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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挑郡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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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什么文字,也好意思拿来这里求亲?”二王府千梅园的高台上,玉栏边悠悠倚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高髻华服,正是二殿下的独女,郡主周长思。她亲启朱唇,淡淡摇首,说话间,将过目后的文稿随手凭栏洒下。
时值隆冬,瑞雪初霁,高台下簇着大丛红梅映雪绽放,格外光彩夺目,更兼琉璃高台上阵阵飘下的文稿远望去直如白云落下,极是盛景雅趣。
侍立一侧的丫鬟萃羽笑道:“咱们郡主比文招亲,天下未婚的豪门士子来了一多半,竟没有一篇可入眼的?”
周长思忽然星目微抬,双手各执一篇文稿,左右相顾良久,说道:“这两篇长赋倒是各有千秋。”
长思将两篇文稿并列于玉台上,萃羽伸头一看,笑道:“那一位王公子,是颍川世家,果然出笔儒风敦雅,这一位是礼部郑尚书家的大公子,更是文势高峻!”
“原来是郑家的!听说郑家四公子更出类拔萃,多有人品评,说他‘风神洒脱’,只是不肯来招亲。”
“也不过浪得虚名,都说他成日围着莫阑转,能有什么出息?”萃羽满是不服气:“如今天下盛传郡主与莫阑并称‘建安双姝’,咱们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天下,容貌自不必说了,偏偏莫阑仗着是镇国公莫休唯一的嫡孙女,又占了‘第一美女’的名号,无才无德,骄纵顽劣,还样样压咱们一头!”
长思抿唇一笑:“有什么好争的?反看轻了自己!话说莫阑当真是多年未露面了,我也想见见。”
稍不留神,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微风,刚好把两篇文稿一齐自高台上吹下,长思和萃羽一惊,忙扶栏向下张望,只见文稿扬扬洒洒,分别吹落到了两株红梅树上。
刚好梅树边立了一名侍卫。
萃羽向下喊道:“喂,侍卫小哥,劳烦把落在你身旁梅树上的文稿送还我们郡主!”
阳光下,那名侍卫寒甲挺立,佩刀如霜,闻言,微微仰首,竟是玉容冠面,立在梅林深处气度却超脱凡世一切草木,简言之,在他身畔,连梅花都显得俗了。
长思心神不觉怔住了,连着说道:“不用,不用,你在那里等我就好!”
待到长思提裙层层下了高台,方看清那人面容,当真皎洁若冰雪,恬淡似浮云,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那侍卫端端正正做了一揖:“在下沈霄。”
长思望他定定一笑:“文稿不用捡了,你就是本郡主的郡马了!”
沈霄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郡主说笑了!郡主何其高贵,成婚联姻乃是本朝大事。在下山野寒门,远配不上郡主。”
“是沈侍卫说笑吧,”长思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周家的女儿不比别家,爱嫁谁就嫁谁,谁能奈我何?”
沈霄索性笑了:“奈何在下早已定了亲,不敢再领受郡主美意!”
“曾经有没有妻妾,本郡主不计较!”长思明眸一转:“反正从今日起你只有我一位妻子。”
不由分说,长思向后一招手,萃羽领着一群罗衣侍女上前将沈霄簇拥住,拉着就去见二殿下。
“郡主他日必要后悔,不得归罪在下今日不曾提醒!”沈霄一时无奈,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梅林旁广列数间暖阁,二殿下并一众来招亲的公子们都在暖阁饮茶等候,遥看高台上文稿纷纷落下,早打发了小厮分头捡了回来,但有人看到自己的文稿被捡了回来,无不跌足叹惜,一时未捡着的,也无不心头惴惴。二殿下家常于面上敷了珍珠雪颜膏,大白白的脸,端坐正位。一时周长思与沈霄到了,长思行礼毕,笑盈盈地向二殿下道:“父王,女儿已经有了人选。”
二殿下面上敷了雪颜膏,不便说话,微微颌首,示意女儿继续说。
“女儿选中的人就是他,侍卫沈霄。”说着,望着沈霄一笑。
“什么!不是说好要以文择婿,选德才高士吗,怎么看上一个侍卫?”
