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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 ...

  •   我们本来是沿印度河的支流前进,再有一月左右,就能进入德里。这一路上可谓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可叹上天竟不能容忍我们这短暂的幸福,眼看就快到家门口,却又生出事端。于是我们迫不得已在草原上拐了一个大弯,绕到河流的东面,当夜就宿在河边,准备第二天再过河去,这样我们的行程恐怕会延迟半月。
      半夜,忽听水声哗哗,颇显急迫。我本就未曾熟睡,立时醒了过来,探手抓起身旁的雷藏。这一动,怀中麦姬亦睁开了眼睛,低低问道:“怎么了,有水声?”
      我抱起她避入河边的草丛,边行边道:“听声音,只有一个人。你先躲在这里,我看看便回。”将她安置在柔软的草窠间,掖好了薄被,才猫着腰在长草的遮掩下向声音来处潜去。
      只见暗沉的河上一个隐约的影象,正往我们这边泅来,动作幅度甚大,所以才发出这么大的水声,面目却看不清。片刻后这人已近了岸,跌跌撞撞地冲了上来,四下张望,压低了嗓音叫唤:“小姐……麦姬小姐……”
      是日间才与我们分别的少年巴比尼!他怎么又会找到我们,还知道麦姬的姓名了?我心中疑云顿起,身形一晃间,已欺至他身旁,半出鞘的雷藏搁在他颈上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然一惊,待看清是我,脸上立刻泛起喜色:“还好还好,我比他们先找到你们!快走,老板倾尽组织内的高手正在向这里进发,很快就要到了!先生你一个人孤掌难鸣,若要保麦姬小姐平安,只能先避开他们。”
      我眯起了眼睛看着他,他这话太多疑点,若说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下一刻雷藏就会饮血而还了。
      他见我不信,忙道:“我与你们分别后才想到,留下那些尸身若被组织的人找到,他们就会知道我叛逃之事,所以折回去清理现场。我刚掩埋好那些尸身,便见到老板亲自带领大队人马赶来,其中有一个人不是我们组织中人,我隐约听到他对老板说一定要生擒麦姬,我才知道原来你身旁那位小姐竟是赛门长老的千金。他们带着猎犬,在你们休息的地方获取了气味,一路追踪而来。你们对我有恩,我怕你们没有防备,所以赶来警告,事不宜迟,请你们立刻渡河吧!”
      听起来似乎没有漏洞,而且他提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买凶之人,此人竟不怕泄露身份亲自前来,还要生擒麦姬,究竟有何意图?这些话谅他也编造不出,只要我再问一句话,若他答得不错,那他所言应该不假。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况且你没有马匹,怎么可能比他们快?”
      “你今天让我走的时候,神色沉着,我已猜到你要改道。我跟踪老板一段路程,发现一直向东,印度河在这一段比较浅窄,易于渡过,于是我就猜测你是要在这附近渡河,这样才能摆脱组织其他人的追踪。一旦确定这个想法,我立即离开他们孤身赶来,他们走陆路,我走水路,顺流而下甚为迅快。而且你们走了多时,留下的气味也淡了,猎犬虽然能够追踪,耗时却是不少,所以能够赶在他们前面。”说罢直视着我,目光并无任何畏怯。
      他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猜到我要改道,又只凭方向就断定我渡河的地点,这推理的能力倒很是不弱。况且他小小年纪已有这般智慧,若能善加雕琢,长成之后不失为栋梁之才。我断然收刀,向他道:“既然如此,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来吧!”
      从草窠里接了麦姬出来,几句话解释清楚原由,苦笑道:“我们跟水真是有缘,当年借水遁离开印度,想不到回到印度又要再借水遁避开追杀。来吧,这次你可要抓紧我,不许再吓我了。”
      她嫣然一笑:“我还敢吗?你那时凶得好像要把我吃了。不过你带着我会很累哦,到时可别叫唤。”
      我还没回答,巴比尼倒插言道:“小姐放心,这次还有我呢,先生累了就换我带小姐吧。定保小姐平安无事!”
      麦姬看着他言笑晏晏:“那可要先多谢你了,小兄弟。万一先生不行,我就全靠你啦!”
      想不到这小鬼倒挺会讨好的,看来美女的魅力真是惊人哪,连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都要来凑上一脚。我不由哼道:“那时我中了箭,不照样带你泅过了恒河?况且现在这河水比那时平静多了,难道我反倒不成了?要靠这小子!”
