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宴（双重生）》未夜晴岚

6、赵暄

　　赵暄伫立宋府正门前，抬首望着高大门楣上方的鎏金牌匾，上书的“宋府”二字在午后明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此刻，想到前世拥在怀里的那位柔软的人儿，他竟有些紧张。
　　前世，她收到勤王命令后，便以六王爷身份进宫，不论是朝堂觐见，还是私下议事，他们常常见面。而如今，自己重生后，回到了太子时期，也不知仅凭幼年记忆，宋晚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太子殿下，孟阳王，两位请进。”
　　宋怀礼的二次邀请，才将赵暄的思绪拉回。他原以为，宋怀礼视女儿最重，迎接远道而来的太子殿下又是大事件，定会让宋晚陪伴身侧。他还想着，在府外就能见到她了。
　　赵暄先一步迈进宋府，一路由指引的下人带入正堂。
　　三人坐定后，赵暄摸了一下面前的茶杯，正是恰到好处的七分烫，看来宋怀礼仍是同从前在宫中一样，处处谨慎细心。
　　“宋师傅许久未见，家中可好？一切别来无恙？”赵暄率先垂问。
　　“得蒙圣上，太子殿下，与孟阳王几多庇佑，下臣一切都好。”宋怀礼答毕，亦不忘周全礼数，捧起茶杯，回问道，“谢殿下关怀。敢问圣上可好？殿下可好？”
　　“父皇身体硬朗，勤政之余，很重养生。本殿一切都好。”
　　“其他皇子可好？”
　　“二哥在临抚州临抚城，一切无恙。三哥醉心书画，悠然自在。四哥砥砺。”
　　提到自己的四哥赵晧，赵暄语气一顿，前世的过节与仇恨皆在心底，他不想多说。他又不想太过明显，便接声道，“方才在府邸，我还同六弟提及，说他治州治城有方。孟阳城虽是小城，但孟阳州地界广阔，这等城县稀少的州府更难治理。六弟十三岁来孟阳，这几年里父皇都经常肯定六弟的能力。我想，这当中也一定有宋师傅的功劳。”
　　孟阳王赵昉听到赵暄提到自己，亦抬起茶杯行礼示意。
　　宋怀礼回道，“殿下与孟阳王过誉了。”
　　“宋师傅的本事，我清楚。”借着话茬，赵暄才仔细打量起宋怀礼。犹记数年前，宋怀礼仍是意气风发模样，今日一见，目光虽仍有读书人的气韵与神采，眉梢眼角却爬满了皱纹，神色也较从前憔悴了许多。赵暄略略一算，距离皇帝遣宋怀礼来孟阳，已是过了七年，难道七年给人带来的改变竟至于此？
　　也不知，宋晚那姑娘如今是什么模样。
　　赵暄将目光移向堂外，不由自主地问道，“令嫒可在府中？”
　　他问得有些心虚，目光回落的间隙，看到赵昉正盯着自己，连忙补了一句，“少时曾一起玩过，本殿还记得她，很是乖巧可人。”
　　说完后，他更心虚了。
　　感受到赵昉打量自己的目光，赵暄故作镇定，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然下一瞬，他才反应过来，这次来孟阳的目的不就是探查宋晚和赵暄的底细吗，怎么他先心虚了？
　　轻咳一声，赵暄放下已喝尽茶水的青玉茶杯，“宋师傅，还劳烦你将令嫒也请来堂上。”他才是太子，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他就是想见宋晚，谁管得了呢。
　　“小女此刻不在府上，待再有机会，定让她向太子请安。”
　　她不在府上？赵暄的心刹那间空落落的。
　　自己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赴这偏僻的孟阳，竟然见不到她一面吗？
　　这时，沉默多时的赵昉忽然开口，“晚晚去哪里了？”
　　晚晚——
　　赵暄只觉自己的后脖颈都僵硬起来，他挺直身板，不敢相信般地望向赵昉。宋晚和赵昉到底是什么关系，怎的他可以如此淡然自然坦然地以叠字唤她？
　　这简单的称呼当中，尽是亲密感和随意感，仿佛赵昉与宋府来从亲密，早是一家人了。
　　赵暄这才体会到何为嫉妒，原来那怒火中烧欲罢不能的感觉，是可以吞噬人的。即便在自己眼里，赵昉处处不如他，可赵昉竟敢与宋晚——前世他唯一拥有过的女人，如此亲近……是了，若非他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她又怎会女扮男装两年，只为了替生病的他完成辅佐皇帝的重任呢？
