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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16
      接下来的日子,舞团的排演逐渐上了正轨,角色很快分配下来。
      看过脚本后,其实大家已经猜到了几分,果然,梁霄决定的主演人选名单中有迦蓝和六月。
      她们两个在舞团中论舞艺和资历都不是最拔尖的,但没有人否认六月确实最适合出演徘徊在暗夜阴影中的吸血鬼。
      而迦蓝的角色命定就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了,原本人人都以为,这么明快单纯的女生,似乎是出演有着光明心态的天庭神祗的最佳人选,但结果却是扮演剧目中最为流离失所、彷徨失措的人类。
      其他的神祗、恶魔、吸血鬼和人类角色也都一一派分到位。
      严格的来说,在梁霄的这出剧目中,这四类角色分担的出演份量其实基本均衡,但区别就在于尚未出炉的那一部分结局上,几乎每个人都猜到了,不夜城的命运连同所有族群的归属发展,最终都将归置在人类的态度上。
      事实上,这出舞剧的核心还是为了昭示人性本位主义。
      
      对于暧昧未明的结局,梁霄的态度也同样的高深莫测,她只是简单的说,“你们才是不夜之城的居民,不夜城的结局将由你们来决定。”
      所有的团员都一头雾水,除了迦蓝和六月。
      迦蓝似乎已经完全漠然的置身事外,不关心,所以不在乎。
      六月则是一早看透了梁霄的故弄玄虚。哼,那只是因为连你梁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她冷眼旁观的得出这样的结论。
      无论如何,舞剧的排演正是开始了,在结局尚未决定、配乐也还空缺的情况下,一组一组的舞步却已逐渐确认出台,团员们开始分组练习。
      诺大的教室忽然变得拥挤起来,大家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各自的舞区,旋转腾跃舒展肢体时尽量不要影响到别的团员。
      纷扰了几天,隔壁小教室也开放了,专门用于梁霄对各组团员的独立指导,但练习还是在大教室中一起进行,为的是保持整体性,让大家熟悉同僚之间所有的步法、区域、身形、段落。
      迦蓝和六月分成独立的一组,她们有大量的双人舞搭段。
      
      对六月来说,这是个展现自己、与其他人尤其是迦蓝互飙舞技的机会,所以显得格外兴奋和投入。
      她最终还是没有搬出林宅,自从那天隔日以后,她与迦蓝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两人对于柏林绝口不提,似乎这世上从来也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一样。
      平时,六月加紧练舞,晚上有时会在家陪伴迦蓝,有时则去五哥那里,偶尔也会在五哥的住所过夜。比起以前,五哥的态度已经完全扭转,他对六月十分爱护,简直拱若珍宝。六月也多少知道一点五哥的事情,她明白,五哥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悼念母亲以及求得心灵上的救赎和释放。
      六月觉得自己流浪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置停留的港湾,夜晚对她来说不再意味着堕落和邪恶,而是温暖和宠溺。
      她开始尝到幸福的滋味,有时候会觉得不可置信,但视觉、味觉、嗅觉、触觉,所有的知觉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六月于是泪盈于睫,呵,她挣扎和盼望了那么久,上帝终于注意到了尘世一角中的这个卑微灵魂。
      六月决定,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珍惜,再也不许任何人夺走属于我的幸福!
      她的视线是那样眷恋于美好的生活表象,无暇顾及别人的痛苦,也不愿意看见晦涩的蛛丝马迹。因此,六月忽视了同住的迦蓝的变化,也不曾察觉五哥细密部署的行动和计划。
      
      迦蓝的脸上则渐渐失去了笑容,原本清透澄澈的眼瞳也常常带上了几分怔忡和犹疑,变得少言寡语,练舞时全神贯注的似乎要把全部的心思和力气都投诸在舞步中,甚至不给自己分神多喘息呼吸一口空气的机会。
      在大家的眼中,迦蓝和当初那个总是带了和煦笑颜、仿佛向日葵一般的流丽女郎的印象已经出现了错影。如果说那时的迦蓝还只是一湾清澈的小溪,那么现在的她已经蜿蜒着淌过最为平坦的浅滩,渐渐延展曲折的进入了遥远深海。
      团员们佩服梁霄的眼光,果然是国际级别的大师,才能看出迦蓝身上潜藏的丰富资质。如今的迦蓝看起来气质沉静、常常泛起迷雾中憧憧暗影似的神秘气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交战中彷徨、崩溃中失措的人类脆弱犹疑的天性。
      事实上,迦蓝本身所具有的脆弱中又隐约流露出不甘屈服的柔韧和坚强,正是这一点使她扮演的角色也别具了几分光彩,仿佛混沌昏黯世界中的一丝微光。
      虽然微弱渺小,却予人希望和期待。
      