“堂堂郡主,怎么能下嫁一名不文的寒族? ”
“那个侍卫不就长得俊俏些,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跑!”
“吾等世家名士,难道不如这小子?”
“有没有搞错?”
阁中立时沸腾起来,众公子各个自视甚高,对沈霄满是不屑,纷纷议论。长思脸一沉,清脆地发了话:“你们是不服气么?”
“自然不服气!论才论德论家世论富贵,我们哪一位都比他强!”
长思撇了眼众人,轻轻一句:“很稀罕么?”
场面顿时雀静,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论才论德论家世论富贵,在周家还真不稀罕。周家挑女婿不看家世富贵,反正都不及他家家世富贵。
二殿下端坐在上望着众人,面无表情不置一语。直到一刻钟满,方有侍女过来替他净面,洗净了面上敷的雪颜膏,又密密拍了遍昆仑冰水,才抹上一层腊梅面霜,二殿下从怀中掏出他的麒麟玉镜,细细端详完毕,对着自己的模样微微一笑后,终于对着女儿说道:“长思,你莫不是玩笑吧,你看中他什么了?”
“女儿是认真的!父王,女儿就是觉得他好看!”嗯,对于少女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理由,最无理又最在理。
二殿下这才注意到阶下这名小侍卫,好看是不假,没来由的身周散着一种气息,他神色微动,一时只觉得或者算亲切,或者算投缘,或者算似曾相识,温和地问道:“沈霄,本王此前怎么竟没见过你?”
真到现在,听到二殿下向话了,沈霄才悠悠开口:“启禀二殿下,在下本是派往太白山的线报,昨日回京复命后,奉上令留在王府中任侍卫的。”
二殿下细细一寻思:“长思,父王是对你说过天下才俊任你选,但此人,不知底细,怎能轻易托付。”
“女儿不需要问他的出处,”长思眸光闪了闪,清脆的话语掷地有声:“世家联姻,知根知底的多了,或为财或为势,尔虞我诈并不少,到底也没意思。女儿只为他一见倾心,就够了!”
二殿下凝眉看了眼沈霄,他竟无喜无惊,淡然若超身事外,于是问道:“沈霄,你果然与常人不同,但不知你家祖上哪里,如今家中还有什么人?”
“在下祖籍太白,累世草莽寒门,于山中伐樵而居。去岁大疫横行,父母皆亡故,家中已无亲人。恰逢军中招人,于是在下投入殷横舟将军帐下。”
“看你气度从容,对答如流,举止温雅,不似寒门——”二殿下面目多年来保养得精致绝伦,此刻眉目眯成一条细线,宛如凤尾,不由细细品度着眼前的青年。
“因是家中独子,幼时上过几年私学,也习得几分先圣之道。”沈霄作答敏捷,不卑不亢。
二殿下还要再问,犹未开口,长思抢着说道:“父王,又不是审贼!便你真问出他是乱臣叛子,女儿也非他不嫁!”
“启禀二殿下,郡主金尊玉贵!在下实在高攀不起,何况在下已有婚约,恳请二殿下郡主另择佳婿!”沈霄说着,深深行了一揖。
见沈霄意欲推脱,二殿下反安了几分心,吩咐左右:“来人,取沈霄的履历过来。”
沈霄不禁眸子转了转,微微而笑。
少顷,长史奉着记载侍卫履历的卷宗敬上前来。
二殿下翻开看时,上面记着沈霄家世清白,去岁投军,与方才所言竟分毫不差。
二殿下满意地笑道:“如此甚好!”
沈霄本淡淡的,忽然看二殿下笑了,他反而表情古怪起来,很是着急:“郡主终身大事,还望二殿下慎重!总要派人往在下家乡实地考寻,再细细斟酌,岂能轻易定了?”
