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诅咒》洛日熔金

45、黑暗中的光

　　跟初恋小姐姐在一起的快乐，是尹佳念黑暗人生中的第一道光，在最初却是偷来的光。
　　二十多年前，尹佳念那位杀人狂魔父亲被逮捕枪决后，他深受刺激的母亲不再走寻常路，藉着年轻美貌，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开始了一个小镇美女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旅程。
　　她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名有钱的编外公职人员身上，成功拆散对方家庭上位。
　　将对方原配和儿子赶回乡下老家后，她带着尹佳念住进了男人购买的单位公房。
　　现在看来只是筒子楼改造的简单三房一厅，在二十多年前的小县城却颇令人羡慕。继父为了讨他母亲欢心，结婚前花重金重新装修了房子，配置了全新豪华家具家电，又将除主卧外最大的房间留给尹佳念，离婚时判给他的亲生女儿反而只能住最小的房间。
　　那对沉浸于彼此“真爱”中的男女，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两个敏感的孩子置于别人何等异样的目光中。
　　尤其是尹佳念。尽管出生前他的父亲已被枪决，他从未见过那位亲生父亲的面，也远离了出生地，有关他身世的传言却从未断绝，甚至还越传越诡异。从小他就没有朋友，也习惯了母亲出于虚荣，在别人面前将他这个儿子高高捧起、私下却恨他骂他打他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精分嘴脸。
　　如今他母亲小三上位，大家当着她和继父的面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当着尹佳念的面可毫无顾忌，各种指桑骂槐、大声嘲笑，从不避讳，甚至巴不得他听到。
　　尹佳念一概当作没听到、听不懂，漠然接收。回到那个家后，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吃饭洗澡上厕所绝不出门。
　　他唯一的桃花源是书架上的各类科学书籍。
　　从小被母亲诅咒，尹佳念本能地害怕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来自杀人狂魔的鲜血。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学校读书角他翻到了关于遗传、DNA的科普读物。为了研究自己变成杀人狂魔的概率有多大，他迷上了生物学、遗传学，由此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将所有压抑到令人发狂的悲伤和愤怒的力气，都用到钻研科学知识上。
　　他母亲除了肯用心打扮自己、吸引男人，再没有余力关注令她害怕又厌恶的儿子，给钱是她母性里给予儿子最大的关怀。尹佳念穿什么衣服、鞋袜，用什么书包、纸笔，在学校吃什么喝什么她都不管，只管给钱，让他自己去买。
　　尹佳念把这些零花钱攒起来，买各种科学书籍，甚至买了学校老师都舍不得花自己钱去买的显微镜。
　　有时候钱不够花了，他就在吃穿上节省，中午躲到教室角落吃个馒头夹辣条，反正晚餐可以回家多吃两碗饭补回来；一条内裤穿到烂好几个洞，袜子能裹在脚上不管烂多少洞都继续穿，反正洗衣服也是他自己丢进洗衣机里，洗好了自己去晾，母亲不会注意。
　　有一天晚上，他去阳台找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在一旁晾衣服的“姐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硬邦邦丢下一句话：“把你袜子拿到我房间来。”
　　那是尹佳念第一次走进一个女孩的房间，也是第一次看到袜子是怎么缝补的。
　　晕黄的灯光下看着袜子的破洞在被一针一线缝好，尹佳念记起了过往岁月里不多的温暖，很小的时候他曾看过姥姥给他缝纽扣、接裤脚，姥姥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做过这些。
　　他有点惊诧，这个姐姐明明是恨他的，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
　　他还记得，第一次被母亲带去见继父，未来的这位姐姐在角落里瞪着他和他母亲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他母亲甚至为此私下跟继父抱怨过，为什么要留一个8岁的、已经懂事的姑娘在身边碍眼？
　　继父无奈地解释，他本来两个都不想要，一心只想跟她们母子和以后他们自己生的孩子好好过。可他前妻是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收入低能力差，就算他肯付一大笔赡养费，法院从孩子的利益出发，还是只判了一个给他前妻。不留女儿就得留儿子。
　　幸好前妻认真权衡利弊之后带走了儿子，留下女儿。女儿再怎么不高兴，到底是女孩子，不会瞎胡闹，如果留下的是儿子，两个半大小子斗起气来，家里怕是不得安宁。
　　这个理由让尹佳念的母亲接受了继女的存在，为此也做了些表面功夫。家里第二大的房间虽然留给了自己儿子，买家具的时候却也特意带继女去挑了满满少女心的全套粉色家私，一家四口就这样表面和睦地过起了日子。
　　尹佳念知道姐姐内心并不想跟他们一起生活，一直盼望她妈妈来把她接走。除了一开始带尹佳念去学校报道，姐姐极少跟他一起玩，只跟院子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就算这样尹佳念都不止一次听过她嘟囔她妈妈什么时候来接她，她要跟妈妈和弟弟一起回乡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讨厌他、讨厌这个家的小姐姐，竟会拿起针线，笨拙地帮他补起了袜子上的破洞。
　　不过，小姐姐显然很少干这种活儿，缝了没多久就把手指头给戳到了，啊地叫了一声。
　　后来尹佳念才知道，这时候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担忧、关切地询问“你没事吧”，在那个时候，他尚未得到过任何关于情绪表达的正确教导，只凭本能模糊意识到对别人保持微笑比较有礼貌、受欢迎，于是僵硬地对被戳伤手指的姐姐露出了微笑。
　　姐姐被他的微笑给气呆了，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才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你！果然是个白痴啊！”
　　小时候的尹佳念经常面无表情、反应木讷，学习成绩不错但因为老是跟着母亲到处换地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点。经常有人在背后或者当面骂他是白痴，他向来懒得理睬。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着姐姐被针扎伤的手指头、苦笑时亮晶晶的眼睛和鼓起来的可爱小脸颊，他忽然有了一种紧张感，绝不想被她当做是真的白痴。
　　于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辩解：“我不是白痴啊，我会做显微镜切片！”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不仅仅只是为了替他自己辩白，更是在喜欢的异性面前孔雀开屏的雄性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