      除了梁霄,团员们包括六月在内,都为迦蓝超越本身气质的出色演绎而感到讶异。
      梁霄知道,这其实只是出于迦蓝的苦苦挣扎。
      在清晰而又荒诞的现实和模糊却也诡异的过去之间犹疑不定、左右吁衡。
      她不打算帮助迦蓝,甚至也不同情。她只是悄立袖手,不置一辞。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对于六月来说,这是她成年以来最充实愉快的一段时光,有事业、友情、也有爱情。
      不过近来,五哥那边似乎在张罗着什么,六月也问过,五哥只是温柔的回答,要把国内的事业料理收拾一下,也许将来会带六月找个安宁美丽的欧洲小镇去安享太平。
      六月没有异议,如果真的要她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跳舞随着五哥浪迹天涯。既然早就有这样的决定,五哥怎么打算,她都没意见。
      
      迦蓝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平静,其实一直在忍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
      她几乎失去了完整的睡眠,每天晚上入睡前的时间对她来说都是煎熬等待的时刻。她渴望一个没有杂质的纯粹的睡眠,不要做梦,哪怕美梦也不要。可是,每晚的噩梦还是准时前来报到。
      梦的内容也不一而足,但奇怪的是,它们之间似乎都有某种联系,比如一些相同的场景,相似的、支离破碎的情节,面目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同样的人物角色。
      迦蓝吃不准自己都梦见了些什么,但她肯定这些统统都无关幸福,它们令她紧张不安、精神恍惚。
      可她又不敢主动探寻这些梦的根源,联想到自己那些古怪的行为和更加古怪的经历,迦蓝简直害怕把所有莫名其妙的线索拼接在一起去考虑,因为她不知道最后会拼出一个什么怪异东西出来。
      “真相”这个词已经成为迦蓝内心深处最不可碰触的角落,一提到乃至一想到这两个字,她就觉得心脏激烈跳动的频率几乎像要冲破胸膛才会罢休。
      在她的潜意识中,好像有什么怪兽正安静的潜伏在深黑莫测的浓翳中沉睡,只要没有人唤醒它,自己的世界就还是完整无恙的。可一旦它惊醒了,自己连同身周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迦蓝于是愈发小心翼翼的极力维持现状。
      
      小叶并不清楚迦蓝和柏林之间发生了什么,在一定的尺度之内,他默默的关注着迦蓝,看着这个年轻女子慢慢敛去了欢颜,人也越发的清瘦苍白,而他却是无能为力。
      知道六月和迦蓝同住,小叶很少去林宅,倒是常常盘踞在翡翠海岸,有时会给迦蓝打电话叫她过来一起听听音乐、尝尝青越新进的咖啡或者黑牛新研制的调和酒。
      迦蓝有时候来,有时候则不来。
      闲时和青越聊起迦蓝,青越会打趣他为什么喜欢迦蓝却又不追,小叶侧头想了想才一本正经的笑着说,“迦蓝高兴就好,我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
      可是,迦蓝并不高兴。青越轻轻的说。
      小叶沉默了,我也无能为力,如果迦蓝不愿意说,我不想逼她。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远远的守望。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已经学会了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不祈求、也不指望有人能分担或共享。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小叶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夜城”的排演情况愈来愈多的见诸于报章,业内外人士都震慑于舞剧史诗般的内容和尖锐深刻的喻指,而对还没揭晓的结局也都抱以极大的好奇和揣度。
      踏足小红楼采访的媒体络绎不绝,梁霄却一概不见,只让小童代为接待打发,倒是允许媒体们拍摄记录团员排练的场景。
      看着团员们挥汗如雨,文艺界热闹起哄,梁霄只觉得烦躁不堪。
      结局!不夜城的结局!
      她躲在自己窗帘密合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往胃里灌下去,烟也开始不离手,黯黯的环境中,指间的那一颗暗红透亮的火星格外刺目。
      事实上,对于主演之一的六月,梁霄也开始不满,本来这是最早定下人选的角色,她见到六月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是不夜城里天生的居民,来演绎习惯黑暗、充满压抑沉郁情绪的吸血鬼是最合适不过。
      可是,近来的六月,变化那么大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已经不再是是那个忿怒的、暴戾的、抑郁的黑夜女郎。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六月的脸上开始常常挂着一个甜蜜的笑容,和团员交流沟通的时候态度温文和煦。是,有时候,她静坐一侧休憩时还会流露触一些感伤忧郁的情绪,但仿佛晴朗夏日午后、微风中的池塘,浅波荡漾却不掩安详。
      迦蓝的表现倒是十分契合剧目的角色需要,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梁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是会常常想起路易,还有那个酷似路易的年轻人,凭借第六感的提示,梁霄忽然很笃定的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见到路易。
      而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梁霄不知道自己见到路易以后又会怎样,但十几年来,因为无法拥有他、见到他而变得更加炽烈的心意好像熔炉一样冶炼着她的身心,那样堆积起来的、充满绝望的渴望,直烧灼的她五内俱焚。
      对梁霄而言,见到路易简直已经成为某种无法言喻更不可取代的强烈信念。
      路易,我对你的爱就好比信徒对信奉宗教的虔诚和执着一样。梁霄默默的想着,胸腹之间又涌起了不可遏制的痛楚。
      
