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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13
      迦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睁开双眼时思维还停留在梦中。
      那不是一个愉快的梦,虽然甫一睁眼立刻忘记了大半的情节,迦蓝犹自记得一些画面碎片。
      比如低低垂下的暗红色帘幕,璀璨摇曳的枝形水晶吊灯,长长的水面般清冷的大理石甬道,面目模糊的巨型人像油画,还有大圆形喷水池中铺着青苔的石头雕像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波光。
      这是什么地方呢?迦蓝苦苦思索那些带有浓郁中世纪宫廷风格的场景,那么华丽却又那么冷清,即使在梦中亦能强烈的感受到其间弥散的深深寂寞。
      迦蓝再次阖上眼睛用力摇摇头然后才又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置身自己卧室的床上。昨晚发生的事情点点滴滴开始回到脑中,从六月的房间到建筑工地到小红楼再到翡翠海岸,桩桩件件都清晰的再现眼前,至于最后是怎么回来的,却已经没什么印象。
      抓起床头的SNOOPY闹钟一看时间,迦蓝几乎没惨叫一声,这下就不是迟到的问题了,根本就是跷班嘛!
      忽然想起昨晚在小红楼撞见的旖旎景象,还有梁霄恶意的无声喊话,迦蓝只觉得泄气,自从初见梁霄的那个夜晚开始,她的生活、工作就陷入了一片窘迫,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定,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以往规矩运行的轨道,失控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现在回想起来,梁霄对自己的态度和一度说过的话语其实都已经透露出太多含糊不清却又毫不掩饰的暗喻线索,迦蓝开始怀疑,这林林总总许多的怪事根本就是串连成一线的相同背景在作祟。
      可是,拨开所有谜团后的真相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迦蓝细细检阅记事以来的记忆,表面上似乎很圆满,并没有突兀破绽。除了十一岁至十四岁之间,因为父母意外逝世给幼小的心灵太大的打击,一度关闭了与外界交流的心扉,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在疗养院里颇住了些时日,而那些记忆也简陋的乏善可陈,其余的阅历过程和一般年轻人没有太大区别。
      那么,问题会不会就出现在那三年余痛苦而又模糊的心灵修复期记忆呢?
      
      迦蓝觉得头痛万分,现状太过混乱,头绪又无从理起,她简直不知道先该烦恼哪一件?是探寻奇怪的灵异碎片?追问梁霄的暧昧意指?还是处理柏林的背叛行为?
      柏林。呵,柏林!
      想起这个名字,迦蓝的心就立刻揪起,痛的几乎落下泪来。她是那样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相信自己和他的未来。还有六月,她几乎已经视为手足姐妹的朋友。他们就这样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捅了她一刀。
      而她对他们丝毫不曾设防,这才是真正猝不及防的致命伤啊!
      想起这些,迦蓝几乎没有勇气推开房门走出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住的六月,如果柏林也在,她更加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和心情去应对。
      明明自己是最无辜的受伤害者,为什么还会这么怯懦和心虚?迦蓝想自嘲的笑笑,可脸上的肌肉和神经似乎已经失去的作用,不不,根本就失去了表情,好像脸已经凝固成了面具,徒具容颜,而不会变化。
      原来人最难过的时候,不会哭泣也不会发怒,只会失魂落魄,茫然的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迦蓝悲哀的想。
      可是,我总不能在房间里躲一辈子啊。迦蓝转头注视着窗帘缝隙中斜斜映入的阳光中翳翳翻飞的纷乱微尘,好像没有头绪的芸芸众生跌跌撞撞的在人生的漫漫旅程中错综切磋一样。既然躲不过,那就顺其自然的面对吧。
      迦蓝轻轻叹了口气,强打精神起身梳洗更衣,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六月的房门开着,里面没人,迦蓝顺楼梯下来,很意外的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阖目安睡的小叶,看来昨晚是小叶送自己回来,之后就没有离开,也许守护自己很久,到自己熟睡才在楼下沙发憩着了。
      迦蓝没有唤醒小叶,她找了一圈,没看见六月,不知怎的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至于柏林,唉,不见也罢。
      重新回到客厅,迦蓝注视着小叶安睡的容颜,不由又想起昨晚见到的路易。我以前认识路易么?应该认识吧?有几次看见小叶时心里都会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就是因为他令我想起路易么?一定是的。那么,路易是谁?我和他,还有那个莱蒙,又有什么关系呢?梁霄似乎也提起过路易,天呐,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怎样的背景中呢?
      迦蓝的头又剧烈疼痛起来,额角的血管暴突跳跃,她紧紧咬住了下唇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小叶的睡颜也并不安详,如剑般英挺的浓眉微微蹙起,嘴角紧抿,脸上流露出郁结难消的忧伤情绪,有时还会微微转侧叹息。
      在梦中,你想起了什么?是失去的亲人么?还是以往曲折辛苦的灰色生涯中留下的阴影暗伤?迦蓝默默的看着小叶,尽管和自己在一起时的小叶大多数时候都那么体贴风趣俏皮,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他不经意中常常会流露出的沧桑和无奈。
      年轻聪敏的小叶,在他自己的领域内也算出类拔萃,而且早已功成身退,可还是有不能轻易释怀的往事吧。
      人的一生中会受多少次伤,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和回避的吧。那么,每个伤口的愈合时间可不可以由自己来掌握呢?
      虽说时间大神会摧毁哪怕最深刻的创伤,可是等待的过程每一秒都漫长的像一辈子。就算最后终于可以摆脱伤痛,可捱了无数个一辈子的痛苦历程已经磨损了原本最单纯清亮的灵魂,以后再美也都带了几分沧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那份纯粹的热情与天真。
      迦蓝的泪水悄悄滑落。再见了,柏林。再见了,我纯美无暇的青春。她在心里无声的念出了告别的话语。
      