“沈侍卫有所不知,”那名长史严肃地说道:“自来侍卫的出处最是要紧,因此本王府侍卫的履历向来由本王府十二名长史共同审核用章,若有一处错,十二人一齐治罪。因此,是万不会错的!你就休要再问了。”
沈霄听完,瞬间脸色青白,不禁呆在那里。
“总之,本王的孩儿喜欢就是喜欢!你,下去准备准备,今晚就与郡主成亲!”二殿下已有些不耐烦了,聘聘婷婷从位子上立起身来,心头记挂着之前还约了华云庵的师太说佛,再不到师太要嗔怪了。
阁中众公子恭送二殿下离去,见已成定局,不免对沈霄又嫉又羡,暗暗都骂他不识好歹,谁不知道二殿下如今在陛下左右甚得器重,独掌军中大权!二殿下只有一位郡主,她的郡马来日真是无可限量,所以各个人等,都簇拥上前,陪笑脸恭喜不绝。
权势滔天的二殿下嫁郡主,其富贵尊荣可比皇帝嫁公主,上宾满堂豪奴长列,钟磬喧鸣喜乐盈天,红妆如练人如海,说不尽的风流气象。
只是一番鼎沸之后,金灯碧殿深处,玉冠华服下的那位郡马,久久手执一本残卷出神,望着夜色渐浓,忧愁也渐浓。
“郡马,你都是倒着看书的吗?”长思早已卸去浓妆,侍女们伺候完洗漱也都退下了。长思在素颜下越显顾盼有神,她抿唇一笑,不待沈霄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那本书。
“郡主,”沈霄一惊回过神,只见长思满面娇羞,沈霄眸光闪了闪,忽然笑吟吟地说道:“既然良宵与佳人皆不可负,不如我们把酒谈天,从今后我们也好相知相亲!”
“甚好!”长思一笑:“我一眼看出你就是知情知趣的人!”
“果然郡主好眼力,在下先敬郡主一杯!”沈霄先笑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郡马白日所说的,那位与你有婚约的女子是谁?”
“郡主白日说过不计较的,如今又问起,”沈霄一杯酒下去,瞬间两颊绯红,越得风流之气,笑道:“算不算口是心非,要不要罚酒一杯?”
“罚酒可以,但郡马要从实说来!”长思爽快地自饮一杯。
沈霄淡淡地说道:“从实说来嘛,其实在下并无婚约。只是在下与郡主云泥有别,在下不愿攀龙附凤,也并不喜欢郡主。所谓各花入各眼,在下眼中郡主虽然娇美但也傲倨,看似多情实则生疏,了解尚算不上,亲近更无从谈起。”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父王与本郡主!”长思脸色一寒: “今日多少名家世子,争相求娶本郡主,论家世论才貌,除了她莫阑,天下再无比肩,你竟然还瞧不上眼?”
“郡主大人,且消消气!”沈霄“呵呵”笑, 满斟大杯酒高举齐眉: “怒伤肝。被强塞硬娶的是在下,在下才是苦主。既然在下如今迫于豪权,畏于强势,违背本心,万般无奈娶了郡主,还是决心从此尽力与郡主和睦相处,举案齐眉。”
长思一时又想气又想笑,看不出来沈霄原来如此贫嘴!
“郡主若不满饮此杯,便是厌弃在下,也好,在下自去书房睡觉!”
“也罢,你我共饮一杯,你今后不得负我,我也定不负你!”长思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只觉得浑身发热,头重脚轻起来。
沈霄陪饮一杯,一时也觉得酒气上冲,心跳虚快。
长思含情脉脉看着沈霄,只觉得他微醺之下眼角眉梢皆是无尽丰姿,越看越爱,不禁含羞带涩地说道:“郡马,我头昏得很,你扶我休息好不好?”