      麦姬见我神色不愉,凑近我耳边低笑道:“你吃什么味啊,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怕输给这么个小毛孩?我可还一辈子都指望着你呢。”
      我惩戒般瞪了她一眼:“我现在才发现你不折不扣是个妖精,可怜我就毁在你手上了。不许再去拈花惹草!”
      她吃惊之余纵情笑了起来,月光下就如盛放到极致的昙花,惊世绝艳。
      我一时神思恍惚,一转即过,视线投向巴比尼,这小子却早看得失魂落魄了,不由苦笑。
      还是不放心,拿绳子系了两人的腰,再把雷藏背到背上,绳结系于胸前,这才带着麦姬和巴比尼下水去了。
      顺水向下游漂了一里有余,我们才向对岸游去。有这段距离,就算杀手追过河去,也拿不准我们究竟在何处登岸,再要找到我们就难了。
      上岸后生起火堆烤干衣服,再次向巴比尼致谢:“小兄弟,这次真的要多谢你。我看你的组织暂时追不上我们了,你就趁此机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过平静的生活去吧。”
      他看着我们不说话,忽然跪了下来:“先生,求你收我为徒吧!我本来就是孤儿,你叫我走,我也无家可归啊!而且我怕组织发现我还活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如果要我一辈子过这种逃亡的生活,那跟死又有何异?先生大仁大义,武功盖世,只有你才可以救我!求先生成全!”说罢磕头如捣蒜。
      我愕然,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收徒弟?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这孩子的确很聪明,让我也起了爱才之念。然现在我们的处境不妙,带着他恐怕反而增加他的危险。若令他因为我们而受到伤害,我就于心不忍了。
      他见我犹豫,又向着麦姬道:“小姐,你忍心看到我一辈子被人追杀吗?求你们救救我!我知道小姐的父亲赛门长老在印度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只要小姐回到德里,还怕保不住我吗?求小姐劝劝先生,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他说得不错,只要回到德里,我们是可以保他平安的。他救了我们,我们也应该还他一个太平人生。至于收不收他做徒弟,还可以另当别论,若他确然心地仁慈,品性纯良,我也不会吝惜自己这点武功。以他的资质,不出三年,就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我也算造就一个人才了吧。
      眼看麦姬亦向我投来恳求的目光,我一把搀了他起来:“只要不怕危险,你就跟着我们吧。”
      “谢谢先生,谢谢小姐!我当然不怕危险了!”他欣喜地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就如穿上新衣的孩子,我亦忍不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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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沿途所见渐行渐荒凉,草场稀疏,黄沙戈壁。我们进入了沙漠,印度沙漠,就是我和麦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情怀在心头。
      这一路上倒是太平无事,看来我们已经成功摆脱了杀手组织的追踪。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多了巴比尼这个大灯笼,每当我跟麦姬想温存温存的时候,他就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照得天地一片通明,常使腻在一起的两人如受惊的小鸟般扑楞楞分开,只留下满地鸡毛。
      老实说,我心里已经极其不爽了,但看着他一脸憨厚的样子,万事照顾妥当,省了我们不少心,又不好责怪什么。但我总觉得,他那憨厚都是装出来的,否则怎么偏偏不迟不早刚刚好来破坏我们的好事?我对自己发神经答应带着他走的决定简直懊悔万分,恨恨地琢磨着,到了德里一定要尽快把这个小坏蛋赶走。
      这一天好不容易打发了巴比尼去前面探路,我总算长吁一口气,看看并骑而行的麦姬开始想入非非,心动不如行动!手在坐骑背上一按,已凌空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麦姬身后,一双手箍住了她的腰,脸在她后颈处蹭来蹭去:“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听得她故作冷淡地道:“从早看到晚,还没看够?又来招惹我了,弄得人家好痒。”
      我腻声道:“光看哪里够?难道你不知道天下最残酷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看得到吃不到啊!说嘛,你想不想我?”
      她憋住了笑冷冷道:“去,谁想你了。滚回你的坐骑去,当心被小鬼看见,多没面子。”
      我佩服她在这种时候还能以这个借口拒绝我,明明我已经感到怀中的侗体如一块火碳般灼热了。哼,还死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舔了舔她雪白的颈项,感觉怀中的身体蓦地紧张起来,心中暗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
      听得她道:“你再不规矩,我一脚踢你下去了!”
