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昼飞星[重生]》鹤隐楼

15、第 15 章

　　回去的路要简单许多，那头上古神兽再也未出现过，海面也平静了大半，一路上众人都是昏昏欲睡。抵达星域时，阎长星还没开始往床上躺，就被一众留守的长老和管事拉到了议事阁中。

　　原是那妖谷，塌了。

　　阎长星十足不解：“是如何塌的？”
　　“还不是那开荒之人闹的。”长老叹道“此次开荒期的奇闻可是一桩又一状，你们刚走，便有消息称妖刀出世。妖谷荒废多年，精怪都不剩一只，怎会有妖刀？人们蜂拥而至，打作一团，正打得天昏地暗之时——那万里山崖，嘿，塌了。”
　　他边说还边比划，眉飞色舞，生动异常。
　　阎长星眯了眯眼：“平日就是你带醉紫去听书的？可真是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长老面色一僵，忙搓了搓脸，强自镇定道“你是没看到，妖谷本由两道山脉聚拢而成，中间一道冷江，此回是天崩地陷，偌大一片山谷，如今只剩百丈绝壁，蔓延开来的江水淹没了三个域，冻死无数修士。”
　　冷江以寒流闻名，妖谷荒废也是因此而来。自妖王死后，本风景秀美的江流一夜成冰，第二年又自行解冻，可惜江水从此冰寒彻骨，问心期修士前去都难以承受。满山草木枯萎后，众精怪不得已纷纷迁居，使妖谷一度成为无人之地。

　　阎长星手指摩挲着茶杯，也有些心惊。
　　长老这番描述和沙族智者给他看到的画面极其相似，祂果真什么都算到了。
　　“那可有人见到妖刀？”
　　长老摇头：“没有，那儿现在已是一片狼藉，谁还愿意去挖地三尺寻一把都不知样式的刀。传说说得再好，也不如命重要。”
　　传说中妖刀是用妖王的脊骨锻造而成，能使用妖刀的人，即可得到妖王的传承，使修为突飞猛进，不出几年便可得道升天。

　　“既如此，便再观望一段时间。”阎长星嘴上说着，心里却盘算着该找时间悄悄去上一次。
　　“还有，昨日有人来信，邀您去摇月楼。”长老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呈到阎长星的桌上。

　　他展开信纸，蓦地笑道：“倒是许久未见了。”
　　想了想，他收好信，抬步往寝宫走去。

　　邀青和醉紫刚在药坊上完药，听见阎长星唤她们，忙飞过去候命。到的时候，巫马元翰已经端坐在一边，正给她们主上剥桔子。
　　“让开，你不会剥。”醉紫眸子一瞪，把人挤开。
　　懒得反驳桔子哪还有不会剥这种事，巫马元翰往旁边坐了坐，居然还离阎长星更近了。看着他们两人共同坐在首位，阎长星也不介意，醉紫愣是没找出什么话来赶人，只得自己闷着气给阎长星剥橘子皮。
　　“有人约我去摇月楼聚上一聚，你们可要一起去？”阎长星轻声问道。

　　巫马元翰挑了挑眉。
　　这两人一直是阎长星去哪她们就去哪，这回居然还要询问她们的意见？

　　听见摇月楼三个字，醉紫手指瞬间失控，桔子在她手中一下捏成了水，黏黏糊糊滴了一地。
　　邀青惯常温柔的笑也隐去了大半，半晌，才道：“去的。“
　　“不必勉强自己。”阎长星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邀青淡笑着摇头：“不勉强。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哪有再避如蛇蝎的道理。当年说好要誓死追随主上，便不会再后退。”醉紫虽然没吱声，但显然是赞同的。

　　“那好，明日下午我们便一同过去。”
　　“嗯。”醉紫手忙脚乱把自己捏坏的桔子收起来，慌慌张张擦起了桌子。

　　看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阎长星不禁柔声笑道：“你和当年还是一个样。”
　　“我长大了！”醉紫反射性犟嘴“我……比那时厉害了好多。”

　　巫马元翰看出有什么隐情，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却被阎长星拉住袖子：“没事儿，坐着吧。她们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你既然和我们一同生活，听见了也无妨。”

