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奇谭》部落侠侠

2、壹 南山经 · 狌狌传（下）

　　正他二人准备起身一探究竟时，周边的生灵却都通了人性似的，纷纷向左右退让，竟闪开了中间一条小路出来。迷榖奇了，不知又是什么幺蛾子，不自觉地将姑娘护到自己身后。却见从小路尽头处缓缓踱来一俊美公子，赤目金瞳似笑非笑，穿花着木神仙姿态，细细看去身后竟有一长尾盘旋在侧。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他一双灵耳，竟生得洁□□致，恍若神仙精灵，妙不可言。此时，姑娘早已认出，些许这便是古籍上名曰“狌狌”的神兽了。“赤目长尾”并添“白耳”，说的可不就是面前这位？约么着应是修炼得了道，这才化作人形以示人。再看周围灵兽，早已俯下身去，低头致意。正欲开口相问，那神仙人物却伸手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又转身歪头示意他二人跟上。虽处山野之地，举手投足间极尽风流。这男子美是美，可更有一股躁乱不安的感觉在迷榖心中蔓延开来，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女子，试图劝她莫要跟去。而自家姑娘却只咬唇不语，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知，若真随他前去，我未必能护得了你。”还是不死心啊。
　　“阿榖，你若真懂我，便应当明白我的心。”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迷榖看着姑娘坚定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
　　“姑娘既要去闯这神仙驻地，迷榖陪着便是。”

　　随着那男子走了一阵，周遭景象变换几何早已数不清，终于到了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之地。此处，唯有一参天古木遗世独立，呈现出淡淡的玄黑色纹理，却是光芒暗淡，毫无灵气。说来也怪，见过了先前花草繁茂，美不胜收的五彩缤纷之色，应是觉得此处寡淡无味才是，可迷榖却只觉得此处更加沁人心脾，陶冶精髓。
　　“小女自淮江镇穆府而来，还请先生解我所难。”迷榖转头一看，哎呀呀，自家姑娘这边可怜巴巴正的跪下了，赶紧伸了手要搀起来。不起？行吧，那小的陪祖宗一同跪着。
　　“望先生赐我二人灵药，助少爷双腿康复，以报大恩。”
　　“祝余，你这是要吾割肉与你啊。”高冷男开口发话了。
　　呃……割肉是没错，可这祝余是谁？自家姑娘可不是这个名字啊。
　　姑娘姓景，单名一个棠字。
　　迷榖正迷迷糊糊满脑子冒问号，那边姑娘头垂得更深了。
　　“还请先生赐教。”
　　“也罢，今你二人前来，我便早知当有一番事情在了。”白耳朵狌狌叹了口气，“当日你遍观古籍，估么对自己的身份也早该有了几分猜测。前来寻我，也不过是想要加以证实而已。从前那人作《山海经》勘访至此，或是为今日埋下伏笔也未可知。”
　　“吾南山之狌，除善行走外更能通晓人之过去。纵使迷榖曾托吾切勿将那般旧事诉诸于你，可今日你二人亲自前来问询，也不算失信于老友了。”
　　这一番云里雾里，迷榖更是听不懂了。只暗觉将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眉头紧锁又将姑娘死死护在身后。
　　狌狌见状，又是一声叹息。尾巴一挥，竟将两人直直向那古木甩去。
　　碰触到古木的那一刻，迷榖和姑娘的心刹那间清晰起来。

　　参天古木，韶光华彩之上，有一对青年男女依偎着坐在一处旁逸斜出的枝杈上。
　　“阿榖，今日海棠又道我相貌难看，非嚷着要我离你远些。”
　　“阿榖，我其实对着小水洼照过几次了，挺清秀的，不丑啊……”
　　“阿榖，我今早又去偷偷镇上瞧了瞧。凡人间的父母亲人，我也好想尝试一次啊……”
　　“阿榖，说实话，海棠的名字可当真是好听！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也要取名作棠，但我肯定比海棠可爱多了。”
　　“阿榖阿榖，不若我们去凡间转上一转，也体会遭那些个人情世故，岂不美哉？”
　　绿色衣服的小姑娘揉搓着手里的花花，七嘴八舌地扰着身边执了书卷认真在读的人。
　　她乃南山神草，名唤祝余，若人食则有长久不饥之功效。当然，她可不会随意就给别人摘了去。而她思慕的男子名曰迷榖者，也就是身旁这位，乃千年迷榖神木所化，使人配之不迷，可以算得上是位老妖精了。可就算这样，也因为他不群的容貌多为山精兽怪所喜，这让祝余很是忿忿。
　　听着小祝余不住的碎碎念，迷榖回头赏了她一记暴栗。
　　“再说话就将你送去喂了狌狌，也不算枉费你这百年的道行。“
　　一想到隔壁邻居白耳朵狌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祝余一个激灵上身。
　　怕了怕了，咱小妖精乖乖呆着就是，何苦劳烦您大驾亲自送去。