      我全当这威胁是耳旁风,继续我行我素着,让舌尖一路迤俪到了耳垂处,轻轻咬住了。她一颤,身体扭动几下,极力别开了头去。这几下扭动身体间的摩擦,当真引得我心浮气躁起来,顺势扳过了她的脸欺上那一双剔透饱满的樱唇。她咿唔了两声,作势挣扎两下,便彻底融化在了我的攻势中。
      良久,唇分。
      我们都已气喘吁吁。她横了我千娇百媚的一眼:“你害死人家了。”窝进我怀中,尽管隔着层层衣料,仍可感觉彼此激烈的心跳。
      “不晓得是谁刚才还要装贞洁烈女,不肯就范呢?”我戏谑地道,逗起了她的下颌正正看进那双我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秋水中去。
      她受不了我的灼人目光,慌乱转过头去,口不择言地道:“那小鬼只以为你是男人,我们现在这样还可说得过去。但他早迟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那……那才让人无地自容呢!”
      我呵呵一笑:“怎么可能?你不说我不说,谅他再聪明也看不破我的伪装。你安一千一万个心吧。我们已经有了那个……之实,也不怕实话告诉他,让他早点死了那条心。他年纪轻轻,自然很快就去追求其他女孩啦。”
      麦姬哼了一声:“想不到你的独占欲这么强啊,连这么一个明知对你没有威胁的小鬼也要清扫干净。唉,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我再次扳过了她的脸让她看着我,笑嘻嘻地道:“后悔也没用。我这辈子是耗上你了,你到哪里我都会粘着你,不怕刀山油锅,你去我也去,眼都不眨一眨。也不怕你们的湿婆神容不下我,鲁达罗拿雷打不走我,印度男人的口水更淹不死我。这次回德里,我是早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我要你也同我一样,这样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情人同心,其利断金。好不好,好不好?”
      在我声声的追问中,她的眼眶忽然红了,蓦地抱紧了我,哽咽:“好,好……我们不会分开,没人能把我们分开,连神都不可以!”
      我轻轻地吻着她头顶的发丝,心潮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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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蹄声急促,映入眼帘的是巴比尼惊惶的脸:“土匪!好多土匪!先生快走!”他身后里许处黄沙漫天,如一条凶厉的巨龙,看来竟有数百之众。
      我亦面色微变,想不到甫归印度,便接二连三地遇到这样的不速之客。距离如此之近,对方人多势众,要避已经来不及了。心念电转,土匪出来劫掠,一般不过几十上百人,这样大规模地出击,要不是有大肥羊待宰,要不就是有其他特殊目的,譬如两个帮派火拼。只要不是冲着我们来,应该还有回旋余地。
      麦姬紧张道:“敌人太多了,只能避其锋锐。”
      我以手指指背轻轻拂过她的脸,淡淡道:“避不开了。他们是追着巴比尼来的,可能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不过,是不是敌人,倒还难说得很。总之,我会打发他们,你先去沙丘后避一避。”
      她急捉住我的手,眼色不安,欲言又止。
      我轻笑:“经过这么多事,还不信我?我这么辛苦才能觅得如花美眷,岂会一朝就丧于这些蝇营狗苟之徒手中?”眼见得她嘴角露出一个稍嫌勉强的笑,从她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一撑间,跃回自己的坐骑。
      待巴比尼气喘吁吁地回到跟前,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他神色惊悸:“一帮人杀戮另一帮人……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黄沙掩埋,都遮不住那赤红的血迹啊!咳咳……太惨了……”
      我眉头一皱,看来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印度的土匪虽然残暴,时有劫掠后大肆屠戮的暴行,但在这荒漠中,何来大批的老弱妇孺?而况杀戮后以黄沙掩埋,被巴比尼偷窥后大举来追,若非不欲人知,又何必如此隐秘?处处透着诡异。
      指着背后一座高耸的沙丘向他道:“你和麦姬先去那里暂避。不得我许可,万不能出来。明白么?”