　　“就是，从前的一些腌臜事罢了。”醉紫眼睛酸了酸，她以为她早就将这些忘却，没想到今日仅仅提了一下摇月楼，就让她心惊胆战。
　　邀青摸了摸她的头，转眸对巫马元翰道：“主上是六百年前收留我们的。”
　　那时摇月楼还不是摇月楼。
　　它是建立在永夜湖上的一座地狱，人们唤它缚仙窟。建立者是人称灵慧天尊的阿伲长，一个所谓的信佛者。他专从各地掳掠奄奄一息的年轻修士，抑或从他人手中购买适合做炉鼎的孩童，将他们自小培养，再供给客人们享用，并美名其曰“登极乐，自成佛”。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他会将这些修士的筋脉以药物堵塞，令他们无法修炼。年纪大些的日夜处刑，直至将人逼得快神志不清方停下，年纪小的便单独培养，靠禁食、恐吓等手段让他们听话。其中骇人听闻的手段更是数不胜数，凡被缚仙窟捉去的人极少有活过十年的。
　　但这生意却红火非常，广受修士们喜爱。在缚仙窟他们可以做所有自己臆想中的事，可以肆意采补，胡作非为，对他们而言，此地与极乐没有任何差别。

　　邀青和醉紫从小住在一座极小的散修城里，缚仙窟的采购人用五十块中品灵石的价格从她们父母手中买下了她们，在摇晃的马车中，被捆住四肢堵住嘴的两个人第一次相遇。那时邀青十五岁，醉紫才十岁。
　　“她说，以后她就是我姐姐，一定会保护我。”醉紫垂着头道。
　　她也的确做到了。她用尽全力保护着醉紫，连惩罚也是她去领，她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再忍一忍，不要与他们斗气，姐姐会带你逃出去的。”

　　逃出去是在五年后的一个深夜。
　　在阿伲长眼里，二十岁的邀青年纪已经太大，何况她已受过不少训练，平日乖顺听话，当夜便要把她送给一个域主，开价整整十箱上品灵石。
　　醉紫躲在那房间里，等着域主上门，却不想动手的却是邀青。
　　她靠着平日的温顺从管事手中骗了不少药，诱着那域主吃下后，自己也仰头吃了一粒，小声嘱咐：“妹妹，等会儿你就出去喊，这里出事了。死的是颇有权利的域主，阿伲长会亲自上来摆平，你就趁乱逃出去……”

　　“她背着我跑了。”邀青失笑。
　　在缚仙窟成长得瘦骨嶙峋，还没邀青半个人高的女孩硬生生背着她从窗户跳进了湖里。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她们都不知道当初的运气怎么就这样好，刚好没人敢在顶楼打扰这位域主享乐，刚好阿伲长领着许多管事在密室整理宝物，刚好那时是冬天，湖底养的灵兽都没浮上来等着吃人。
　　醉紫背着中毒已深的邀青游过了宽阔的湖，跑过了繁盛的密林，一步步逃到了数个城外，一路乞讨，直到天城。在那里她听闻一个少年仅用一剑便开辟了巨大无比的域，正等着人去投靠，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背着早就没气了的邀青寻到了星域外，一跪就是十天。

　　等到醉紫也晕倒在雪地里，再醒来时，她们便已躺在床上，眼睛还很模糊，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清亮悦耳的声音充满着随性：“我向医谷飞信数十封，就给我一个你？”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也是谷主传人，若不是听闻你剑法了得，你当我乐意来？”
　　“医谷之人一旦突破问心期就必须离谷，是你在找我寻求庇护，你搞搞清楚。”
　　“你床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可是我救活的，我裴秀峰的医术全医谷无人不服，你最好把眼睛放亮点。”
　　“……”那声音静了片刻，终于又道“你便先住下吧，把她们治好。”
　　“她们到底是谁？”
　　“门口捡的。”声音愈来愈近，醉紫的视线渐渐清明，她微微睁着的眸子中，倒映出一个好看得令她大脑一片空白的少年。她在缚仙窟看过无数美人，加起来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飞扬恣意，灿若明星。
　　连鼻尖的一点痣都摄人心魂。

　　他轻轻一笑：“醒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吧。”

　　之后阎长星才知道，受了数年折磨，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忘了，所以名字也是阎长星起的。

　　巫马元翰完全能想象到那副场景，他也经历过，他知道那是怎样的触动与震撼。
　　“后来呢？”他问“缚仙窟如何了？”

