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诅咒》洛日熔金

4、都市灰姑娘童话真正的女主角

　　冯真真和冯玲之间，“两年前夺走她李家儿媳位置”这句描述其实并不准确。
　　两年前，冯真真和大客户家公子李大为的婚约是铁板钉钉的。
　　铁到什么程度？
　　铁到就像订婚宴桌上每瓶价格14900元的法国赤霞珠红葡萄酒，虽然只是往每只杯子里浅浅倒了一层，却绝不可能再倒回酒瓶退给酒店一样绝对；像碟子里的菲力牛排，只有五分熟，却绝不会变回一头牛哞哞叫着跑掉一样绝对。
　　席上坐着李大为的父母李董和柳总，他们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肥皂剧里豪门父母气势汹汹要求灰姑娘滚蛋的场景绝不会上演，那也是绝对的。
　　李大为是李董和柳总的独生子，长相俊美，为人温柔和善，可惜没什么主见和才能。配上一个精明能干独当一面的妻子才能保证家族企业的接班。
　　然而精明能干独当一面跟自私自利擅权专断仅一步之遥，稍不留神就可能引狼入室。
　　李董和柳总为儿媳人选操碎了心之际，无意间在合作的时候发现了冯真真，简直如若至宝。
　　一个异乡女孩，家庭背景简单干净、名校毕业，绝不说谎、踏实稳重，工作能力超群……根本就是为他们儿子量身打造的完美儿媳嘛！
　　他们越观察冯真真越是欣赏，郑重将她介绍给儿子李大为，很有钦定儿媳的意思。
　　冯真真和李大为约会半年后，在她28岁生日当晚，双方父母皆大欢喜地促成了那场盛大的订婚晚宴。
　　然而，就在同事朋友们纷纷羡慕冯真真变身现代都市灰姑娘时，冯真真脑海中竟然清晰出现了《灰姑娘》童话里王子误将砍掉脚趾头的姐姐当作水晶鞋主人那一幕：
　　鸽子唱道：
　　“再回去！再回去！快看那只鞋！
　　鞋太小，不是为她做的！
　　王子！王子！
　　再找你的新娘吧，坐在你身边的不是你的新娘！
　　冯真真很诧异。异象的出现意味着河神的诅咒启动了。
　　河神的诅咒一旦启动，就意味着这场订婚背后有谎言的存在。
　　冯真真并不愿相信：“不会吧？我怎么就不是王子身边的新娘了？”
　　李大为攥着熠熠生辉的订婚钻戒已经微笑着站在她对面。
　　足足2克拉的钻戒，在酒店精妙灯光的映照下每一个切割面都blingbling闪着火彩，映照触手可及的、慵懒舒适的贵妇生活。
　　冯真真深吸一口气。
　　对她而言，这场婚姻绝不仅仅是阶层的飞跃，更意味付出就会有回报、真诚善良勤奋会得到好报的天公地道。
　　她不算真正的灰姑娘难道凭脸蛋凭身体的才算吗？
　　可就在她伸手准备接过那枚钻戒时，大脚趾突然传来阵阵刀砍似的痛楚。
　　灰姑娘童话里说过这情形：
　　姐姐由她妈妈陪着先到房子里去试穿那只舞鞋，可她的大脚趾却穿不进去，那只鞋对她来说太小了。于是她妈妈拿给她一把刀说：“没关系，把大脚趾切掉!只要你当上了王后，还在乎这脚趾头干嘛，你想到哪儿去根本就不需要用脚了。”
　　很快地她的脚后跟也痛了起来。跟另一位打算冒认水晶鞋的假灰姑娘一样。
　　跟恐怖难挨的河神诅咒比起来，公道也好荣耀也罢，统统算个P!
