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怀琛

24、山倾水覆（九）

　　一夜的时间过去，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炎便从睡梦中醒来了。眨巴眨巴眼睛伸伸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矮几上趴了一夜。
　　“娘，你醒了？”
　　转身看见裴夫人正靠坐在床榻上温柔的看着他，忙像兔子似的一把跳了过去，脸上的神情激动不已。
　　裴夫人摸摸他微乱的头发和歪了的银冠，眼神里尽是宠溺：“炎儿，昨夜守了母亲一夜，你辛苦了！”
　　记忆里的母亲一直都是严厉的，动不动就训斥他，这次却一反常态，这让赵炎非常高兴。
　　“娘，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炎儿马上就去给你端来！”他笑眯眯的献着殷勤。
　　裴夫人敲了下他的头：“不用了，娘不饿。”
　　“那娘要下床走动走动吗？炎儿可以扶你！”
　　裴夫人终于笑了，微颔了颔首：“好。”
　　赵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榻，裴夫人指了指屋内的梳妆台，赵炎明了，便扶着她向梳妆台走去。待正要扶她在梳妆凳前坐下时裴夫人又不动了。
　　赵炎一愣，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裴夫人嘴角弯了弯，温声道：“炎儿，你坐下吧。母亲记得小时候经常给你梳头，长大了却再也没给你梳过了。母亲这次想给你梳梳头，你看行吗？”
　　赵炎张大了嘴巴受宠若惊，怔了许久才猛地应了声：“好，你梳吧！”

　　拆下银冠，乌黑顺长的头发随即散落在肩头，裴夫人拿起梳妆台上放着的梳子轻柔的梳着。镜子里，赵炎红着脸，裴夫人温柔的笑着，眼里的光芒像闪烁的星辰，直透到人心里去。
　　赵炎认真的看着镜子里的母亲，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安宁喜悦，但转瞬又想到不久后要到来的灾祸，他又有些害怕，拳头一直缩着，脸上的表情也显得阴晴不定。
　　裴夫人帮他挽好发髻戴上冠，问：“怎么了炎儿？”
　　“母亲，我想说，那个”
　　他的话才刚挑了个头儿，外面就有个声音朝这里匆忙跑来，来人边跑边大叫道：“王爷，王爷不好了，王爷出大事了！”
　　是个仆人。
　　他跑到这儿的时候扫视一圈并没看到康王，反倒见裴夫人神情凝重的盯着他，顿时气焰一瞬间就萎了下去，嘴里嘟嘟囔囔着，犹犹豫豫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裴夫人放下手里的梳子慢慢朝那人走了过去，赵炎赶紧起身扶着自己娘的手臂。
　　“出了何事？”
　　语气肃然，带着一丝不容抗拒，那仆人咬了咬嘴唇，结结巴巴的说道：“刚得来消息，说，说裴二公子他....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那仆人咕咚咽了口唾沫，闭了闭眼睛道：“裴二公子昨夜在大牢里自杀了！”
　　裴夫人的身体募地一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赵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呼了一声：“娘，你没事吧？”
　　裴夫人脸色苍白如雪，伸手挥退那个仆人，慢慢转过身往床榻走去，却在走了几步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而后眼前一黑，再一次晕倒了过去。
　　赵炎一把抱住她的身躯，嘴唇紧咬，疯了似的摇晃着她：“娘，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娘！”

　　微醺的夏风从御街缓缓拂过，吹进皇宫，吹入东宫一角。
　　赵楷迎风立于窗前，窗外几株海棠花开得正艳。风将淡淡的花香送来，赵楷绷紧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长长的嘘出一口气，他转过身，对身后侍立的一个太监问道：“张贵，裴府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回殿下，听说今早裴府得了消息后，裴府上下都默然不语。”
　　“唉！都是因为我啊！”
　　赵楷痛苦的咬着嘴角，又道：“那皇叔那边呢，皇叔现在在做什么？”
　　“康王，他好像没什么动静。”张贵回道，“不过，裴夫人闻得消息后晕倒了，之前夫人因为劳累已经晕过去一次了。”
　　“什么，严重么？”赵楷的语气有些担忧和焦急。
　　张贵顿了顿，前行两步靠近了他压低声音道：“府内的杜大夫诊治后，说夫人这是心疾，已经有好几年了，如今只怕是药石吊着续命。”
　　赵楷后退了一步，眼里的哀伤如化不开的积雪，沉默了许久后呵呵苦笑了两声，此后，再无言语。
　　张贵看得心里一阵绞痛，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屋子，就在他刚走到门口时，就看见万全正带着他的两个徒儿从大殿门口跨了进来。
　　“殿下，万公公来了。”张贵回头提醒了赵楷一声，然后小跑着过去迎接万全。
　　不多时，万全就走了进来：“哟，太子殿下，老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赵楷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个笑，抬了抬手道：“万公公快免礼，你到这儿来，可是父皇找我？”
　　万全笑眯眯的回道：“是，这不今日到了崔府君生日么，听说宫外的百姓们这一日祭祀完崔府君之后都会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圣上今日也是心情好，想着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好久都没聚在一起吃饭了，所以就让皇后娘娘张罗了一桌，奴才这番是来请殿下过去。”
　　眸子里飞快划过一抹隐忧，赵楷拱了拱手道：“是，臣多谢父皇和母后，这就去换套衣服随万公公过去，万公公还请稍后。”
　　万全脸上堆着笑，看不出真情假意：“好，那老奴就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了。”

