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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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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国子监遇到的人叫虞龄,前梁大儒,当年降将袁徽围困台城,建康城中,虞龄亦流落江陵,任太子太傅,奉命出使长安,又正逢江陵生乱,是以羁留长安多年,后南陈代梁,陈主请放还虞龄,太祖爱才,故不肯应允。
深孚众望,地位尊崇,同公卿王侯亦若布衣之交,却也仅止于此了。虞龄看中他,是在他身上寄寓野心,而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博学鸿儒指导他课业,甚至教授他更多东西。
“你知晓阳氏为何招祸吗?”一日到虞龄家中,虞龄忽然问他,“阳奉阴违,落人话柄。”他不自觉攥紧拳头,“袁徽乃天下共诛之人,老师亦深恨之,为何要问我?”
袁徽先为高氏家奴,以军功封武威侯,本该感念恩德,为齐效死,却在宣威皇帝登基后率河南十二州降梁,降梁之后也不甘为梁臣,囚杀梁帝于台城,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可谓人神共愤。
当年齐宣威皇帝、周太/祖文皇帝与后来的陈高祖武皇帝相约订盟襄阳共伐袁徽,将其押至邺城处死,本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之事,他叔祖父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其收尸,此事败露后,齐帝高钧勃然大怒,以大逆论处,便是周人也至多惋惜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却也绝不会为袁徽辩白半句。
虞龄半生颠沛流离,说来也有袁徽的缘故,阳渊知晓他不会平白无故问他,垂首沉思片刻,方缓缓道:“是我父辈积威太甚,为袁徽收尸,不过是寻一个堵住群臣口舌的借口。”
“昔年齐主高荣与我朝太/祖同为魏臣,一踞晋阳,一霸关西,麾下皆良将云集,齐主倚仗的晋阳军部,兵威之势犹胜关西,及至宣威、废帝二主,既无武功,亦无威信,如今齐主虽有‘英雄天子’之称,太子却去其父远矣,晋阳诸勋贵,你父亲、叔祖名望最盛,为长远计,当应杀之。”瞧见阳渊脸色愈青,他又叹,“你叔祖为袁徽收尸,应当便是念着昔年同在高荣帐下的同袍之谊,称得上有情有义,可晋阳军部干系重大,齐主当然要握在自己人手里。”
他刹那间心底洞明。
于高钧而言,他信得过的便是他的两个儿子,来日太子高徽登基,琅琊王高行掌军,和高行比起来,他也是高徽的外人。
幸好高行愿意救他,而高行也是笃定他父皇需要他为他太子哥哥保驾护航,才敢放他走。
“齐主登极以来开均田、举明经,勋贵早已生出不满,而阳家两代三公,我亦因身为公主之子幼年封侯,多年荣宠,于勋贵中也算扎眼。”他忽而讥笑,“是我此前一叶障目,竟未想到这一关节。如此看来,我那舅舅倒可谓是英主。”
若死在高钧刀下的并非他血脉相连的亲族,或许他能叹一生成王败寇,偏生惨死的是他的亲人,恨意便终生都无法消弭。“他确乃英主,所以你想要认命做他帝业足下梯,来日史书工笔,只道你亲族罪有应得?”
他终于问出来了。阳渊心跳加快,他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恨意胆气激在一处,当即便高声道:“我怎会认命?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他目光灼热,而虞龄微笑不语,此事帘后却有另一个声音:“善!”
他一惊,而虞龄已拜下:“陛下。”
那少年同他年岁相仿,身着确乃帝王服制,见到他,阳渊脑海刹那空白:他上当了。
他无法指摘虞龄什么,因为他所说的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而虞龄也并未陷害于他,他甚至为他引来了一把青云梯,只是梯子上带有芒刺。
如果先前他说错了话,现在又该是什么下场......他犹惊疑之际,宇文羿已行至他身前:“想立不世之功,何不从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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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介降臣,能做到今日北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大多仰赖一身军功,未曾想会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被一个半大少年打得狼狈不堪,若非侥幸抢到快马,只怕真会沦为少年阶下囚。
朔州的卫映,统朔北铁骑,号煌昭将军,十四岁便在腹背受敌之际率一万人从北周、突厥联军手中保下北境三州五郡,威名犹甚琅琊王当年。他曾以为他会是他一生功业最大的障碍,却没想到这不世将才会被送到他手里。
他们一路西行,卫映身体略好了些,偶尔也肯同他说些话,一日车驾行到半路,他忽令车夫停下,卫映不禁好奇:“这是哪里?”
“是渭水。”他下了车,回首对卫映道,“当年我三族夷灭,逃往周国,行哥送我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