一边说着,长思借着酒气靠向沈霄,双臂直要向他的脖子上勾去。
岂料,沈霄一惊之下“嗖”的从位子上跳了起来,长思扑了一个空,险些栽倒!沈霄闪身来到窗边,方说道:“郡主,这厢晚风是极好的,清寒之中悠传淡淡梅香,极是提神醒脑!”
长思心中起疑,却又见沈霄向她微笑温言:“过来!”却也再不愿多想,走到沈霄身侧。
果然窗外梅林送来阵阵暗香,令人心的神怡,长思道:“郡马有所不知,百花中,我最喜欢梅花,取她清幽馥郁,安雅香沉,所以我这院子里梅树种得最多。不知郡马最喜欢什么花,将来也好多植一些。”
沈霄悠然而笑:“说起花来,天下各色花草在下都喜爱,只怕这里种不下。”
“果然天下男人一样花心!”长思嗤之以鼻。
“天下百花各具其妙,虽千变万化,但各具精神,都极美!九霄天云也是如此,看来每日任意妄为,不过是都存了特立独行的心思,最是灵动有趣!我但愿也能如此自在——”
沈霄看看花,又看看云,口中喃喃说道,开始长思尚觉得有意思,后来却也听不懂了。
“说的话奇奇怪怪的,郡马是醉了么?”长思说话时娇滴滴地将头倚在沈霄肩上,正伸出玉手,想抱住沈霄的腰间,却见沈霄回过神来就势握住她双手,笑眯眯地将她又拉到桌前坐下,说道: “郡主今日辛苦了,晚膳也未好生用,定饿了,不如再进些点心!不知,那主最爱吃什么?”
“我最爱王子凉皮,可惜王府的厨子都做不好。”
“果然不好伺候!相传春秋之际,季国王子季莫弃了江山与一众知已归隐山野后所制,原方早已散佚,不过是如今季州一帶民间仿制出来,需得季州特产的芸豆与泉水方能制出。”
长思也笑了:“你也知道这个传说!我终究是羡慕季莫可以与知己同归天然之地,逍遥自得!”
“哈哈!”沈霄不由一喜,大笑:“原来郡主也是同道之人!洞房花烛得遇知己,必得恭贺一杯!”
二人相视又笑,沈霄殷勤把盏,觥筹交错间,转眼都醉了八九分,长思已是醉眼惺松,伏在桌上笑嘻嘻地说道:“郡马方才说最爱的点心是梅花糕,真好笑,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自小喜爱,就再不改变。有什么好笑?”沈霄自己已是头痛欲裂,勉强说了几个字。
“好笑,好笑得很!”长思从未饮过这么多的酒,说话时眼睛也睁不动了,颠颠倒倒地说道:“梅花糕里并没有梅花,就好比我虽叫长思,却并不知父王思的是谁……”
最后几个字囫囵吞了,迷迷糊糊竟在桌上睡着了。
沈霄没在意她最后说了些什么,也从未饮过这么多的酒,想喊侍女把她拖上床去,但自己只觉得翻江倒海,心口一阵阵痉挛,实在控制不住,一头冲出寝殿,踉跄来到殿后的花园里,好不容易支撑到一座假山后,把方才饮的酒全吐了出来,直吐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
正吐到不知死活,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替他拍背,半夜三更,四下无人的,沈霄这一吓非同小可,从脊心一直寒凉到头顶,浑身汗毛倒竖,连吐也吐不出来了,跳转过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紧立在他身后。沈霄惊的一纵,离他三步开外,借着月光,方看清竟是他,冯征!
此人比沈霄足高一个头,白衣飘举,丰神俊逸,眉如飞剑,目若寒星,眸光冷冽让人不敢直视。他对着狼狈已极的沈霄,长身玉立潇潇洒酒作了一揖: “别来无恙,郡马大人!”
“别来无——”沈霄强作镇定,正要回礼,话没说完,听到自己说出口的是女子声音,慌忙翻手将自己嘴巴一堵,原本还剩的三分酒意亦发吓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紧张地望向冯征,心中恼恨要死,怎么……怎么能遇到他呢!