      看着迦蓝辗转反侧的终于入眠,小叶才轻轻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迦蓝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平时的她看起来那么清朗单纯,但有时候又显得那么神秘莫测。好几次,小叶都讶异的以为眼前的迦蓝是个与迦蓝一样相貌却有着完全不同个性的陌生女子。
      那是怎样的一种个性呢?小叶温柔而担忧的注视着迦蓝苍白的面容,如纸般薄脆的皮肤上那点殷红的眼泪微微跳动,有种心碎的、仓皇失措的美。
      安详恬静的迦蓝,璨然而笑的迦蓝,仿佛流丽阳光下盛开而乐观旷达的向日葵。
      阴郁暴怒的迦蓝,凄惶无助的迦蓝,好像清淡月色下纤柔而不堪负重的鸢尾花。
      拉上窗帘,设定好空调,为迦蓝盖上一副大毛巾,小叶小心的离开房间下了楼,想了想不放心迦蓝独自在家,于是静静的在客厅沙发坐下。
      已近凌晨,干脆等天亮再走吧。小叶想着,倦意阵阵袭来,终于斜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进入梦境的时候,小叶的意识还余有几分清醒,他在朦胧中无奈的想,为什么,又来到这样一个梦境呢?
      穿越长长的时间隧道,小叶又来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全家聚首的餐厅。
      黯黯的餐厅一角,店员特意熄了灯光,漂亮的蛋糕上燃起十一支细细的螺旋形彩色蜡烛,小小叶夕用力鼓足一口气吹熄了所有的火苗,充满爱意的欢呼声和掌声中,灯光亮起,小叶看见英俊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都是一脸的宠溺笑颜。
      我们的小叶许了什么愿望?
      我要每天都过生日!小叶响亮的回答,和许多幸福的孩子一样,声音里充溢了太多得宠骄子的天真和顽劣。
      
      是啊,十二岁以前的小叶本来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聪敏男童,父亲是海外归国的二代华侨,担任某大型文化传播经理公司的高级主管,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境殷实,小叶对于生活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上学放学看卡通玩电动的认识上,人间疾苦与他根本毫无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至今未解的西洋古董陶瓷失窃事件,小叶的一生轨迹可能就会如同许多家世清白、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一样,父慈母贤、一家和美,而他也会按部就班的受教育、工作、恋爱、结婚、生子……
      可就是因为那年父亲经手的一桩西洋古董陶瓷华夏巡展,临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发生密室失窃案,丢了几件最名贵的展品,调查了许久也没有头绪,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最后大家怀疑这根本是一次监守自盗,目光全部投诸在小叶父亲身上。
      虽然没有具体证据,父亲迫于压力却也只能引咎辞职,而且也没法再在原来的行业混下去,郁郁不得志半年后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一日买醉后归家途中遭遇车祸,肇事车辆逃逸,父亲陷入深度昏迷,拖了足足两个月,在家里耗尽所有积蓄后撒手西去。
      母亲性情原本柔弱,父亲酗酒期间就已经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和抑郁症,父亲车祸昏迷期间也差不多完全崩溃,料理家庭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小叶的稚龄弱肩。
      经历了这么跌宕突发的变故,小叶迅速成长起来,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懂事的令人瞠目,不仅要宽慰母亲,同时还要照顾父亲,同时应付闲杂事务,还要尽量保持学业。
      饶是如此,小叶的努力还是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和母亲生活下去的勇气。父亲去世一个月之后,母亲终于受不了打击吞下了整瓶安定,小叶真正成了孤儿。
      其实国内也不是没有亲友,以往家境殷实的时候往来也颇为密切,父亲失意之后,却都渐渐音讯寥然,所谓人情冷暖,小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尝到其间滋味。
      父母双亡,亲友们统统不愿接手照顾未成年的小叶,家里资产也已经全部用罄,连房产都被银行没收充抵未缴清的借贷,折下来的差价被不良亲戚私挪,小叶一介孩童根本无力争取。
      小叶不愿意被政府送入福利机构,开始了与从前养尊处优生活完全不同的流浪生涯,流落街头近一个月,如果不是恰好遇见过路的黑牛,大概已经被三教九流的黑暗帮派胁迫成为偷窃抢劫的同伙案犯。
      小叶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十三岁生日前夕的夜晚,自己被几个小流氓按住逼着他切断尾指为盟加入所谓“九指帮”,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身上的重重束缚,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渐渐逼近,小叶记得那弯冷冷的刀锋上映出的自己绝望无助的眼瞳。
      是正好经过的黑牛,仿佛天降的黑色神兵,挥手间撂倒所有歹徒,然后俯身用力抱起小叶离去。躺在那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中,一声声强劲规则的心跳声至今犹在耳边。
      虚弱的小叶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两张深思而关切的面容,一个是黑牛,一个是洛阳。从此以后他们成为小叶的兄长、师傅、也是伙伴。
      