　　这日清明时节，迷榖下了山去赴友人之约。临走前千叮万嘱，要祝余乖乖呆着，免得惹出什么是非。
　　“去吧去吧，从前几十年没你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了嘛。”
　　谁曾想，祝余是难得听了一次话，可偏巧出了个意外。
　　这个意外姓景，是名郎中，今日本是趁着个好时节上山采药，谁曾想雨天路滑跌了一跤，这一滑不要紧，竟误打误撞破了迷榖布下的结界，进得了他二人真身生长之处。
　　待这郎中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竟是古籍上记录的神株仙草，便赶紧先将祝余草连根刨出，又裹了手绢小心翼翼地揣了起来。眼见这迷榖神树如此巨大，只好随手剜了一块，与祝余草一并放好。景郎中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便一股脑下了山，喜色匆匆的回家去了。
　　却说小祝余正午憩，忽觉胸口一痛，睁眼一看竟是有人在刨她真身！丫的胆子够大啊！待我唤迷榖回来把你……咦？我怎么说不出话了？不仅是说不出话，连身形都逐渐变得虚晃透明。原这郎中也是一把好手，上山采药不知多少回来，动作熟练自非常人可拟,也正是因此，让祝余失去了求救的时间。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早已失了人形，随其真身一并去了。
　　这边迷榖正与杻阳山鹿蜀君把酒言欢，却倏忽一口血咯在了茶杯里，心道不妙，赶紧掐了诀赶回招摇山。只见得一片狼藉，连祝余也不知去向。他心思本就缜密，又嗅见草药的气味，顿时心下了然。心中焦急，忙顺着郎中的方向追到了他的家中。