      他仍惊魂未定,被麦姬在他坐骑后抽了一鞭,才一齐向着沙丘后驰去。
      我策骑独立于斯,眼看着数百骑渐渐进入视野。灰白长袍,铮亮弯刀,尖利呼啸,确是我所惯见的土匪模样。然,队伍齐整,不见半分散乱,当是经过严格正规训练的部众;那首当其冲的一人,更是面貌谙熟,却令我不得不吃惊。
      纳里纳,威名遍及印度军中的猛将,万人长曼萨达手下两员虎将之一。
      再没有比这更诡异之事了。我直觉嗅到阴谋的气味。而他若见到我,想必惊讶不会在我之下。问题是,他是否已经知道我这个尼泊尔王子乃是冒牌货?当初逃离印度的时候,我的身份还没有泄露,而后赛门为保存颜面,也应该编造理由,遮掩了这个弥天大谎。然事无绝对,万一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今天却会是一场血战了。
      无路可退,只能一博。
      策骑迎上,直直对上纳里纳的眼睛。
      他初初微讶,稍显迷惘,接着神色剧震,慌乱之色一闪而逝。
      他认出我了,却现出惊乱之色,很是值得回味。显然在这里看到我,是他决没想到的,而被我看到他居然作此打扮,所以惊乱。那么,他是当我是尼泊尔王子了。但接着他就会想,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还是单人独骑。所以,不能给他机会想下去。
      “来者可是纳里纳将军?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我先发制人,长声招呼。
      他面上划过一个尴尬之色,止住大队人马,在马上向我施了一礼:“参见王子殿下。”
      我笑道:“将军在这里演练军阵么?这番打扮,倒是吓坏了我那没见过世面的随从,以为是遇到了土匪。早知道是将军在此,本王也不必叫他们去躲起来了。原来是虚惊一场。与将军一别三年,将军的风采却是一直铭刻在本王心里的,只恨国小人寡,没有将军这样的人才啊!这次奉诏再访贵国,想不到竟能在此巧遇将军,真乃幸甚。”
      他眸中掠过一道讶色,忙道:“小将正是奉命在此演习操练,惊了殿下的仆从,实在罪该万死,还乞殿下宽宥。”
      我摆了摆手:“好说好说。曼萨达大人可在此处?本王也想念他得紧哪。”
      纳里纳道:“大人并未在此。但小将亦常听大人提起殿下,切盼能再睹殿下风采。殿下此去德里,当能与大人一叙。”
      “好极好极。军情重要,本王就不耽误将军操演了,将军请便。等将军回到德里,本王再与将军把酒言欢如何?”
      纳里纳恭敬道:“谨遵殿下之命。荒野行军中愧无待客之道,就请允许小将派人护送殿下一行至德里,也赎刚才惊扰之罪。”
      我故意肃容道:“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此次访问贵国负有秘密之责,所以才轻车简从,尽量掩人耳目。也希望将军万勿泄露见到本王的消息才是。”
      他面色一愕,躬身道:“小将遵命。殿下放心,小将一定守口如瓶。小将告退。”
      我微微一笑,目送这条黄沙长龙远去,后背微凉。目下只是暂时骗过了他,他慑于我这冒牌王子,不敢追问巴比尼,怕我起疑,所以急于离开,但若他静下来细思,难免察觉我话中不尽不实,甚有可疑。他们所杀何人,该是牵涉朝中权位争斗,三年前的争斗竟延续至今么?我这冒牌身份一旦揭破,巴比尼小命危矣。
      急忙策骑来到沙丘后道:“快走。全速赶到天使之城,否则只怕这人变卦,你小命难保。”
      巴比尼惊得睁大了眼睛。麦姬的脸色亦很难看,刚才的对答,她已听得一清二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不消我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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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平线上,黄土筑就的城垣在望,浑圆的月亮,便如一块苍白冰冷的生铁悬在半空。同是三年前月色下见过的那座城,但在此刻看来,竟让我有种莫名的荒凉感觉。
      身旁麦姬亦低低道:“有些不对,怎么会这样死气沉沉?”
      往日还没进城的时候,便可见飘在城上的炊烟,立于墙头招展的旌旗,耳中亦可闻千里跋涉的旅客粗豪的歌声。现在,却只看见苍黄的一座城墙无声地矗立,挣扎着表示它的存在。
      终于行至城下,但见处处断壁残垣,城门早已破败不堪,荒草丛生。我们沉默着策骑进入了城里,空城,死寂。不但不见半个旅客的影子,连长年驻扎在此的三百兵士也全都不见了。昔日的天使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城中巡视了一遍后回到休息处,巴比尼已生起一堆火来,在火堆中烤着几个番薯。这就是我们的晚餐,本想到了这里,可以得到一点补给,岂料竟是这般景象。
      我将水袋递给麦姬:“天幸水井并未枯竭,还不至于渴死。”看着她干燥得再无水色的唇,连日奔波疲惫的脸,心蓦然地刺痛起来。
      她从我手中接过水袋,微笑:“到了这里,总算离德里不远了,为何还眉头深锁?”
