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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原稿 ...

  •   [一]彼岸
      九州极南的尽头,便是天之涯。海魂川。
      如果有出海的旅人行经此地,便会看见海魂川的危涯之畔,生长着一株极高入云的桫椤树。羽状宽叶铺洒云天,三十多丈的出尘灵木。若不细看,便不会发现枝叶间,那个绯衣黑发的明丽少女。
      她整日倚这桫椤树,看着大海上的日出日落,任海上的长风拂起她的宽襟广袖。俯视着大海上的碧波潮生,白浪滔滔,以及不断出入大海的巨大木兰舟。
      每每有行至树下的旅人,她便会从叶间探出身。赤色瞳眸中映着繁密的羽叶,似一个玉琢而成的雕塑,绽放干净如雪的笑容。
      她会指点你看暮色如血中归航的木兰巨舟,盘旋飞翔天宇的海燕。纤细的指尖似是染上了夕阳的光辉,美得不祥。
      她是泠轩,行走九州的第一剑客钟隐之女。那个剑胆琴心的侠士遗下的唯一血脉。
      没人知晓泠轩的母亲是谁。就如没人知晓,这个女孩在此守望了多少个日夜朝夕。
      她是寂寞的,一个已习惯了寂寞的少女。倾世的容颜如海上的一轮寂寂冷月,看进人世沧桑。然她又是明丽的,如初绽的曼朱沙华,美得明亮而寂寞。
      不是没有人倾心于如此的少女。然,那个女孩只是静静的笑。摇头,然后继续她的守望。
      她知道,他们不是她所守的人。她亦知,那人定然会来到这株桫椤之下,不论海角天涯。
      她纤细的指抚着袖中短剑的柄,那是一柄无名剑。无名,亦无魂。沉默地伴了她十五年的守望。
      一把剑,有名,便有魂。剑魂,亦有情,有恨。
      父亲在世时尝言,没有人能真正看见剑之魂。除非他,是真正当得起剑圣之名的侠士,一个真正值得让剑为之舍身,真正能持剑之人。
      她笑,问,父亲,你的剑,叫什么名?
      葬影。父亲亦笑,眼中的宠溺如海温和。
      在那之后三天,父亲便离开了。离开了她,离开了曾行侠多年的九州大地,唯余桫椤树下一座孤坟。
      她每天仍是在桫椤上守望。寂寞,唯有无魂的剑不离不弃。
      [二]命劫
      五月,天际的云霞已染了初夏的绿意,桫椤树下的野蔷花开如血,绯色的锦簇,映得泠轩的绯衣如天际一抹流丽的霞色。
      海上的长风携了温润的水汽,便如那沙滩上的少年温和。
      命中注定的相逢,避不去,恰恰相逢在十五岁的夏初。
      在野蔷花季遇见了歆临。碧海,蓝天,银沙。一袭漫步于沙滩的品月色长衣,广袖被风拂起,若天边极致的一抹蓝,干净如长空云影。
      泠轩从桫椤树羽状的复叶边看着沙滩上的少年,侧头,笑容如野蔷明丽。
      少年亦抬头,纷扬的发挡住了他左眸大半。右眸中一抹澄净的蓝,笑意温和,便如昔年的第一剑客,钟隐。
      你是谁?
      歆临,你呢?
      泠轩。
      只是一个晃神,沙滩上的蓝衣少年便立到了桫椤树下,仰头。让树端的赤眸女孩有无言的暖意。
      泠轩笑,从桫椤树上展袖纵下。绯色的长袖扬起,纯黑的发如飞瀑,立到了歆临面前。
      是他吧。看着笑如长空云影的少年,泠轩想。
      歆临是剑客,很可能是如今九州最好的一个。
      那时的泠轩并不知,亦不想知。她只是侧头,看着少年笑,忽地指着那从野蔷,问,你知道这种野蔷花季有几天。
      歆临摇头,看着绯色野蔷在长风中轻摆,花开如霞。
      正好一年。
      泠轩笑,看着少年惊讶的神色,缓缓道。
      这种野蔷,同曼朱沙华一样,别名叫彼岸花。
      它们的生命,在最初,只是守望。
      默默成长,等待十年一次的花期。
      在花期,叶片全部枯萎,用十年积蓄的力量开花。
      长叶时绝不开花,开花便是它们一生的所有绚烂。
      所以,是彼岸花。彼岸无边,咫尺天涯。
      说完她轻盈一跃,绯色衣衫穿插在羽状宽叶中,倚着树端探头,笑容如野蔷明丽。