　　转入内殿。
　　几个宫女随即拿了一套浅黄色的衣袍过来为赵楷换装，赵楷一边伸直了手臂让宫人换衣一边稍稍侧头对张贵说道：“你觉得这次的事是什么意思？”
　　张贵略略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即道：“这次怕不是圣上的主意，而是皇后和福王那边的主意，就想看殿下您自露马脚呢，殿下待会儿可千万要小心防范。”
　　赵楷微微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怕就怕他们这场鸿门宴除了我，还会波及到其他人。”
　　“您是指康王那边？”
　　赵楷摇头：“皇叔那里父皇是铁了心要除掉的，不然就算皇后和福王再厉害，要轻易除去皇叔也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舅舅那边，他手上握有十几万兵马，虽常年戍守在外，行事低调到几乎让朝臣们快忘记了他的存在。但他到底是我舅舅，看父皇对我那般的戒备和敌视，估计他也要遭殃。”
　　张贵面上大骇，一股极强的阴冷从心底里徒然升起，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殿下，如果圣上真要动李将军，那您岂不是.....”
　　赵楷这次倒是十分平静，勾起嘴角自嘲一笑：“父皇猜忌心甚重，早就存了要废掉我的心思，我这个太子这么多年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父皇还是觉得我太扎眼，威胁到了他。”
　　“唉....”张贵低着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古太子就是个十分难当的主儿，表现得太强会令帝王嫉恨；表现得太弱会让帝王和百官觉得难堪大任表现得不强不弱位子下一刻估计就被别的皇子抢了去。所以，史书上出现过很多太子，但皇帝与之相较却很少，太多的人还没来得及享受权利就折在了这一步。

　　廉康王府。
　　摇晃的烛光下，杜大夫一边默写着药方一边摇头，康王、赵炎、顾颙钦和李管家将他团团围住，几人脸上都皱紧了眉头。
　　“杜老，内子怎么又晕厥了，这次要不要紧？”
　　“王爷，夫人这次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调理。”
　　“杜老，那她这严不严重？”
　　“这个嘛，”杜大夫咽了咽嗓子，“我也不能确定，得看后续情况。不过这样的事不能再出现了，不然将会大大的危及夫人的性命啊！”
　　“杜大夫，有这么严重么？我娘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赵炎在一旁疑惑的问道。
　　杜大夫看了眼康王，康王朝他默默点了点，杜大夫叹了口气，道：“心疾。”
　　“心疾，心疾很严重么？”
　　赵炎问罢看向身旁的顾颙钦，顾颙钦沉默着低下了头道：“心疾是不可治愈之症，只可患者自己注意休息，再辅以药石调理。”
　　赵炎听后瞬间怒了起来，直勾勾地看了眼康王和顾颙钦道：“爹，表弟，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可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就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
　　“炎儿。”
　　康王伸手想去抓他，赵炎挥了挥衣袖狠狠地甩了开来，怒瞪着他道：“爹，王府要面临灾祸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母亲病得这么重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嘛，为什么您要这么对我？”
　　“炎儿，你听爹爹说，爹爹是看你之前个性还有些冲动，所以才没告诉你，可现在炎儿你也长大了，爹爹也不打算瞒你了！”
　　“胡说！”赵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这次若非我亲自撞上，你们肯定还会联合起来一起瞒着我的！爹，从小到大在你们的眼里我就一直是个不懂事不成熟的孩子，可你们想过没有，我已经成年了，你们一直说我不成熟，可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事都不让我担着，我怎么去成熟？怎么能成熟？！”
　　他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掉下的泪，而后再看一眼床榻上的裴夫人，随即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康王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杜大夫察言观色，立即起身告辞道：“王爷，药方已经写好，我下去吩咐人熬药了。”
　　康王嗯了声，待杜大夫走后，他转而对顾颙钦道：“颙钦，姨父一直以来都觉得把他护在羽翼下才是保护，如今都到这境遇了还放不开手，炎儿说的对，他变成这样的性格，确实和我有很大的关系，是我愧对了他啊！”
　　“姨父，颙钦也有错，一直都对表哥欺瞒。好在现在事儿已经说开了，我待会儿去和表哥好好说说，给他道个歉，希望还来得及。”
　　康王嗯了嗯：“好，那就连带姨父那份一起吧，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