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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怅然若失 ...


  •   銙片是犀角镶紫铜,四角用铜刺固定在鞶带上,因在战中被箭矢擦过,犀角片从中断裂,一角铜刺微翻,云渐这两日忙得合不上眼,自然也没顾上去修它。

      沈鹿衔的罗袖偏就被铜刺挂住,卡在缝里出不来了。

      她急得脸都白了,只想赶紧挣脱,谁料怎么也扯不动,挣扎间指尖碰到云渐的腰,猛地往后一撤。

      云渐也不敢用力,被她跩得向前一步,腰身抵在了她的手上。

      沈鹿衔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被他低声喝止,“别动。”

      沈鹿衔看到殿外诸多宫人的背影,心惊胆战地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道,“你…你不然,找把剪刀绞开。”

      云渐见她这样子,脸色发白,睫毛忽闪,简直像只撞到天敌的小鹿,心底便不由得一软,低低道,“还用不着割袍断义呢。”

      他托起罗袖,将被铜刺勾住的地方解开,把它从缝隙中扯了出来。

      沈鹿衔松了口气,撤回衣袖时,云渐却突然收手,攥住了那片料子。

      沈鹿衔猝然掀起眼皮,“你做什么?”

      云渐也抬起了一直垂着的深眸,里头情绪万千滚涌。

      “云渐,”沈鹿衔心头突突直跳,“放开!”

      云渐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沈鹿衔有点慌了,“你…”

      “臣想知道,”云渐哑声打断,“臣在殿下心里,和其他人有没有一点不同。”

      沈鹿衔怔忡,“什么?”

      “我想知道殿下看待我,是否只是纯粹的君臣关系,”云渐眼底涌上抑制不住的迫切意味,“还是和江澄李蹊他们,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他神色克制,像即将决堤的冰河,“哪怕半分也好。”

      沈鹿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当然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相知那么多年了啊。

      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重新和你走到互信不疑的道路上来,可事情怎么就朝着越来越荒唐的方向发展了?

      沈鹿衔深吸了口气,“云渐,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不是最希望君臣辑睦,内外同心的吗?”

      云渐阗黑的眸子黯了下去。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当然好。”

      手臂上力道消失,他松了手,“臣会尽心辅佐殿下的。”

      沈鹿衔目送他离开,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明的迷惘和挣扎。

      星隅从门外进来,“殿下,月轻姐姐去接陛下下学了。”

      她看到沈鹿衔站在正殿正中,神色怅然若失,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沈鹿衔回神,“没什么。”

      星隅笑道,“您今日脸色红润了不少,陈医正开的药果然有用,奴婢也该去煎药了。”

      沈鹿衔如梦初醒,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见她转身便要出去,连忙拽住,“好星隅,告诉陈医正,今天抓药别放黄连了吧,我实在咽不下去。”

      星隅道,“殿下还不知道吗?姐姐说近日形势紧张,一回宫便让陈医正抓好了所有的药,要亲自在咱们殿里看着煎,已经成副放好了。”

      沈鹿衔心生绝望,“…啊?”

      星隅见她可怜,便心软了,“要不奴婢给您把黄连挑出来?”

      沈鹿衔可不想这么折腾人,“算了,我便这么喝吧。”

      星隅弯起眼睛,“奴婢给您备上多多的桃脯,再煎一盏桂花蜜水来。”

      沈鹿衔又开始头疼,“我再去躺会。”

      回到内殿,星隅宽下她的外衫,摸到衣袖边缘勾了丝的褶痕,不由得一愣,“殿下,您的袖子怎么坏了?”

      沈鹿衔啊了声,“是吗,我不知道。”

      星隅想起沈鹿衔收养的小黑猫,“不会是聆风挠的吧?”

      “不是,”沈鹿衔矢口否认,“这衣裳我今年头一次穿,怎么会是它。”

      她将衣袖扯过来瞧一眼,“可能是我不小心在哪勾的,拿去尚衣局刺绣盖住就好了。”

      星隅应是,“殿下休息吧,奴婢去煎药。”

      内室房门关上,沈鹿衔躺在榻上,隔着中衣摸摸腰腹,皮肤很柔软。

      她想起今天手按在云渐的腰上,手感却是硬邦邦的。

      不对,她为什么要想这个?