“别来无什么?郡马大人,您怎么声音变了?”冯征故作关切地欺近两步,问道:“唔,听起来像姑娘家?”
沈霄倒退两步,撒腿要跑,冯征岂能让沈霄逃了,一把攥住其手臂,目光如刃,似笑非笑:“郡马大人若不理在下,在下就只好携郡马大人同见二殿下。”
沈霄挣不脱逃不掉,几乎气急败坏,瞪大眼睛又不能说话。
“突然哑巴啦?”冯征细细地端详眼前的沈霄,眉如墨画,面容皎洁,若说英气洒脱也可,若说秀气清丽也可。一双眸子极是灵动有神,四目相对时,忽觉心神一摄,不自主怔了怔,才说道:“越不说话,越认定你是女子!”
“你放手!”沈霄眸光闪了闪,反正赖不掉了:“我就是女子又怎样,要你多管闲事?”
“我偏爱管你闲事!”冯征逼视着沈霄:“你为什么女扮男装潜入京城,而且酒醉了声音就变回女声了?”
沈霄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懒得吭声。
“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成了二殿下府的侍卫?”冯征低沉的声音再次开口,眸光冷冽。
“是你!”沈霄忽然醒悟过来:“你搞的鬼!”
“用词不当。”冯征冷冷地说道:“这叫机智善谋。”
“你把我从一名线报小兵明面上升到王府做侍卫,实际是把我控制在这里,监视起来!不曾想我居然被郡主看中,招为郡马。”沈霄细思极恐:“是你伪造了履历!而且你早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此刻在洞房外监视,看我怎么露马脚。”
“不然呢?就你那前后矛盾的说辞,能混上郡马?”冯征冷笑。沈霄冒名顶替的侍卫本名叫熊壮,河西人氏,沈霄仗着人家是默默无闻的小士卒,王府无人认识,竟连名字也懒得换,本以为履历与其说辞严重不符肯定不会选为驸马,谁曾想还有冯征在后补刀。
“你千方百计坑我在这里有意思么?”沈霄盯着冯征,只觉他的双眸乌黑深不见底:“你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意思么?”冯征目光犀利,也盯着沈霄:“你一个姑娘家整天女扮男装,毫无武功还混入太白军中。不说清楚底细,别指望我放过你。”
“哦!”沈霄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于王府暗中可以操纵上下,又时时算计处处留心,对我这样一个小喽啰也也要了如指掌。可见,你若不是二殿下的大狗腿,就是要计划一个大阴谋,你是想害二殿下,还是想谋大央?”
冯征神情肃杀,突然抽出冰冷的短匕压在沈霄项上:“说,你是什么人?”
沈霄看着凶巴巴的冯征,只好道:“我父母就是太白山人氏,伐樵——”
沈霄刚说几个字,冯征将短刃紧紧一逼,眼看要戳破她的喉咙,他沉声说道:“说实话!”
沈霄心头一凛,正要开口,忽听几个婢女四下里呼唤:“郡马,郡马——”
沈霄迅速要将一样不知道什么东向往口里丢,却被冯征更快地抢了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揽住,闪身躲入假山石缝里。石缝狭小,二人呼吸相近,沈霄脸面贴在冯征胸前,极不自在,一不小心,踩了冯征的脚,冯征吃痛,低头看她,正迎上沈霄抬起来的小脸,眼看就要凑到一处,二人又尴尬的很,慌忙将脸甩到一旁,分别又撞上了假山上的石块,不免又都痛得一起闷哼一声。
片刻后,婢女们寻找不着,又去了别处,冯征方携沈霄又从假山里转了出来。
“这是什么?”冯征迎着月光一看,是一枚形状奇特的小小叶片。
匕首又压在脖子上呢,沈霄无奈,道:“这是我发现的一种藤蔓上的叶子,含在舌下可改变人的声音,你若含了就是女子的声音,要不要试试?”
