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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六封信:当年 ...

  •   许多年以前,在交通设施建设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善的时候,要跨越连绵的群山去往其他城市,往往需要耗费许多天的时间。

      为了安全考虑,赶路的人们会选择在路边的休息站和废弃的村落、庙宇、道观什么的度过夜晚,待第二天养足精神再继续上路。

      这导致了各种民间休息站的应运而生,同时,却也方便了另一些别有目的的人……和妖怪。

      泉山市进城的路口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破庙。

      庙是真的破,屋顶半漏,墙体四处都是破损,大门也在飘摇的风雨中只剩下了小半边还挂在墙上,既遮不了雨,也挡不了风,只能在无风也无雨的时日里勉强供路人歇歇脚。

      就光这样,还得来人能受得了庙里四下覆盖满的灰尘和无处不在的蜘蛛与蛛网。

      饶是如此,但因为占着进城路口的优厚条件,小小破庙往来光顾的人并不算少。就像今天,这个月色晦暗的夜晚,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走进了小庙。

      将妻子安置在一个较为避风的墙角,夫妇中的丈夫与妻子拥抱一下,扭身出了庙门,打算去捡些干燥的草叶给妻子铺垫个能坐下休息的角落来。

      妻子给哭闹不休的孩子喂了奶,抱着他在小小的庙内来回走动,轻轻拍打着襁褓,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一时间,仿佛连外面深夜的风声都就此止息,只有年轻女子低低的轻吟声在小庙的几扇破墙间左右回荡。

      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房顶破洞照进来,落在积满灰的神台上,照亮了那个只剩下一半身子、歪倒在地的破烂佛像。

      忽然,佛像的眼中微光一闪。

      年轻女子敏锐地转头看来,入目的却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泥制石胎。

      似乎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女子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单手竖起向佛像拜了拜,嘟囔了几句希望保佑一切顺利的话,便又转过头,继续哼起歌谣,哄着孩子入睡。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出去捡草叶的男人回来了,手里抓着足足一大把又厚又大还十分干爽的叶片,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如果他们还能有夜晚的话。

      “老婆,你看!”男人走到妻子面前,炫耀地让她看自己手里的大堆草叶,神色活泼,或者说,有些过于活泼了。

      女人抬眼看向他,眸中神色混合了眷恋与冷漠,更多则是男人看不懂的复杂:“你总是这样吗?”

      “啊?”得到了预想之外的答案,男人放下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神情天真,“怎么了吗?”

      女人转身,把襁褓里的孩子妥善地安置在墙角。

      接着她转回头来,看向至少表面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我是说,你总是这样捕猎的吗?把过路的人引诱进来,趁有人落单的时候吃了他,再变幻成他的模样混进他的同伴之中?”

      静静听她说完,男人,或者说披着男人外皮的妖怪歪了歪头:“奇怪,你怎么跟其他人类不一样?你的男人被我吃掉了,你不是应该大哭大叫着逃跑,或者冲上来跟我拼命的吗?”

      女人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人类对你不是食物吗?为什么要在意食物的反应?”

      “说起来刚才这个人类也很不一样,被我吃掉的时候都没有挣扎……”自言自语中听到了女人的问话,男人丢掉草叶,大大地张开手,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因为很有意思啊!看着他们挣扎着试图逃跑,为此不惜把身边的人推出来挡枪,最后却发现自己也逃不掉,只能在绝望中不停求饶,那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最后,他把手放下,好奇地看向女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哭叫和逃跑呢?”

      嗤笑了一声,女人看向他,脸上表情是居高临下的轻蔑和审视,带着一丝隐藏很深的悲悯:“我不会哭叫,也不会逃跑。”

      “你没有办法伤害我,从你吃掉我丈夫的那一刻起,你就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类了。”说着,女人唇角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这是一个诅咒。”

      妖怪不笑了,看着她:“我不喜欢这个玩笑。我不要听你说话了。”

      女人还想再说话,但妖怪已经抬起手,一爪将女人击飞,撞到了墙上。

      有碎裂的砖块落下,女人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她下意识抬起挡在身前的右手已经断了,白骨从裂口戳出,血液汩汩流淌着。