      我扫视着周围的苍凉,缓缓道:“朝中一定出了大事,否则这个重要的中转站不会被废弃。纳里纳化装成土匪在沙漠中秘密杀戮,更是决不简单。”我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句话,这是我担心已久的,从遇到刺客开始,就一直盘旋在我心里。恐怕,赛门出事了。
      三年前,皇帝威望初立,还是拜我所赐。那时的印度,赛门权势熏天,却为比宾一事走避尼泊尔;皇帝展现出的野心和权谋,亦让当时的我暗暗心惊。而不久后我便离开了印度,也不知道究竟又再发生过什么事。但皇帝心计深沉,我相信,依他的性情,一定会继续巩固权位,甚至不惜血流成河。一年后,赛门去了法国,虽然是为了追回麦姬,但现在我不禁怀疑,他还为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理由必须离开印度,那就是,皇帝不肯放过他。
      功高震主,从来都是大忌,也算在宦海中浮沉过的我,当然深深明白这一点。麦姬曾说过,赛门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权势,不但是因为他婆罗门教长老的地位,辅政大臣的威严,更因为皇帝与他乃甥舅之亲。外甥与舅舅,在寻常百姓家,再亲厚不过,但落在了帝王之家,或者却是祸起萧墙的根源。
      一个雄心万丈的皇帝,决不能忍受长期居于他人声望凌迫之下,即使这个人与他有血缘之亲。一个蛰伏多年,决心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皇帝,从他起飞的那一步开始,就是剪除一切威胁的开始,而讽刺的是,他这一步,却是我一手促成。
      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种下了一个什么因,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果却似乎味道不佳。但不论这个果有多苦,我还得咬牙吞下去,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我起了这个头,自然得好好结一个尾,有始有终。何况,如果这真的关系到赛门,关系到麦姬,我更加责无旁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们有事。
      正出神间,忽觉眼前一花,一件物事直向我飞来,本能地伸手一抄将那东西抓在手中,却只觉掌中灼热刺痛!急忙手指一松,那东西噗地掉在地上,我方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烤得裂了缝直冒热气的番薯。旁边麦姬已是笑得花枝乱颤,巴比尼亦是前仰后合,四仰八叉。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竟敢偷袭,还想要我收你做徒弟,休想!”
      巴比尼脸上顿时一片无辜之色,求助地看向麦姬。
      麦姬笑着道:“好啦!是我看你发呆,叫半天也不应,所以叫他拿番薯砸你的,别怪错了人。”
      巴比尼急忙一个劲地点头,脸色如释重负。
      我哼了一声,气势汹汹走近了她:“那你是要我怪你了?”一把抄起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面面相贴,“不用道歉,我只要补偿就够了。”不由分说地便吻住了她的唇。丝毫不管身后巴比尼瞪得就快掉到地上的眼珠,和那就快令我后背衣衫燃起来的愤怒目光。
      麦姬显然决料不到我会在人前这么放肆,猝不及防下已落入我的禄山之爪加超长狼吻中,等到反应过来想到要挣扎的时候,早已无力的手的推拒在我身上只不过成了挠痒痒。
      我已决心要使那个坏小子看清形势,不管是逼走他也好,气走他也罢,这一路凶险,我是不会再让他跟随了。否则即使到了德里,若赛门真的出事,我们自身难保,更别提保他了。趁现在撵走他,最是安全。
      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唇,麦姬气息急促地软在我怀中,忽然腰肢一挺,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我怔怔地看着她,娇红的俏脸上掩不住惊讶:“你,你怎么不躲开?”