难怪刚才沈霄吐完就变回了女子的声音。
冯征冷眼望着沈霄,沈霄一哆嗦,算了,不试就不试!
可冯征仍是冷眼望着沈霄,匕首已在她脖上划出血痕:“再不实说?”
“我是莫府侍女,”沈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本名雨轩,自幼与小姐一同读书习琴,玩耍作伴。那日叛军上山时我独自趁乱着男装逃了出来。因回京城路途遥远,我略施小计,与一名要回京城报信的细作换了身份才得以乘上马车,本想回京后逃回莫府,岂料与你在京中相遇,之后就被你控制在这里了。”
冯征半晌没吭声,只是冷冷看着她。直看得沈霄手脚冰冷心头狂跳,又补了一句:“不要以为侍女们都很怂!其实小姐本人很是懒散,许多功课都是我们替她的。”
沈霄感觉自己脖上的血一点一滴流出,由温热变得冰凉浸到心上,冯征的眼神依旧阴骘,不发一语。
“你不会认为我是小姐?”因为疼痛,沈霄气息也有些微弱:“太白出了如此大事,若是小姐逃了,你以为会没有一点消息,没有半个兵马找小姐?”
不错,太白出了大事,天大的事!是为绝密,很快就要轰动天下。不过,以今日冯征的所为来看,他必然是早已知晓。
不知过去多久,冯征收回短匕,仍盯着沈霄的眼睛说道:“我今日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信了你的话,你以为二殿下急着嫁郡主是好事么?我还等着看郡马大人的好戏呢!”
说着,他松开沈霄闪身纵入花丛,一晃就不见了。
这里沈霄忙捂住伤口,长舒一口气,好在冬日衣装厚实,喜服又是大红色,并不显眼——
回到郡主寝殿,郡主仍睡得憨沉,沈霄就自称醉酒在花园里迷了路,也不要侍女们伺候,打发她们散了,自己悄悄将血衣换下清理了,在隔璧厢房里合衣而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半醒半寐似有人来,沈霄一惊猛的坐起身来,天已大亮,是长思亲自来给她披了件狐装。
“都怪我酒后失德,郡马一定怕吵醒我,一夜睡在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好?”长思满是歉意。
“不碍的,不碍的!”沈霄笑着摆摆手,却忍不住一声: “啊欠!”
“你们怎么伺候郡马的,昨夜谁当值?”长思平生第一次心头一揪,转首斥责侍女们:“每人罚二十杖,然后到外面跪两个时辰!”
“不怪她们!”沈霄忙道:“是我令她们下去的,还请郡主收回责罚。”
“那便依了郡马,从今后,伺候郡马就如伺候本郡主一样, 若有丝毫怠慢,必严惩不怠!”长思说完,厉然扫了众侍女眼,众侍女无不噤若寒蝉。
长思又道:“还不去传太医院的倪院判,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不必,不必!”沈霄有些好笑:“我哪有什么事,值得喊太医?”
“郡马有所不知,倪院判医术在太医院是首屈一指的,给他瞧了我才放心!”一面早有侍女奔出去请太医。
萃羽提点道:“郡主,是时候与郡马-起拜见殿下了,等回来的时候大约倪院判才得赶到。”
长思点头,着侍女们上前伺候洗漱,收拾齐整了方与沈霄一同去见二殿下。
到了正厅,侍卫回禀:“二殿下正会贵客,请郡主郡马先回。”
“来的是谁?”长思本要移步,想想不对头,这么早见客,很诡异!
为首的侍卫低声对长思道:“郡主有所不知。昨儿晚上有消息说,十七那夜太白出了大事,如今二殿下正着人商议。”
“太白,莫老大人出事了?”长思一惊,因莫阑贪玩,镇国公莫大人又极宠溺孙女,年年此时带莫阑在太白山赏雪,满朝皆知,于是多有人因此嘲笑莫阑骄纵顽劣。
“究竟何事,奴才也不知。”
长思凝了眉,一路回寝殿,一路低低自言自语: “太白不过一百多里,今日已是元月二十,怎么才得消息?”