　　“砸了。”阎长星轻描淡写。
　　他一个人冲去永夜湖，十多层的高楼被他一剑化为齑粉。

　　阿伲长的尸首被他挂在天城的钟楼上，挂了足足三个月。

　　邀青笑道：“你不知那时外面传得有多夸张，说主上单枪匹马，像灭世魔王，力战群仙毫发无损，甚至连他们的皮都剥下来吃了。”
　　“多恶心。”阎长星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桔子都不想吃了，赶紧扔回了桌上。

　　事实上是，阎长星打完回域，在床上养伤养了大半年。
　　但对一个刚刚成名的少年修士而言，他这一战，与奇迹无异。

　　“现在的摇月楼是缚仙窟被捣毁后近百年才又建起来的。”阎长星解释道“不干那些勾当，就是吃酒喝茶，听曲弹琴的地方，孪珠煜都成天被请过去弹琴。”

　　说到这里，邀青来了兴趣：“主上，是谁邀你去的？”

　　“浮州的人。”

　　“可是十四骑？”

　　阎长星瞥她：“是又如何。”
　　“哦……”她拖长了音，和醉紫挤眉弄眼。

　　十四骑名字虽是十四骑，却是一个人，本名萧逢。他家中是浮州的世家大族，世代靠一支精锐守卫整个家族，便是传说中的浮州十四骑，可惜最后只余下萧逢一个人。

　　“十四骑是主上挚友。”邀青打趣地盯着巫马元翰。
　　他面不改色地沉默，心里却是一紧，挚友？他怎么没听说过？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我要回去睡觉了。”阎长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起身。
　　巫马元翰眼睛眯了眯，还在思索这个挚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凭什么？

　　*

　　永夜湖是阿伲长的域，此地只有夜晚，而摇月楼正是浮在水上，终日灯火通明，将整片湖映得色彩斑斓，因此人们也叫它不夜城。
　　摇月楼共十层，琉璃瓦顶，飞檐翘角，彩窗朱墙，远观便如许多躺倒的弯月拢在一起。上面还结满了灯笼，起风时摇晃的火光在水中舞动，美不胜收。
　　他们下午去的时候，船与马车来往熙攘，四处人声鼎沸，邀青醉紫跟在阎长星身后，看着时隔数百年再度来到的地方，恐惧也奇异地消失了。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邀青讶然。
　　楼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走廊上来来去去的艺伎们看起来都春风满面，还未走近就能听到嘈杂的欢声笑语。

　　进了门，立即有人迎上来：“镇星天尊，稀客呀。”
　　满楼沉寂一瞬，无数目光聚集在阎长星身上，随即便听见接连的吸气声。
　　邀青笑道：“听说摇月楼最不想要的客人就是主上，看来是真的了。”
　　毕竟只要阎长星一来，楼中再好看的人也变得黯淡无光，简直是不让他们做生意。

　　看着这满面堆笑的掌柜，阎长星拿出信：“有人约我前来，在浮香阁。”
　　“请跟我来。”掌柜弯着腰在前面领路“您来得正好，我们主人已经在浮香阁等候一段时间了。”
　　阎长星微怔：“你的主人？”
　　邀月楼的东家在次神界一直是个谜，但也绝不可能是萧逢。阎长星疑惑地跟过去，门推开，暗香拂面，极尽奢华的宽阔房间中，几名明丽少女正在抚琴，而软塌上，一个极美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佘域主？”阎长星低声惊道。
　　门立即被合上，琴声未停，阎长星领着身后的人坐到她对面的桌边，还有些摸不着边际。

　　佘月娘徐徐坐起来，她的乌发编了极妖娆的辫，碧绿的眸子如透亮璀璨的宝石，浓妆艳抹而丝毫不显俗腻。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长裙，勾勒出曼妙无比的身姿，如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天生就有着昂贵又美丽的气度。
　　阎长星和巫马元翰还无动于衷，反倒是邀青和醉紫看直了眼。
　　半晌，邀青直愣愣地道：“可惜涂兔没来。”

　　“我以为是萧逢约的我。”阎长星将信甩在桌上“天下好像只有一个十四骑。”
　　佘月娘仰头喝了口酒，勾唇道：“确实是他约的，但他在浮州等你。”
　　“？”阎长星等她继续说。
　　“他付我千两黄金，让我来见你一面。”佘月娘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算是个礼物。”
　　“……能和碧云天尊见面，的确是难得的大礼。”阎长星也笑了“但我想应该没这么简单。”
　　佘月娘莲步轻移，走到他身边，俯身道：“再赠你一个妖谷的消息。”
　　“要么？”她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