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猎人》百里芜虚

11、云中君

　　贺东延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入神。

　　神照寺的安保水平确实很高，床直接固定在地板上，周围既无电缆也无管道，光秃秃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能脱困的东西，空气通过墙上的小孔更换，连可见的通风口都没有。就算他能挣脱手铐也没什么意义，他依然没法离开这个房间。

　　与其困兽犹斗，不如节省体力，随机应变。

　　苏特肯定发现他和猛光失联了，现在估计正满世界找他们，但就算苏特知道他们在神照寺又能怎样呢？

　　哪怕樊自在出面交涉贺安也肯定不会放人，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放。以贺东延对他的了解，贺安起码会把他们关上个把星期，然后拿他们当筹码从樊自在那里敲上一笔，弄点钱和装备什么的，这样既能实实在在地捞到好处，还能在联盟里的其他猎人面前秀一把，顺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一举三得，划算得很。

　　但樊自在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怎会甘愿让贺安摆布自己呢？樊自在把他们召集起来，允许他们使用自己的资源，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可靠的盟友。

　　没人知道樊自在的背景和他的目的，他身上的谜团太多，如果他不想受制于人而和他们撇清关系，贺东延也不会感到意外。

　　况且极光猎人联盟又不是什么有深仇大恨的死敌，只是因为他与贺安之间……或者说贺安对他单方面有些误会和成见而已，根本犯不着撕破脸大动干戈，若樊自在连这都看不穿，未免对不起他的名号。

　　贺东延侧过身，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躺姿，望着门口入神。

　　他先前对贺安说的都是实情。

　　显然他们正面临共同的威胁，事态究竟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还难以评估，若不妥善处理，极有可能会让下层区乃至整个太一城面临一场新的灾难。

　　疑问太多，却鲜有答案，或者有了答案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贺东延隐隐觉得目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真相还远未浮出水面。

　　那对夫妇是怎么变成异魔的？如果他们被黑夜病毒感染，那么是在转化过程发生了突变，还是病毒本身已经变得不同了？如果病毒本身发生了变化，那么诱因是什么？

　　现在几乎所有幸存的人类都生活在太阳护罩里，而由于极光猎人的活跃，世界各大城市出现异魔的频率已经大大下降，这意味着黑夜病毒无法再接触更多的宿主，它的影响力已经到达极限，无法再继续传播。

　　极光猎人已经开始逐步消灭无人区的异魔了，甚至已经有人给出预测，大概再过五年全世界异魔数量就会下降一半，异魔被彻底清除估计也就是十几二十年的事。

　　现在东皇集团连黑夜病毒血清都弄出来了，清除异魔的进程无疑会大大加快，只要太阳护罩里的人类不作死，黑夜病毒彻底消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个节骨眼上，异魔进化体就出现了，未免也太巧了吧？

　　黑夜病毒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出于“危机感”自我进化？

　　黑夜病毒的设计者认为黑夜病毒的潜能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于是改进了病毒，好让它继续传播？

　　怎么看都是后一个更靠谱嘛。

　　贺东延忽然回想起在公园和那对异魔夫妇对峙时的情景。

　　……

　　“你就不能先把那个猎人干掉吗？”

　　……

　　“主人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残次品！”

　　……

　　贺东延皱起眉——

　　主人……

　　异魔口中的“主人”是谁？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提及“主人”时语气十分顺从，可见这个“主人”有能力控制这些异魔。

　　是更强大的异魔吗？

　　显然这两个异魔并不是独自行动，“主人”给了他们某种使命，而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其中一个异魔决定接近韩龙望，甚至还和他发生了关系——恐怕韩龙望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和自己在床上翻雨覆雨的女人的真面目是什么，搞不好他还是世界上第一个睡了异魔的人类呢……

　　略重口。

　　贺东延第一次去凶案现场时，韩龙望的妻子是这么说的：

　　“我们是不在一起了，那又怎样？我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行吗？”

　　而他和猛光再次返回凶案现场时，公寓管理员是这么说的：

　　“死掉的那个老兄好像挺喜欢她的，他刚搬进来不就就经常带她回来，连我都看见过几次……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他老婆呢。”

　　也就是说，韩龙望和妻子分居，搬进紫云大街的公寓楼后不久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又或者，韩龙望和那个女人发生外遇，才导致了后来的分居，于是韩龙望搬出来在紫云大街租下公寓，这样见她更方便。

　　如果只是想杀死韩龙望，以这些异魔进化体的能力，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之所以接近韩龙望，是想从他那里得到某种东西……某种只有韩龙望才有，或者从韩龙望那里获得相对比较容易的东西。

　　她杀了韩龙望，原因无外乎：

　　第一种：她发现韩龙望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于是认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第二种：她已经得到了她要的东西，于是韩龙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第三种：韩龙望确实有她想要的东西，但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得手，于是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其实还有第四种原因：韩龙望发现了她的真面目，于是她不得不灭口——但这与凶案现场的情况不符，韩龙望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被偷袭的，因此可以直接排除掉。