不曾想沈霄耳尖,全都听见了,故意说道:“军中快马,若十七日夜的事情,十八早晨就能抵京,也不知什么变故,竟耽误至此。”
“十八早晨--”长思重复着,忽然住了口。父王眼线遍布朝野,若果真十七夜间出的事,父王必然早已知晓,若说今日才得到消息,那就一定是掩人耳目,故布疑云。长思细细琢磨,只觉得父王近日越发奇怪!十八早晨,从来都不太管她的父王突然说要为她择郡马——
只是巧合吗?
“郡主可是想起了什么事?”沈霄说话时望向长思,一双眼睛似能望穿她心底。
长思瞬间脸一红,说道:“都不算什么,郡马昨夜着了风寒,我们快些回去吧,想来太医也快到了。”
“当真不必劳动太医!”一听“太医”二字,沈霄不淡定了,望闻问切,太医必要看舌苔,一个不小心就能看到舌下含的声声蔓,那还了得!沈霄不胜烦扰,为了避太医,随手向湖边一指:“郡主,请看,朝霞下薄冰初融,湖色绮丽,不如我们泛舟游湖?”
“甚好!”长思以为沈霄兴致好,不忍驳了他的兴致,也拍手赞同,又道: “只是游湖不可过久,我传话下去让倪院判略等等。”
岂知二人来到游船边,专管游船的侍从深深一揖,向长思恭谨地说道“启禀郡主郡马,殿下一早吩咐了,今日起所有人不得靠近翠湖,不得泛舟。”
“却是为何?”沈霄好奇。
“郡马大人可以去问二殿下殿下,小的反正不知,不过听令行事。”
沈霄不禁垂头丧气:“难得晨光清雅,湖色斑斓,不得泛舟真是扫兴!”
“父王惯来任性而为,左不过怜惜景色清幽,恐人扰了清静,旁人不得骚扰,本郡主也不能游玩么?”长思将眉一竖:“不过拿根鸡毛当令箭。你们敢搅了郡马的雅兴,是想死吗?”
因她素来脾性大,动则杖责掌嘴,底下侍从们多畏惧她,一时说得立在那里,各个不敢吱声。
“还不快将游船靠过来!”长思斥道:“父王若怪,你们只管说是本郡主说的。”
侍从们没法子,只有多多支些人手陪待在侧,以作护卫之用。
沈霄上了游船,看身后侍从众多,眸子忽眨了眨,对长思笑道:“郡主,不若我们分成两艘船队,环湖赛舟,岂不更有趣?”
“都听郡马的!”长思一颗芳心痴许,对沈霄反正百依百顺。
“哪艘船输了,罚他船上所有人学三声狗叫!”沈霄又笑着补了一句。
“郡马, 那你们可得小心了!”长思志在必得的一笑,挑了一众精壮的侍从到了自己的船划桨,只等了一声令下,便命众侍从卯足了劲,飞一般向前方划去。
沈霄带了船老弱仆从,也不催促,由着自己的船儿距郡主越来越远,方慢条斯理故意说道:“哎呀,看来我们输定了如何是好?”
“郡马休怪,老奴等已是尽全力了!”几名老侍从挥汗如雨,抢着答道。
“各位辛苦了!”沈霄又道:“本郡马来王府时日短,地形并不熟悉,不知可否有近路可行?”
“要说近路确实有,翠湖西侧僻静之处有几个小岛,我们从小岛中穿过去,可省些行程,但万不可叫郡主知晓。”
“翠湖西侧,”沈霄喃喃重复着,道:“果然偏僻得很,可是穿过闸口就向外连着护城河?”
“正是!”
沈霄心中另有一备计议, 与众侍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面纵览翠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