　　那晚，在河神诅咒的驱使下，冯真真做出了令在场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举动。
　　她接过李大为的钻戒，没有按流程答应求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角落不起眼的桌边，抬起公司小美女前台冯玲的脚，将钻戒的方形钻石嵌进冯玲水晶凉鞋前面的一个方形小孔中。
　　严丝合缝。
　　在冯真真走向冯玲的过程中，李大为和冯玲之间惊恐夹着怜惜、羞涩的目光交流，无声胜有声地招供了这对男女隐秘的亲密关系。
　　吃瓜群众目瞪口呆。
　　冯真真抓起桌上的红酒瓶作势向冯玲砸去。李大为立即心疼地冲过去想要拦阻并大吼一声：“别伤害她！”
　　再迟钝的人听到这一声吼，也都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冯真真手腕一转，即将砸下的红酒瓶漂亮地回旋过来。她并非在犯罪的边缘试探，不过借此逼出李大为的真心话罢了。
　　她高高举起红酒瓶，指着上面的商标，对僵在英雄救美半途中的李大为说：“这是你选的红酒吧。这个牌子，我记得冯玲说过好喝，喜欢。”
　　她又晃了晃手里璀璨发亮的钻戒：
　　“这个钻戒，方型的，好特别。我一直在想，究竟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形状。想必这也是冯玲喜欢的。”
　　李大为窘迫地嗫嚅着：“这个……这个……”心虚地抬眼偷看他父母。
　　他妈妈柳总的眼睛里能飞出刀来，一半抛向他，另一半恨不能当场劈杀冯玲。
　　肥皂剧里订婚宴上豪门父母气势汹汹要求灰姑娘滚蛋的经典场景，终于出现了。只不过灰姑娘不是冯真真而是冯玲。
　　李大为的爸爸李董冷静发话，稳住场面，一锤定音：“真真，儿媳妇我们只认你一个！大为就是太不懂事了。真真，你成熟、理智、有头脑，以后有你管着他我们才能放心。”
　　李大为立即低头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当时，众人皆以为这只是灰姑娘飞上枝头做凤凰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甚至还有人用宫斗剧的思维，认定这个小插曲将奠定冯真真以后在李家说一不二的女王地位。
　　不料，随后的剧情急转直下。冯真真说出一番婚姻的基础必须是爱情和真心的道理之后，用一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跟你订婚”，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李太太的位置，潇洒离去。
　　从理论上来说，冯真真的选择是正确的，充满了真诚的勇气，值得赞扬。
　　可是所有旁观者心中只有一个评价：傻。
　　背后还有刻薄人地说她是：圣母逼。
　　尤其是，李大为后来居然真的迎娶了看似玩一玩的冯玲，冯玲麻雀变凤凰，开豪车住豪宅整天旅游晒香奈儿晒迪奥，冯真真却依然住出租屋挤地铁，买个基础款巴宝莉一用就是两三年舍不得换，连核心部门的工作职位都保不住，对她“傻里傻气“”脑子进水“的评价就更多了。
　　冯玲再怎么强调她跟李大为是真爱，也无法回避现有的一切皆受惠于冯真真的退出这个事实。自嫁入豪门，每逢旅游归来或得到什么好东西，她总会带点手信给原来的上司和同事们。渐渐地，大家的口风变了，那天晚宴的故事变成了善良又美丽、心胸宽广、天生注定是豪门贵妇的冯玲在心爱的王子即将被别人抢走之际勇敢地将他夺回来。
　　再后来，大家都不屑于再将被边缘化的冯真真跟冯玲的名字相提并论。
　　至于冯真真本人，经历过那种大场面，也不是没想过换公司或者索性换个城市。但毕竟户口、社保和积累的人脉都在深市，再加上冯玲很快辞职，出于种种现实考量她留在了公司。
　　她的谨慎认真加上冯玲的刻意回避，那之后她们几乎没再碰过面，顶多远远地相互看到点点头。偏偏在这有点魔幻的一天，两个人居然撞了个正着。
　　就像冯真真想的那样，冯玲出了电梯看到她，愣了一愣，随即分外热情地直扑过来——若她手里亮闪闪的Dior新包没举那么高的话，表演效果也许会更真诚一点。
　　“真真？太巧了!你们马上要下班了对吧，我这会儿跟杨副总谈点事。你等等我，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南山保利新开了一家日料，从滨海大道开车过去很快！正好我刚刚换了新的玛莎拉蒂，粉红色，很可爱！“
　　槽多无口。
　　冯真真尴尬而客气地拒绝：“谢谢谢谢，不用了不用了！”