      妖怪张了张现出原形来的巨大指爪,对自己的力量十分满意,接着脚尖一点,就要跃向人类的方向,给她致命的最后一击。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脏一颤,整只妖怪僵滞在原地,难以言说的剧烈痛苦在这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从内向外、从脏器到毛皮,没有一处不在被剧痛所折磨着。

      妖怪脸上男人的外貌褪去,露出了有着火红毛发和尖牙利爪的原形,但随着他因痛苦低下头,他所有的牙齿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全数脱落,掉在了从他口中吐出的血泊里。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慌中,妖怪艰难控制着肌肉抬头看向女人的方向。

      女人看着他,眼里充满复仇的快意:“我说过了,这是一个诅咒,你伤害了我,所以要受到诅咒的惩罚——体会在你手下死去的那些人类的痛苦。”

      “现在只不过是牙齿而已,如果我死了,你将会失去你的利爪、你的毛发、你的修为、你的力量,你引以为傲又赖以生存的一切……你会像个人类一样渐渐老去、遗忘,却永远都无法得到解脱,因为你不配!”

      极致的愤怒让妖怪短暂从痛苦那里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站起身,怒吼着向女人冲去,只想不管不顾先杀了她解气。

      女人的声音赶在他尖利的指爪将自己撕成碎片的前一刻再次响起——“你不想解除这个诅咒吗?”

      及时控制住了自己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妖怪在极近的距离死死盯住了女人的眼睛:“要怎么做!”

      “帮我做一件事,做完回到这里,我就为你解除诅咒。”

      不卑不亢回望着他的眼睛,女人最后这么说着。

      ……

      “哦,我懂了!这件事就是把她的孩子,也就是向子煜,送到孤儿院去吧?”一捶掌心,听得格外认真的温芷歆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平静地看着向子煜,僧人缓缓一点头:“没错。”

      向子煜皱着眉:“可……你身上的诅咒并没有解除。是中途发生什么事了吗?”

      又用那种难听的声音缓缓笑了笑,僧人收回目光,眼里重又显出回忆的神色:“我躲过管理者的耳目混进城市,成功做完了这件事。但等我再回到那个破庙,迎接我的却只有两具尸骨。”

      理应被结界妥善护卫着的小小庙宇,却嘲讽似的摆着两具尸骨。

      女人的尸首已经出现了些微的浮肿,但依旧能看出她脸上那满足的微笑。

      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是被妖怪吃完后随手扔在外面的她丈夫的尸骨,被摆成了与她相互依偎的样子,宛如他们真正生死相依的爱情。

      僧人长长叹了口气:“她是自杀的,根据我的调查,是在我出发一段时间以后便动手了……想来,她是用那点时间找回了她丈夫的尸骨。”

      温芷歆不由张大了嘴:“那,那你的诅咒不就……”

      “是啊,她的死去,意味着我的诅咒将彻底爆发,并永远无法解除。”僧人低垂着目光,话音平静,“我被如影随形的痛楚所折磨,我一天天衰弱下去,同时也在变得衰老……我恐惧极了,最后……”

      顿了顿,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那是我做的最后一件错事。”

      “我吃掉了她的尸首,破坏了他们的遗骨。”

      向子煜猛地一下站起,双手愤怒地握成了拳。

      他的面前,僧人模样的妖怪以无比乖顺的姿态低着头,仿佛已经准备好了承受他的一切怒火。

      看着这景象,他却犹豫了。

      按理说,这妖怪杀了他的父亲,吃掉了他父母的尸体,并毁坏了他们的遗骨,是真正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他应该恨他的。

      可……从他父母的诡异行为来看,整件事似乎还有着更加深厚的内情,这妖怪简直像是被他们随手选中的倒霉蛋,替他们做了他们不方便去做的事,还要终其一生都背负着这光是听就非常可怕的诅咒。

      “没有什么事要做的话,就先坐下吧。”向子煜正犹豫不决,僧人却再次开口了,同时展开细长枯瘦的手,示意了一下被他踢到旁边去的蒲团,“我还没说完我成为‘老蒲团’的经过。”

      “就像她的丈夫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为引给我种下了第一个诅咒,那个女人同样以她的尸首为引,给我种下了第二个诅咒。”

      “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想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六封信: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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