都湿透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温昱面无表情地一指床头的木柜，没说话。

　　谢子婴的个头跟温昱差不多，穿他的衣服很合身，他往温泉那里看了一眼，发现温昱还在发呆，便给他找了一件中衣过去。

　　温昱没拒绝，上池台后穿好衣服，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床那边走，不咸不淡地道：“百家祭神躲不掉的，十九年了，他心里有数。”

　　谢子婴跟在他身后，温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温昱气笑了，道：“你还没完了？”

　　谢子婴反问道：“我要走了，要不要最后抱一下？”

　　温昱面无表情：“滚吧。”

　　谢子婴觉得很没面子，目光落向远处的窗台，看着月光恣意地倾洒进来，一时心血来潮，故意道：“天色不早了，回不去了。”

　　温昱皱皱眉，没懂他又抽哪门子疯。

　　谢子婴撇嘴道：“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温昱想都没想，“不好”二字就砸他脸上了。

　　谢子婴没想到他会拒绝，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我就要住这里，外面那么冷，你忍心看我冻出风寒？”

　　温昱道：“冷就滚回去。”

　　谢子婴道：“就不。”

　　温昱倒没想到他会耍无赖，便黑着脸不吭声了。

　　他俩又默了一会儿，温昱忽然瞥他一眼，闷声问：“你来到底想做什么？”

　　谢子婴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认真地看着温昱的眼睛，道：“我来这里找你，若你不跟我走，我就不回去了，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独善其身。”

　　温昱感到无言以对，便扔下一句，“好，你睡地上。”

　　谢子婴：“……”

　　谢子婴心里难受，无奈道：“小昱，你别这样……从前是我错了，是我屡次三番辜负你，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温昱倒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眼睫连眨了两下后，又抬眼看看他，然后将布帕扔到一边，起身走到桌边想倒杯茶喝，谁知什么也没倒出来，尴尬得他又眨了两下眼睛。

　　谢子婴忍俊不禁道：“没了。”

　　温昱冷哼一声，将茶壶丢开，径直回到床上背对着他侧躺下，被子一拉，爱答不理了。

　　后来察觉到谢子婴还在旁边，便皱眉问：“你干什么？”

　　谢子婴看他裹成一团，道：“没什么。”

　　“你这句话明明就是有什么。”

　　谢子婴一噎，索性实话实说道：“小昱你真好看。”

　　温昱脸更黑了，“说人话。”

　　谢子婴接话道：“地上凉，把你床分我一半好不好。 ”

　　温昱：“做梦。”

　　“我管你！”谢子婴早就料到了，果断道：“就做梦了！”

　　然后真的上床跟他抢地盘。但其实他已经想好了，温昱要是真拒绝，他便不会坚持，只想试试温昱的底线。

　　意料之中，温昱豆腐心肠，说着冷漠的话，却还是往里面凑了一点，只是依旧背对着他不吭声。

　　谢子婴躺下后，默默地看他一眼，也侧过身去，然后试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温昱挣扎两下就没动了，他便得寸进尺抱紧了些。

　　温昱身上暖乎乎的，抱着很舒服。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温昱那么喜欢抱他了，因为怀里抱着一个暖乎乎的活物，真的很舒服。

　　他忽然嗅到了一点檀香，很淡，也很安神，特别好闻，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身上好好闻。”

　　温昱动了动，“说什么鬼话？”

　　谢子婴闭着眼，轻声道：“是檀香的味道。”

　　温昱没吭声，他又低声道：“原来檀木的味道这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