      虽然洛阳和黑牛给了小叶比以往更丰厚的物质生活、更优越的教育条件以及丝毫也不逊于父母的细致关爱,后来出现的青越也几乎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小叶此后的人生虽然充满变数却也丰富充实、满载温暖,但小叶已经不复当年的天真少年。
      虽只短短的一年,突如其来的磨难磨损的不仅是小叶的丰美生活,更磨砺了小叶稚嫩单纯的心灵。
      十三岁的小叶,就已经沉静懂事的像个大人了。
      小叶常常能感觉到黑牛、洛阳和青越投诸在自己身上的错杂糅合了太多心疼歉疚的目光,他却只是满不在乎的笑笑,做这一行固然是为了帮黑牛和洛阳的忙,又何尝不是报答他们对自己形同父兄般的恩情。
      其实做什么不一样呢?不过是谋生的手段罢了。如果有捷径可以获取更好的生活,还可以帮助自己的亲人朋友,同时说不定也于社会有一定的益处,那也无甚不可。
      他们早已达成了默契,窃取商业资料的行为必须遵循某种无形的原则,那就是不致人死地、执行对象有不良商业记录、具备直接或间接社会公德意义、决不损害国家利益。
      也正是因为这样,八年的灰色生涯有惊而无险,终于没有留下不可弥补的痛脚而得以顺利退休,同时赢得行内的无双口碑。
      
      可是,有着那么丰富的经历,小叶却还是感觉无比空虚。
      心底仿佛裂开一个无底的深洞,再充裕的物质、再绮丽的艳遇,哪怕是黑牛他们几同亲人的浓烈感情,都没法填满这个深深的空洞。
      小叶觉得非常寂寞。那是一种穿越岁月的寂寞,好像万古寒冰一样,最明丽的阳光也无法将其融化。直到遇见了迦蓝。
      初次见到迦蓝,小叶就有一种撼动心神的感觉,他敏感的察觉到这个看似阳光般流丽的女生,身上常常有一种不经意的彷徨失措,好像黑夜里走失的精灵,回首时不见了前尘归途。
      小叶常常会以为,迦蓝和自己一样,是迷失在时间边缘的孤单灵魂。
      所以才会那么毫不犹豫的作了决定吧。
      没有更多的思考,无需理性的判断,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罢了。
      唉,迦蓝。
      
      小叶在梦中看到自己十一岁时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这个梦陪伴着小叶成长,无论他怎样努力的去忘记幸福的几近凄凉的童年,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如今看来透出的苍凉意味远远胜过美好感念的梦境。
      而且每次沉浸其中时,小叶另外一半清醒的意识都会明白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所以也无法完全沉溺。
      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成为小叶成长岁月中最大的精神折磨。
      无法享受美好的回忆,也无力拒绝痛苦的回味。
      既成的伤口因此被时时检阅,不能安然愈合。小叶表面上看起来总是笑嘻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眼底的忧伤却也从来不曾散去。
      许多时候,满脸的欢颜不过是拒绝旁人探询的铠甲。
      许多时候,善意的探询其实也是一把割开创伤的无形薄刃。
      所以,面对小叶对往事绝口不提的态度,黑牛他们也不敢轻易涉及相关话题。
      人们对于自己和他人的创伤其实都是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静静的等待,寄期望于流年似水,即使不能疗伤,也能扬起时间的灰烬掩埋所有痛楚的痕迹。
      
      和以往一样,在无边无际的辛酸悲戚中看着小小叶夕度过了幸福洋溢的十一岁生日,小叶叹息着醒来。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个只有欢乐、没有悲伤的幸福时刻,就算只是做梦,只要没有杂念的沉溺其中享有那片刻的欢愉,哪怕一次就好。
      可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无助的悄立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任由那一幕良辰美景如薄刃般无声的一次又一次揭开创口,真切的感受那份颓然而至的锥心刺骨之痛。
      醒了以后,心里是满满的失落和空虚。
      小叶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看到迦蓝愁损的容颜和清亮的眼瞳。
      
      午后的夏日阳光穿过宽大的窗沿斜斜的映入迦蓝的眼瞳深处,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过小叶的身体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小叶觉得迦蓝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不正是自己极力掩饰的情绪么?
      无边无际的空虚、忧伤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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