　　冯玲：“别跟我客气！咱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我还记得，公司附近都是便宜的店，没什么好吃的。你等等我哈！”
　　这女人！
　　冯真真要是任由她安排了去，不如改名叫冯假假！
　　“真的不用了。以后有机会再搭你的新车，好吗？”说完冯真真保持微笑掉头就走，并不打算给冯玲任何继续纠缠的机会。
　　冯玲倒是不屈不挠地留下一句：“真的，待会儿地下停车场B区等你。”说完跟杨副总嘀咕地寒暄着，进副总办公室去了。
　　冯真真数不清这魔幻的一天是第几次松了一口气。
　　此时，吉象文传大厦地下车库B区，林克言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的金色宾利被一辆停得乱七八糟的粉红色玛莎拉蒂紧贴着堵住了车门的位置。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冯玲正跟杨副总扯着家常“……我公公最近身体不太好……”，忽然手机响了。
　　她接听后先是条件反射般囧了一下，旋即刻意沉下脸，拖长声音，撑起一点豪门贵妇的派头。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挪车，你叫他等五分钟。”
　　挂断电话，冯玲眼珠狡黠一转，笑起来。
　　“杨总，我车把人家车门挡住了。能不能借冯真真去跑一趟？”
　　杨副总了然地：“悉听尊便。”
　　冯真真终究还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顶着冯玲得意洋洋的刺眼目光接过玛莎拉蒂的钥匙，冯真真郁闷地寻思着，要不干脆真的改名叫冯假假算了？
　　电梯甫一抵达地下停车场，冯真真一眼就看到了B区那辆粉红色玛莎拉蒂——和它旁边同样吸引眼球的金色宾利，以及怒气冲冲却依然帅得十分打眼的林克言。
　　冯真真手一抖，仿佛踩进了命运织就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黑洞。
　　原来冯玲的车门挡住的竟然是林总的车！深市的房价高到变态，可这两辆车的价格加起来还是足够全款买下一套房。以她蹩脚的车技，不敢想象，万一挪车的时候开着玛莎拉蒂撞到了宾利，估计好几年都要白干……
　　林克言惊讶地看着冯真真磨磨蹭蹭走过来，手里握着一把玛莎拉蒂的车钥匙，心里不知为何陡地火冒三丈。
　　这女人还真是！开个玛莎拉蒂就可以乱停吗？！太嚣张、太没素质了！也难怪会策划偷拍那些龌龊事。就这种人，怎么配长那么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他旋即察觉到怪异之处：他早上停车的时候这辆玛莎拉蒂并不在这儿，冯真真却一直在楼上办公室。
　　这时冯真真走到了他跟前，非常诚挚地道歉：“林总，实在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是公司一位访客的车，我受她委托前来帮忙挪车。“
　　听说那辆玛莎拉蒂并不属于冯真真，林克言的无名火顿时熄灭了，转而起了戏弄之心。
　　“没事没事，看你这么诚恳，是心里真的觉得抱歉，还是仅仅转达一下车主的歉意？“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这就是个送分题，是上位者主动递出拉近彼此关系的橄榄枝，高高兴兴面带笑容接住，怎么回答都好听，都可以拿高分。
　　可是对冯真真来说，这是道送命题。
　　说送命有点夸张了，但触发河神诅咒有时候跟送命也差不了多少。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辆车的车主、贵妇冯玲女士，“拜托”冯真真来挪车纯粹只是想解决一桩麻烦顺便把新车强塞进她眼里好让她羡慕嫉妒恨，从头到尾都没对自己妨碍他人的行为说过半句抱歉的话。
　　她不说抱歉，冯真真为了取得对方车主的谅解却必须说。从办公室到地下停车场短短几分钟内，冯真真精心组织了那句话：实在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是公司一位访客的车，我受她委托来帮忙挪车。
　　这样既道了歉又没说假话、不至于触动诅咒。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林克言一剑封喉，简单一句话瞬间就把她逼到了说谎的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