      [三]
      歆临总是沉静的。即使笑如长空云影,他的神色亦廖寞而平静。
      最常做的事便是在有星的夜,倚坐在桫椤树的下方,指点着满天星斗,苍穹变幻,任身侧野蔷花开如血。
      树端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听着,仰望那象征命运的满天星斗,冰冷俯视大地。忽问,歆临,那野蔷开了多久。
      树下的少年笑,随意道,两个月了吧。
      是么。
      泠轩赤色的瞳眸映着万古星辰,闪耀的辉光奇异哀伤。
      那么还有十个月。
      便是终归永寂。
      袖间短剑传来冰凉的触感。少女纤长的睫轻颤,隔着重重羽叶看向野蔷边的蓝衣少年。
      忽得一笑。
      纤细的身体一侧,绯色的衣袖飞扬。泠轩如一只折翅的蝶,翩然坠下出尘灵木。发丝飞扬出一道极美的弧,整个人便轻若飞羽仰面坠向野蔷花丛。
      小心。
      她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倚树的少年瞬间从坐姿转为立姿。侧身,把那一袭飘坠的素衣接住。
      歆临接住落下的绯衣少女,却感到有微热的气流拂过耳畔。一惊,只见自己的面容映照在赤色的瞳眸中,似染了琉璃光,流转不定。
      你来海魂川,是为了什么?泠轩的声音带着固执。
      逃亡。
      还有呢?
      感到拥着自己的身体传来轻微的颤抖,十五岁的少女侧头,看着俊弱的蓝衣少年。
      脚下触到了实地。歆临把泠轩放下地面,垂目,道。我是来寻剑的。
      哦?
      绯衣少女俯身,端详着在星空下盛放的彼岸花。轻声,歆临,你是那个业火红莲留下的最后一个杀手吧。
      嗯。
      蓝衣少年神色平静廖寞,没有否认,只是道。
      业火红莲,江湖中公认的第一杀手组织。自极久远时,便存在于世。
      没有人知道业火红莲的真面目——除了自己人,还有昆仑山颠的无冕之王,大光明宫,明教。
      三年前一次任务失败后,业火红莲失信于明教,遭到被效忠者的绞杀。
      三年,唯一留于世间的业火红莲成员,便是他。
      为了复仇——同僚们的血与泪,是他心底永远的伤。
      毫不迟疑。
      他的手迅速拉住正准备走远的绯衣少女,坚定近乎固执地请求。
      无论如何,借我剑吧。
      我,要复仇。
      泠轩清晰感到另一个生命的暖意,只能答。
      好。
      等十个月。
      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四]
      有时候,地覆天翻,沧海桑田,并不需千年。
      不久前仍是平静安详的海魂川,现在已如修罗场。
      大滩的血色铺洒,凄烈如盛放的彼岸花。
      第七批。
      连拭尽剑刃血迹的力气亦流逝,歆临苦笑,仍是守在桫椤之下。
      树端,时时传来少女空洞无力的咳声。
      仅过了几个月,那个明丽寂寞如野蔷的少女,已虚弱至此了么?
      彼岸花盛放的第四次月圆,昆仑山上的仇敌终于探明他的去向。
      便是一次次的血色冲天。
      桫椤树端守望大海的少女,却自那之后,迅速消瘦衰弱下去。
      因为他么?
      不知,亦来不及了解。
      因为第八批敌人,已来到桫椤树下。
      尽力握紧长剑,却已是无力。
      歆临看了看身畔盛放的得已有衰败迹象的的彼岸花,距初绽已有十个月,彼岸花,亦接近凋零了吧……
      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无力地闭上眼,却感到,即将传心而过的剑锋被隔开。
      歆临讶然睁开眼,只见一袭浴血的绯衣扬起,那样凄烈得似彼岸花开的颜色。
      从未见过泠轩使剑。
      没想到是如此近乎无敌的锋锐。
      剑势温柔,却带起飞洒如彼岸花开的血色。
      短剑闪着血色的光,流转在无星的夜。
      纤弱的少女,极黑如夜的发丝飞扬,手中,血色短剑锋芒凄厉。
      那是将生命祭献的一场剑舞,美得不祥,如彼岸花开。
      唯见一抹血色飞扬。
      似彼岸花开。
      [五]
      总是会结束的。
      最后一个敌人到下,绯衣少女再也持不住剑颓然任其坠落。
      看着蓝衣少年,泠轩笑如彼岸花开,明丽寂寞。
      剑,我答应给你。
      她的名字,叫彼岸。
      剑,有名,便有魂。
      临,好好待她,记住,不离不弃。
      即使彼岸无边,咫尺天涯。

      ……

      ……

      然后呢。
      素色衫子的小女孩,倚坐在桫椤树上,赤色瞳眸映着羽叶繁茂。笑如彼岸花开,看着自己的父亲。
      蓝衣男子笑如长空云影,广袖扬起,袖剑的柄上,彼岸两字光泽幽然。
      歆临看着两岁的女儿,只是笑,任身侧彼岸花开如血。
      袖剑传来轻吟,歆临抚着剑柄篆文,轻声。
      轩儿,看见了么。彼岸花又开了。
      我们仍是在一起。
      即使彼岸无边,咫尺天涯。
      彼岸花开如血,只见那寂寞明丽的笑,仍在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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