      沈鹿衔头皮一炸,用力敲两下自己的脑壳,蒙上了被子。

      *

      缉拿崔氏族人的旨意很快便传到了长沙,果如云渐所料,云奉章二话不说便接了旨。

      彼时王府上正在筹办他的寿宴,一派喜气洋洋,传旨太监走后,堂中其乐融融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云奉章盯着旨意,面色沉着,一言不发。

      沈鹿衔会直接承认自己是在扮成宫人独自外出的途中遇刺,他是没有料到的。

      一来她如此任意妄为必然被世家言官们攻讦,二来彻底放弃了日后乔装出行的机会,以沈氏如今的处境来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原本盘算着,沈鹿衔和星隅无论谁死都好,即便不成,太后有错在先,为免暴露,她们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却没料到,沈鹿衔竟直接将事情揭破,还雷厉风行,抓了方丈和崔巍。

      一道懿旨皮里阳秋,不仅让他去料理崔氏,还褒奖了云渐的救驾之功,赞他教子有方,有恩于朝廷。

      自从入藩楚地以来,云奉章还是头一次有了这种悬崖走钢丝和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云鸿觉得不对劲,“阿耶,太后遇刺这天大的事,我们先前怎么都没听见半点风声?”

      云奉章冷笑道,“没看到上头对你兄长的盛赞之语?这种事想不漏消息,只能是快刀斩乱麻,当场发作当场按住,恐怕这崔巍,也是郊祀当天就被扣了。”

      罪名未坐实便扣人,除了云渐,谁还有这个熊心豹胆。

      当初调走他去救钟离山,竟还给了他领兵发难的机会,倒被反将一军。

      孽种!

      云奉章面上不显,暗里已经快把牙根咬碎,忽听幕僚道,“殿下真的要去捉拿崔氏族人吗?”

      他盯了幕僚一眼,“懿旨已下,本王不抓他们,难道等着朝廷名正言顺来抓我?”

      幕僚垂首。

      云鸿道,“儿子还是担心,即便上头动作再快,可郊祀当日人多口杂,即便要防着宁州崔氏,封禁了消息,旁人不知,父亲还能不知?”

      他这话,就差明着提醒楚王养在京中的那些探子不中用了。

      云奉章眼睛微眯,不带情绪地念了句废物。

      日到中午,楚王打发走幕僚,让云鸿叫他母亲过来用膳。

      云鸿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却由两名扈卫抬着一个木箱进来,恭声道,“殿下,这是世子为殿下贺寿,派人送来的寿礼。”

      木箱四尺见方,用整块紫檀雕就,周身散发着檀木香气,四角包金,缘封麂皮,十分精美,且份量不轻,即便两扈卫很是小心,放在地上仍旧发出砰的一声响。

      云奉章眉心微拧,“可是和宣旨太监一起来的?”

      扈卫否认,“宣旨太监离府便去了码头,此刻想必已经顺流而下了。”

      话音刚落,云鸿正好扶着一妇人进来。

      妇人不过三十余岁,浓纤有度,姿容柔美,走起路来都摇摇的,看见这价值不菲的箱子,又包装甚严,也来了兴味,“殿下,这是什么?”

      云奉章坐在堂中上首,丝毫没有起身去看的意思,“云渐送来的寿礼。”

      妇人眼底划过一分不自在,但随即便露出了惊喜而欣慰的笑容,“真的?这孩子终于想通了,沉寂十数年,一来便送了这么份大礼,想是殿下年前入京看他,到底唤起了父子情谊。”

      她盈盈转身,“鸿儿,你可要跟兄长好好学,虽然见不着面,可孝敬父王的心却得是一样的。”

      云鸿乖巧应声,“母亲说的是。”

      云奉章冷哼,“你便一味忍让吧,他和鸿儿如何一样!”

      妇人脸上仍是柔美不争的笑容,挥手吩咐那两个扈卫,“把箱子打开,我们也一道瞧瞧,渐儿给他阿耶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扈卫应是,取下铜环上的钥匙,打开挂锁。

      妇人微微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掀开箱盖。

      然而盖子掀开的瞬间,她却爆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云鸿瞳孔猛缩,脸色瞬间惨白,背身便吐了,两个扈卫也脚下一软,惊恐万状,双双跌坐在地。

      浓郁的血腥和腐尸味冲出箱奁,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的人头。

      最上面被剃去一半头发的阴阳脑袋因为扈卫乱蹬乱踹,从箱中滚出,落在地上,两只眼睛死不瞑目,直勾勾地睁着。

      随它掉出来的,还有与其栓在一块的一双断手。

      端着午膳进来的女使们见到这一幕,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中,饭菜碗盘跌碎一地。

      云奉章脸色顿变,猛地站起身。

      他又惊又怒,大步走到堂下,死死盯着那些人头,睚眦欲裂。

      里头尽是他在京中费劲心思布下的眼线头领,三十多人无一幸免,全部身首异处。

      掀起的箱盖上笔走龙蛇,用朱砂墨落着一行鲜红的大字:

      渐谨为楚王寿,独具只眼,万事垂拱,绝首以殉,荣显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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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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