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之下》漫写诗书

2、001

　　岳乌衣到片场时，感到气氛有些诡异。
　　女演员抱着双臂坐在一旁，她的助理正给她擦眼泪。导演正捧着茶缸喝水，一脸严肃。

　　“岳哥你先别过去，我去打听打听情况。”助理小安说道。

　　岳乌衣没采纳他建议，直接走向秦导问好。秦导放下茶缸，扫了他一眼，哼笑道：“你们这年轻人身体素质太差，动不动就进医院，最近你也火了，关心你的人不少，可得注意点身体。”
　　岳乌衣仿佛没听出他嘲讽之意，他摘下口罩诚恳地道：“对不起导演，我来晚了，我现在全好了，随时可以开工。”
　　秦导瞥了眼不远处还在哭的女演员，“你这行了那儿又不行了，我看今天谁也别拍，反正也要下雨，都回去算了。”

　　“我去和她沟通一下。”

　　对岳乌衣来说，只有剧组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让他干什么都好，千万别放他回去。他走到那女演员旁边，轻声问：“苏苏，怎么了？”
　　苏又雪是这部戏的女三，本来是没她什么戏份的，她在剧里扮演男主早已死去的情人，出现时都是男主在做梦，可编剧写着写着，就把她写活过来了，以至于她戏份越来越重要。
　　而秦导对演员要求极高，甚至达到了苛刻的地步。
　　他对苏又雪表示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次。

　　苏又雪的回答确实在岳乌衣的意料之中，她偷偷望了秦导一眼，又低下头说：“我不好，我不会演戏，我惹导演生气了。”
　　小助理已经拿好了椅子，岳乌衣坐下后和苏又雪聊起来，帮她梳理问题，又耐心地讲戏。
　　不久后，苏又雪一脸好奇：“这都是你跑龙套这么多年的心得体会啊？”
　　“……”

　　剧组人都知道，苏又雪心直口快，说好听点是直爽，不好听的就是没脑子，眼高手低，还瞧不起人。可谁让这位苏小姐背后有人，再怎么嚣张，也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她用天真的目光瞧着岳乌衣，耐心等待他回答。

　　“是。”岳乌衣神色如常，他拿笔在台词下画了一道，“这句话可以喊出来。”

　　苏又雪换了个姿势，虽然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眼睛一直锁在岳乌衣脸上。

　　岳乌衣很瘦，脸颊都有些凹陷了，不过正符合他的角色——退隐江湖的剑客。他的长相比不上时下流行的小鲜肉精致，胜在五官搭配起来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是越看越顺眼的类型。
　　他气质柔和，令人想与他亲近，是毫无侵略性的邻家哥哥类型，清瘦，忧郁。

　　“你讲得太多啦，让我先理解一下。”苏又雪拿回了剧本，装模作样看了几眼，又忍不住说：“就算跑了很久龙套，现在也熬出头了吧，我刚还看见有人去我们官微下刷期待看见你，虽然画风特水军。”
　　苏又雪一口一个“跑龙套”，但事实上，岳乌衣自出道后，演的都是配角，有的戏份还不少，不能算是龙套。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也不温不火，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认识。

　　可最近不同了，秦导知道，苏又雪也知道，所有人都看见了，一部古装剧火了，岳乌衣在其中扮演太子的影卫，因为性格又冷又酷，忠心耿耿，和太子还有迷之CP感，获得了不少关注度。

　　有眼熟他的观众想起来了，发现他是当年参加《明日星秀》的选手，不知不觉间变化竟这么大。

　　也有人发微博道：“当年我还挺迷他的，还买了他海报，不过不好意思往外贴，喜欢他的人不多，他们都喜欢YLX，我怕大家说我不合群。我知道他去演戏，但也没看见作品，谁知道他演的都是那种……家庭伦理，还有什么年代戏不起眼的小配角，好好的哥哥越长越糙，我都心疼。不过现在看见了小影，我终于明白我没喜欢错人。一眼是你，平生是你。岳乌衣，感谢你一直坚持，这次我不再离开。/心/心”

　　正所谓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新粉上他的人们感慨道，风水轮流转，岳乌衣演了好几年戏，也该火一把了。

　　岳乌衣在那戏播出之前，隐约察觉到会有人喜欢自己的角色，但他忙着拍戏，分不出心关注这些事，今天听了好几个人对自己道恭喜，才知道原来他的戏已经开播了。

　　“是吗？我回去看看。”岳乌衣态度是云淡风轻的，对待自己职业却极其专业，心思仍旧放在对台词上。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分，但没经过科班训练，演戏时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秦导对他不甚满意，也对他说过“努力让人看清自己的上限”之类的话，暗指他是顽石而非璞玉。

　　可无论怎样，岳乌衣对待秦磐导演是极为尊敬的。秦磐出品的电视剧曾火遍全国，他性格古怪，作品都有明显的个人风格，和金牌编剧晏非是老搭档。之前他们合作的戏都很火，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关系恶化，秦磐出国，一走就是十年，这也让无数观众惋惜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合作。