      我龇牙咧嘴地道:“我哪里料得到竟会挨打?你还真用力哪,好痛……不好,脸上一定留下五根手指印了,真没面子……”
      “还不松开!还想挨打是不是?”麦姬气急败坏地道。
      我只好悻悻地放开了手,回头一看,巴比尼那小子正埋头倒腾着火堆,看不见表情,或许正笑得幸灾乐祸呢吧?心中不由呐喊,天啊,你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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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传来马蹄声,似乎正朝着希萨尔城而来,且来势极快。我几步跃上了残破的城墙,向远处眺望,月光下,银色的沙地上正有十几骑飞速向城门驰来。马上乘客虽然做一般商旅打扮,但个个身形魁伟,控马技术娴熟之至,似乎不像普通客商。
      待到马队行近,我已看清,来者共一十六骑,做菱形队列,十五骑护卫着中央一骑,那坐骑端的是难得一见的良驹!身高腿长,通体雪白,只额头处一丛星状黑斑,奔驰间英姿飒爽,与其余十五骑相比游刃有余,令人惊羡赞叹。那马上乘者亦气度不凡,面貌并不见得如何英俊,但天庭饱满,浓眉英挺,眼神凛冽,鼻如悬胆,嘴唇微厚但棱角刚毅,下颌方正,肩膊沉稳,气蕴内敛,深浅难测。
      这人显然是主脑,且来历不凡,否则也配不起那神骏坐骑。我心下正自揣度,马队已然进了城门。麦姬见有外人到来,早将面纱遮了起来,剩下巴比尼一个少年,并不起眼。来客见到城中有人,并未十分惊讶,也不相扰,只是自顾埋锅造饭。
      我自城墙缓步而下,目光掠过十六名来客,那首脑目光触到我时,却明显震了一震。我向他微微颔首致意,他亦略略低垂目光,以示回答。
      尔后我自管回到火堆旁,坐在地上,边剥着番薯皮,边对麦姬和巴比尼道:“这些人似乎大有来头,但只要与我们无关,先不必管他。”
      月上中天,巴比尼收拾出一间屋子给麦姬休憩,我送了她进屋,帮她盖好被子。她并未多言,就那么闭上眼睛睡了。我的心忽然哽住,以往她会等我的晚安吻才睡,现在却……唉,她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有些无法自持了。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在乎的,那就是她了,如果没有她,我的生命也将失去意义。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生离死别,我既变得无情,对仇敌,也变得更深情,对朋友;或者我已经没有了血肉的心,杀戮让它坚硬如铁,然而我的灵魂却越发地脆弱,只因曾历经的一切,教会我人心的可贵。
      要失去一颗真诚的心太容易了,伤害随时都可能出现,金钱,权力,爱情,引诱人的太多了,需要人坚守的也太多了,活着很累。也许你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别人,但当伤害已经做成的时候,结局却不会改变。
      我害怕我想坚守的会最终幻化成空,那个终生的伤痕虽然不再流血,却始终存在着,提醒我曾失败过。我害怕我唯一珍惜的会支离破碎,因为太在乎,在乎到我有时候会像个小孩子,执着握住心爱的小鸟不肯放手,却终于让它死在自己的手心。
      看着月光下她平静的容颜,我真的惶然了。只有面对她,我会失去自信。
      “对不起……”这个声音很艰难地从喉咙里爬了出来,我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竟是同我的一样冰凉。
      “对不起……我只会对你说对不起……我要请求你原谅的太多,让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那孩子,他爱你,你值得人爱,我也为你骄傲……但,我不能让他再跟随我们了,前路未知,他不应该为我们遇到危险,我想逼走他……而我,麦姬,我只是,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你。如果没有了你,我就一无所有了,孤独的感觉会活生生吞噬掉整个灵魂,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失去你呵……”我颓然将脸埋在了她的手中。
      轻轻的叹息:“我何尝能够失去你?傻瓜。”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迷离的眼神,仍旧让我在瞬间迷失。
      她举起手来在月光下看着:“你哭了?我们好像有过约定,彼此都不再哭的,你又忘了。”
      “不再生气了?”
      “决不掉泪的人,却为我掉了那么多泪。我还有什么不满足?休,我不会生你的气,永远也不会。来,我帮你擦掉它,否则让那个孩子看见了,你的形象才真的毁了。”
      我弯下了腰,任她细腻的指尖拂过我的眼睛,微笑停驻在眼角。
      “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外面那些人,似乎不简单。”说着就待走出去。
      却被她拉住:“你还欠我东西,还了再走。”
      月光如水。我再次俯下身,轻柔吻过她的唇:“晚安。”
      她的唇角浮上一丝笑,闭着了眼睛。我又再注视片刻,方才直起身子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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