　　赵暄忙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囫囵吞了一口，稍解口中干涩之感。
　　“晚儿去了太守府中，去帮我送幅字画。”
　　赵暄并不懂品画论字这些，他自幼顽皮，顽皮过后便开始读军政史策，那些风雅的喜好他是丝毫没有涉猎过。不过既然聊到这里，他也想顺势移开话题，“说到写字作画，宫中倒是有位好手。”
　　“殿下是指匠作司的画师么？”
　　“是赵旼。”赵暄解释道，“宫中皇子五人，只有赵旼最通诗书棋画，连父皇都经常夸赞他才艺独绝，世所罕见。”
　　宋怀礼应道，“下臣确实听闻过，三皇子殿下在书画上颇有造诣，只是还未得见。”
　　赵暄道，“三哥低调，所作书画也多半自留府中，除却赠人的一些，其余就算堆放他书房中落灰，也不见他拿来入市。”
　　提到赵旼，赵暄多想了些。这几个兄弟中，除却他从未见过的早夭长兄赵昳外，他最敬重的便是赵旼了。
　　赵旼自幼便喜好练字作画——这等需沉心静气的事情。赵暄与赵晧，赵昉一道，都是爱玩好动的，每天不是掘地灌水就是上树掏鸟。赵旼却跟着父皇特意为他请来的书画名家学习，他便也不与其他兄弟成长在一处。
　　“许久未见三哥了，从前在宫内时，也不多见他。印象中他是位画痴。”赵昉补了一句。
　　“父皇极欣赏赵旼的作画天赋，还特意请了哪位名家的独传弟子来教他。”赵暄惭愧，他可记不住什么书画名家的名字，也懒得去记。只记得小时候，他母妃陈妃提起过，说赵旼若跟着这位画师学，日后大赵朝书画界定有他一席之位。
　　在儿时的赵暄眼中，这位只年长他三岁的哥哥，像小老头一般无趣呆板。那时的他，还理解不了整日对着书案挥笔作画的用处。直到前些年，阖宫大聚为赵旼行加冠礼的时候，赵暄坐于皇子席间，才发觉这位哥哥的不同寻常之处——身姿挺拔，岩岩若孤松独立；双眸明亮，朗朗若日月入怀。虽是数十人的热闹场合，他的身上仍有淡然悠远之感，仿佛世间纷乱皆无法近身。
　　后来，赵晧伪造父皇临终遗言，与他争天下时，赵旼虽手中无兵无权，却从始至终站在他这边。
　　重生归来，赵暄仔细揣摩过他这几位兄弟。说句实在话，他怀疑的队列中，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赵晞还更排在赵旼之前。
　　“下臣命府中厨子备了些珍馐美味，殿下若不介意，可稍后晚些留下一道进晚膳。”
　　宋怀礼的提议打断赵暄的思路，他略一想，客气回道，“辛苦宋师傅张罗安排，稍后我还有事情，这次就先饮茶谈天。”
　　“也好也好，一切皆看殿下安排。”
　　“嗯，日后还有机会。”
　　赵昉对赵暄道，“五哥还不知，这宋府的厨子算是整个孟阳城里最优秀的了。”
　　“噢？”
　　宋怀礼笑着解释道，“还不是我那女儿，在饮食上很是挑剔，我也拿她没办法。若是不给她请几个好厨子，她可是会自己钻到后厨把房子点着火的。”
　　赵暄听了，倒觉得很新鲜。他心中对宋晚的印象，更多的是坚毅与机智，竟不知道原来她还是个隐蔽的吃货。
　　“既如此，此次我在孟阳计划停留四日，明后天可以寻个机会，来府上品尝下孟阳的本地特色。”赵暄心里的算盘啪啪响，这样排宴，既能见到赵昉与宋晚两人，还可瞅瞅看宋晚倒底能有多馋。
　　此次到孟阳，虽然才过去小半日，赵暄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宫中，且不说前世登基后的殚精竭虑，就是做太子时也是战战兢兢，时刻吊着心绪。唯一的宽慰，就是每每去母妃陈妃宫苑，他才能不思不想，放空小憩一阵。
　　孟阳城，少了那些京城里的秩序和压抑，尽是市井烟火气。而宋宅这次三人茶谈，聊得都是寻常事，赵暄终有了一种自己也是寻常人的轻松感。
　　三人畅聊了大半个时辰，茶水都上了好几道，才作罢。
　　赵暄方一离开宋府，便对赵昉说，“稍后我还有事，今天就到此。明儿晨起一起用膳，再一道去军营看看。”
　　赵昉答应，“好。”
　　赵暄对着身后的近身侍卫道，“一会儿你随我一道，其余人可先回府邸休息了。”说罢，他弓身钻入马车。
　　马车驶远后，赵暄才对侍卫吩咐，“去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