　　秦磐这次回国重新做导演，十分低调，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岳乌衣能拿下男二一角，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他进组后兢兢业业，只想跟着秦导提升演技，突破自己，奈何身体状况不佳——前几日拍落水戏，感冒发烧好几日，他也恨自己这身体。

　　带病坚持拍戏，精神值得鼓励，秦磐却不会因他的身体状况对他展示宽容。
　　等苏又雪状态回归，演员们又拍了一下午。等到雨点稀稀拉拉落下，秦磐宣布收工。

　　岳乌衣离开影视城，让助理小安独自一人回酒店，他拿了把伞往雨中走去。

　　他在这部戏中饰演沉默寡言的剑客，与苏又雪的角色是师兄妹的关系，因为调查她的死因才来到小镇，潜伏在男主身边。因为角色性格关系，岳乌衣很容易入戏，他要在接触人以后才分清自身所处时空，知道他是谁，为谁而活。

　　如果可以一直在外面晃荡，倒也还好，可没过多久他的手机就响了，他看见屏幕上“老顾”两个字，犹豫片刻，接了电话。

　　“半小时后，酒店楼下接你。”

　　如果在以前，岳乌衣会先洗澡，再换衣服下楼。今日他身体还未恢复，上午吃完药睡了一觉，下午又拍戏，没那个精力。他走着回酒店，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收伞上去。
　　司机老顾话不多，见了岳乌衣从外面回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把他接回去，就算完成任务。月笼沙别墅依山傍水，建筑物恢弘大气，老顾一路开回车库，回头道：“先上去吧，等你呢。”
　　岳乌衣手里还拿着折叠伞，上面已经不滴水了，他进电梯，上楼后将伞放到伞架上，口罩摘下挂在一边，再往里走。

　　一楼大厅极其空旷，他又上三楼书房，在那里找到了人。

　　男人穿着驼色毛衫，握着毛笔，站在桌前写字。岳乌衣走过去，看他写“家”的最后一笔，这是首《乌衣巷》。
　　最后一笔写完，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上没表情。岳乌衣受不住沉重气氛，开口道：“先生。”

　　“嗯。”男人搁笔，走到沙发边坐，抬眼看他，“怎么样了？”
　　“还好。”岳乌衣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他垂下头说：“上午有些头疼。”
　　“坐过来。”他笑了下，尽管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但这表明他心情尚可。岳乌衣坐过去，男人的手搭在他肩膀，不紧不慢地捻着他头发。
　　“长了些。”他说。

　　岳乌衣心情沉重，金霈之一直对他的外貌有要求，头发长短，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要符合他喜好。一开始岳乌衣还能接受，可这时间一长，再乖巧听话的孩子也会生出反叛之意。
　　“长得快。”岳乌衣低眉顺眼地答。

　　金霈之笑了下说：“是不是生气了？之前我不知道你下水了，回来又折腾你，这才生了病，嗯？”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像哄一只小猫。他最擅长的就是打一巴掌后再给很多很多甜枣，甜得岳乌衣找不到北。
　　不过岳乌衣警惕性很高，不会相信从金霈之嘴里说出的话。
　　他说：“我不生气。”
　　“是真的不，还是不敢？”

　　金霈之问得认真，岳乌衣只想在心里冷笑。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当然生气！那天下午他在水里泡了一阵，本来想回酒店休息，结果又接到了司机老顾的电话。他到了之后金霈之还没回来，于是他就先去洗澡，洗着洗着，他一转身，冷不丁看见个人影。金霈之就站在浴室门口望着他，随后扯了下自己的领带。

　　这是不知道又从哪儿惹来的一身邪火，没地方发，都冲着他来了。岳乌衣已经很认真地安抚他，取悦他，可是收效甚微，最后他膝盖都要直不起来了，磨破了皮，也没能被放过。
　　金霈之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心比金刚石硬。岳乌衣至今为止做的最错误的选择就是在那个雨夜上他的车。

　　那时他没有工作，公司派新经纪人带他去试镜，最后总是没结果，更没剧本给他选择。因为一场聚会，他见过金霈之，隐约觉得这个人会给他帮助。
　　下雨时偶遇，他上车后拐弯抹角地提了句，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云云，金霈之倒是听懂了，直接提出交易——
　　他负责捧红岳乌衣，后者要给他想要的一切。

　　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岳乌衣对他笑了下。他说：“本来就是我身体不好，正好病了也能偷偷懒，不用从早到晚拍戏。”

　　金霈之挑了下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经常这样，不说话时别人就要猜他心思，而基本没人猜中。

　　在刚开始时，岳乌衣还是想过要用真心打动他的，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金霈之对待养父母都十分绝情，老人跪在他身前求他原谅，他的目光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打发乞丐一样让人把他们赶走。

　　目睹了一切的岳乌衣心想，他如果不想死得更早一些，就不能以情动人。
　　人类的感情在他金霈之这里，是根本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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