      时间过的快慢程度,大概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感受。
      对于有的人来说,十数年光阴不过一瞬间;但对于还有一些人而言,一秒钟大抵也可视若一光年。
      但不管怎样,时光的流逝完全不由人控制,时间大神可算天地之间最公正的律例执行者,只有在它的面前,世间万物才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
      不由得梁霄担不担忧,不管六月幸不幸福,也不论迦蓝痛不痛苦,随着“不夜城”的加紧排演,两个多月转瞬即过。
      一晃,已经时入清秋。
      
      国庆的时候舞团没有放假,梁霄语带讽刺的说,“没有时间概念的不夜城怎么会有假期?”团员们一片哗然,但看到梁霄冷淡犀利的目光,也都不敢再有异议。
      他们不知道,梁霄正为“不夜城”结局的毫无头绪而郁闷非常,而拖延未定的公演日期在上级剧团和资金管理委员会的催促下,已经初步定在元旦前夜。
      梁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坐立不安。除了剧目的最终结局杳无踪影,舞剧的配乐也因此无法完全落实,工作组一干人员还不断扰攘,更加让她不胜其烦。
      国庆?哼,如果“不夜城”坍塌砸锅,你们以后的前途都会成问题!
      梁霄恶狠狠的将指间尚未点燃的细长烟身折断,手一扬,扭曲的香烟呈弧线状准确的落入窗台上的空置花瓶内。
      
      对于取消的假期,六月觉得无所谓,反正之前也没有什么打算,五哥近来好像特别忙,也没空陪自己,因此索性安心练舞倒也不错。
      听着大家在抱怨着原本安排好的探亲或出游计划全部泡汤,六月转头看看身旁的迦蓝,“迦蓝,假期取消了,你不介意吗?你不去探望父母吗?”和迦蓝同住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迦蓝提过她的父母家人,也许她和家人关系不好?六月有时候会好奇的猜测,但出于礼貌也不曾开口问过。
      迦蓝面无表情的拿捏着受过伤的右脚,听到六月的问话,她的手顿了一顿,六月注意到她的眉尖微微一跳。过了一会儿,迦蓝才慢吞吞的回答,“我十一岁时,爸妈已经去世了,因为意外,一次飞机失事。”她继续按摩旧伤,脸上看不出忧伤的痕迹。
      六月的心口好像被突然塞进了一块巨石,噎的她透不过气来,她一直以为迦蓝是那种家境殷实、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所以才有资格和父母耍耍个性闹闹脾气,扮演所谓独立的现代女性,所幸本身脾性温和善良,倒也讨人喜欢。
      原来这个看似单纯温和的女孩,生命中已经有过痛彻心肺的遭遇历练。
      注视着迦蓝平静垂敛的容颜,六月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好久不曾见过迦蓝的笑颜,她看起来比初识时清减愁损了许多。
      六月才发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迦蓝的忽视,她不禁抱歉的笑笑,抚慰似的趋近过去用肩头轻轻搡了搡迦蓝,“我也是个孤儿,不过,有你这样的姐妹,我一点都不孤单。”
      迦蓝抬起头微微笑了,六月才略略放了心。她没有看出来,迦蓝的笑容里蕴藏的苍凉意味。
      
      日子过的看似平稳而泰然,然而,再平静的海面下也暗藏着无尽的汹涌波涛,终有一天会泛起潮汐打破宁谧析出水面。
      一年中最惬意的金秋时节很快过去,深秋的寒意挟裹着凛冽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
      对于迦蓝和六月而言,十月底阴雨绵绵的那个晚上,就好像这压抑沉郁的天气一样,看似安详的生活终于在刹那间转过身来,峥嵘岁月的无常本相再次悄然揭开了面纱的一角。
      说起来,迦蓝和六月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人往往要到事情真的发生时,才会发现平时其实高估了自己应对无常的能力。
      而这一次,迦蓝和六月也不曾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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