　　“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凡尘俗世，你现在可还欢喜么？“
　　“呃……喜欢是喜欢，不过倘若你能复我人形，那就再好不过啦！”
　　看着栽在小小花盆里的祝余神草，迷榖无奈的叹气。
　　“那郎中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夺我心头至宝，待我把他蒸了来吃，也算是将功抵过。“
　　“哎别介啊，人家那是有职业精神懂么！还有，就他那肉，求我吃我都不肯呢。”祝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不过是被剜了一小小小块木头，小爷可是连根都被刨出来了。
　　正待祝余接着想要问他如何处置之时，迷榖突然蹦出了一句：“你想不想做一次人？“
　　这一问还真把祝余给问么懵了，心心念念许久的愿望突然有了实现的机会，还真是让草转不过弯来。在沉思了一会之后，祝余开始用叶子疯狂点头。
　　“你可知，化作凡人后，你将无任何法术可使，只能作平常女儿家一般长大？”迷榖捏着小小的叶子缓缓开口。
　　“我自是知晓。祝余自修炼得道以来，唯阿榖一人相伴，如此情谊自是感激不尽。然，父母亲情、人伦世故皆是祝余不曾感受过的，今生若不能有这一番体验，即便修得人形也实在无趣。还请迷榖仙君赐我一梦，待梦醒时分再做后悔也不算迟。”
　　“也罢，我总是拗不过你的。”
　　迷榖见祝余这般坚决，知晓也不必再说些什么了。他手指变化几下，配合着口中念念有词，怀中竟出现了渐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儿，祝余的魂魄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迷榖又使了法术，胡乱篡改了景姓郎中这家人的记忆，从此，景家便多了一个惹人喜爱的名唤景棠的小千金，而她的身边又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唤作迷榖的侍卫小厮。如此十六年过去了，迷榖看着小景棠一天天长大，爹娘宠溺，健康顺遂，心中也甚是幸福欣慰。
　　这日，景郎中因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穆姓老爷，二人一见如故。在穆家那是把酒言欢，畅谈古今。估计是喝到了兴头上，景郎中竟絮絮叨叨聊起了十几年前曾在招摇山上的奇遇。
　　“想那祝余神草，估计全天下也唯此一株，还有那迷榖木，都被小弟拾了来，想来是我与神仙有缘呐……”
　　穆老爷一听，心中来了兴致，连忙问道：“那神草如今是否还在？”
　　“当然！弟每日以雨露浇之，温阳晒之，谁也不给赠谁也不给见，伺候得如祖宗一般，必然得它茁壮健康。”
　　这一说不要紧，却让穆老爷心中生了杂念。想这神草何许功效，竟为他这等凡夫俗子所得，实在可惜。不若由我得了来，无论进献抑或自留，总归大有用处，便向景郎中开口询价。奈何景郎中将仙草视作头至宝，是说什么也不肯，甚至为此弄得两人不欢而散。
　　散是散了，可意欲得到仙草的想法却在穆老爷的心中滋生开来，最后竟生出了邪念。他不知从何出找来一帮盗匪，以金银打点，命他们去景宅中夺了那草儿出来。又想到那景郎中既是有丝仙缘，怕是有什么法术加持，就又去道观里求了味真火让盗匪们带着，以防万一。盗匪终究是盗匪，又哪能是穆老爷那几个银子能镇得住的，不过还好穆老爷没告诉他们那草的神奇功效，不然穆老爷也就不会得偿所愿了。
　　可这边景宅就遭了殃，这伙人按穆老爷说的，进来就放了一把火，继而又大开杀戒，好好一个宅邸被弄的不成样子。迷榖真身本为木，偏巧被这真火所压制，暗道不好，携了景棠就往外跑。可这盗匪人多势众，竟是杀了几个回合才勉强逃出，而此时身上已是被烧的体无完肤。这真火威势极强，便是连魂魄也烧了几缕去。
　　浑浑噩噩间，看得景棠被保护得极好，除了小脸熏得黑了些外并无大碍，这才勉强笑了一笑，沉沉昏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晓了。那场大火使迷榖的记忆丢失了许多，不然也不至于连我这老友也不曾记得了。”
　　“狌狌，多谢了。”迷榖抖抖衣袍，站起身来，“现在，我们该去拿回自己的东西了。”
　　此时，祝余已是泪流满面。

　　迷榖二人既是有了前世的记忆，法术也是恢复了大半，掐了个诀，很快就回到了穆府门前。
　　祝余抬头看着玄关处的“穆府”两个大字，现如今只觉得异常讽刺。所谓的穆府义女，不过是他穆老爷前来取货时候恰巧碰上，弥补了自己的一点愧疚罢了。与她死去爹娘的深仇大恨相比，简直是精卫填海。
　　此刻，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心心念念的凡间，果真如迷榖先前所说的，不来也罢啊。她只怔怔地看着迷榖清清白白进了府，引来穆府一阵凄惨的尖叫，又浑身是血走了出来，掌心还握着一枚迷榖木身所制的符，徒留身后一片寂静。迷榖在她面前站定后，用还算洁净的衣襟把受伤的血渍擦拭干净，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株奄奄一息的草儿。那穆老爷不比景郎中是把种药的好手，自然使得祝余娇嫩的真身无法得到良好的生长，时至今日才成了这副模样。
　　“小余儿放心，吾辈一定将你照顾恢复原形。”迷榖又将自己真身制的符系在祝余腰间的带子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咱们回家。”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就是祝余的？”
　　“在书上看到的啊。我观那古籍，有狌狌，又有你的名字，爹爹从前又同我提起过祝余草，我就思忖着不对劲。恰好穆家哥儿的腿废的又是时候，我就想着来这儿探个究竟。”祝余说了几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哎对，你实话告诉我，他的腿是不是跟你有关？”
　　“怎么这会儿又聪明起来了？”
　　“我就说，怎么早不瘸晚不瘸，偏偏是跟老娘定亲之前出了事。原来是你个坏人儿从中作梗，倒使我成了个嫁不出去的！不行，你得赔我！”
　　“赔？你道如何赔？”
　　“唔……我不管，总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为夫便把自己赔与娘子，你道如何……”
　　参天古木早已恢复了光华四照，一对情人相互依偎其上，显出了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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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作致敬杉泽的《观山海》。因观之有感，故由此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