　　韩龙望是个老资格的极光猎人，在联盟中颇有地位，和贺安走得很近，是贺安最信任的人之一……

　　等等。

　　贺东延突然想起贺安刚才说过的话：

　　“没错，这里就是神照寺。极光猎人联盟的秘密总部，进出都得经过层层安检，只有极少数我信任的人拥有自由通行权——就算那个开酒吧的江湖骗子和他的哑巴打手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找到这里来！”

　　贺东延背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

　　韩龙望是贺安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他极有可能拥有神照寺的自由通行权！

　　这就是异魔想要得到的东西！

　　神照寺的自由通行权！

　　异魔的目标，是渗透极光猎人联盟的秘密总部！！

　　贺东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脑子继续飞快地思考着。

　　如果韩龙望真的拥有神照寺的自由通行权，那么第一种原因可以排除掉。

　　顺便，第二种原因也可以排除掉——如果她已经得手，那么她早就溜进神照寺了，还带女儿去逛什么公园？

　　那么只有第三种原因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韩龙望就是不肯把神照寺的通行权给她，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杀了韩龙望。

　　人是灭口了，但任务还没完成，它们必须另找法子，不然它们的“主人”一定会很失望的——

　　啪！——

　　突然房间里的灯熄了，漆黑一片。

　　三秒钟后备用电源上线，暗红色的应急照明来了。

　　这又是哪一出？

　　神照寺这种地方居然会突然断电？

　　该不会贺安为了搞他，在玩什么新花招吧？那也未免太猥琐了。

　　贺东延正想着，突然警报声大作，同时一个男性的声音慢条斯理、彬彬有礼地响起：

　　“大家好，我是‘云中君’，神照寺的中央执政系统——现在神照寺已经进入紧急状态，请全体极光猎人立即到指挥室集合，囚犯请原地待命，不要惊慌，我会播放音乐让大家保持心情愉悦，谢谢配合。”

　　通常这种人工智能用这个调调说话准没好事。

　　云中君？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贺东延叫道：“喂，电脑！”

　　“……”

　　“云中君！”

　　那个男人的声音立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贺先生？”

　　同时一个年轻男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房间里，他相貌俊秀，身材高瘦，穿着黑色风衣，在闪烁的暗红色灯光下，皮肤却白得似乎在发光，发光的纹路从他的两侧太阳穴越过腮帮延伸至下巴，显示着他异于人类的身份。

　　云中君笑眯眯地看着被拷在床上的贺东延。

　　“快放我出去！”

　　“很抱歉，贺先生，您是一名囚犯，按照神照寺安保协议，我不可以让你自由行动。”云中君说。

　　“我不是囚犯！我是极光猎人！……”贺东延叫道，“我要去指挥室集合！”

　　“我的传感器没有在您身上探测到任何光明领域存在的迹象，因此我断定您不是一名极光猎人，您也不需要去指挥室集合。”云中君笑容依旧。

　　贺东延没办法，便说：“总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吧？难道我没有知情权吗？”

　　“这个是可以的——唔，让我看看。”云中君伸出手，“变”出一本小册子，边翻边说：

　　“检测到多个异常生物体，数量正在快速增加。”

　　“出现重大伤亡，人员存活率百分之六十四，持续下降。”

　　“已启动极光协议，神照寺已全面封锁。”

　　神照寺正在遭受异魔攻击？异魔的渗透已经成功了？这怎么可能呢？

　　贺东延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想起什么，问道：“之前这里是不是有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云中君翻了翻小册子，点了点头：“是的。”

　　贺安你真他妈是个大傻逼。

　　那个小女孩明明被你带到神照寺来了，你却说没见过她！

　　“不过。”云中君补充道，“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哦——说起来挺有意思的，她进入神照寺时例行安检扫描显示她无异常，但刚刚她的身体发生了局部变异，扫描结果也随之改变——似乎是某种新型异魔呀，我得更新我的数据库了。”

　　这下贺东延全都明白了。

　　异魔放弃从韩龙望那里获得自由通行权后，采用了新策略：

　　让极光猎人们亲自把它们带进神照寺。

　　如果他和猛光没出现，这一家三口都可以伪装成目击者和受害人，被联盟视为保护对象。

　　虽然那对夫妇被他和猛光干掉了，但它们还是成功了。

　　那个小女孩果然也是异魔，而且作为进化体，她骗过了神照寺的安检系统，成功渗透——没人知道异魔已经悄悄进化，更没人去怀疑一个小女孩是危险的怪物。

　　如果神照寺就这么完了，贺安得负全部责任！他在公园里就该谨慎评估事态！

　　“云中君，我们有什么对策吗？”贺东延问。

　　“根据极光协议，一切都要以消灭异魔、防止感染扩散为最优先。”云中君说，“必要的话可以放弃设施并牺牲人员。”

　　“你说什么？”贺东延大吃一惊。

　　“三十六分钟后，我会启动净化程序，届时神照寺的内部温度将瞬间达到五千五百摄氏度，没有任何生物和病毒可以幸免——那么，接下来的三十五分钟里，您想听点什么音乐吗？我这里有很多废土舞曲和大日蚀前非常流行的匪帮炫富说唱哦。”

　　贺东延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

　　这下操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