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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阴阳两隔 ...

  •   老杨看一眼墙上老婆的照片,慢慢喝一口酒。
      老婆在的时候最反对自己喝酒了。老杨再看一眼老婆,照片里的老婆笑笑的,一点都没有责备老杨的意思。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她离去之后又喝上了,而且是每天必喝,她会作何反应?
      当然现在的老婆没法儿作任何反应。老婆说走就走了,留下一桩没有破获的凶杀案,和儿女们怀疑的目光。因为老婆的死亡,老杨的一双儿女基本上是同他断绝了来往,他们除了年节时来这里点点卯,其他时候根本就不露面。
      老杨不抱怨什么,就连警察都怀疑自己杀了老婆(他们没有明说,可他们的问题老是在案发时自己在哪儿上兜兜转转就可以看出来了,估计背地里,警察已经把老杨恋爱的经过,办厂的经过,经济账目的往来都查了个一清二楚),更何况儿女呢。只是老杨实在想不通,据说是一个年轻男人做的案。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狡猾,一点痕迹不留,连一群警察都拿他不住呢。
      唉,如果拿住的话,自己哪里还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喝闷酒呢。
      十四年过去了,老杨的鬓发又白了不少,而老婆还是跟十四年前一样秀丽。以前老婆总是抱怨说,她的皱纹深了,白头发多了,那是她没活到现在,如果她现在看到老杨,一定会欣喜自己比老杨显得年轻得多。
      酒喝够了,老杨慢腾腾开始收拾,随着他的弯腰、起身,他脖子上的金项链也在有节奏地晃荡着。
      老杨并不习惯佩戴金银首饰,可是老婆喜欢。过去家里穷,买不起,所以等能买起的时候,老婆就常常吵吵着要这些东西。要就要吧,虽然老婆戴上了老杨也没觉得她就变成个天仙,但他不反对,反正自己做生意有钱了,钱不让老婆去花让谁花呢。
      老婆去的时候手上还套着个金手镯。老婆走了,老杨就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褪下来(这戒指还是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老婆给买的,她说现在实行戴结婚戒指,一人一个,戴上就不能去下),和老婆手上的戒指和手镯合在一起,打成了一条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在心里许愿,只要这案子不破,此生这金项链就不摘。
      老杨收拾好碗筷,经过老婆最后躺过的地面,摸索着上楼睡觉。
      十四年了,老杨没扫过地。刚开始是想留着地上那个白印儿,留个念想,留个希望。常年等不来案子破了的消息,老杨渐渐失望,也渐渐心灰意懒。既然破不了案,索性就让那个白印儿永远留在那里吧,也好提醒老杨现在一个人的孤苦。
      从老婆走了之后,老杨的心好像也跟着老婆一起走了,再也提不起兴致做生意挣大钱了。过去挣钱是给老婆花,孩子花,老婆走了,孩子不来,挣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本来这别墅也养不起了,周围早就荒草丛生,灰灰菜长得比自己还高,老杨打算把它卖了,换套小一点儿的房子,够自己一个人住就行了,剩下的钱就拿来打发余生。可是发生过命案的凶宅,根本就没人愿意买。这也好,总算这里还留存点儿老婆最后的气息,自己不用电,少用水,在院子里自己种点儿菜,就这么凑凑和和过完下辈子得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今年已经七十了,谁知道还有几年活头呢,唯一的期盼就是去见老婆的时候能告诉她最后的答案。
      人老了,觉也少了,常常一夜能醒四五回。别墅里没有电,不能看电视,老杨只能在床上闭目养神。每当这时候,过去的种种就像演电影一般,一一来到他的眼前。浮现在老杨脑子中最多的,还是和老婆的一段故事。
      那时的老婆比现在墙上照片里的还青春靓丽,梳着两条油黑的大辫子,老杨就是被那两条大辫子给俘虏了。
      老杨和老婆都来自于农村,那天姑姑家有会,老杨被派去姑姑家走亲戚。快走到姑姑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个姑娘迈进了姑姑家的院子。老杨在后面跟着,看到随着走路的姿势,姑娘及腰的大辫子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看得当时的小杨心里痒痒的,就想着把自己粗糙的手掌放到那柔软的腰肢上。
      等看到姑娘正面,老杨越发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只见姑娘健康红润的脸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瞧着是那么可人。
      原来那是姑姑邻居家的姑娘,来邀请老杨的表妹一起赶会的。
      老杨把手里的油条往桌上一放,心急火燎地要求一起赶会去。
      表妹不愿意,说:“你个老爷们儿,跟我哥去吧,跟我们小妮家逛什么逛。”
      这话说得老杨心里臊得不行,只好眼睁睁看着表妹和姑娘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去了。
      老杨转而撺掇表哥:“大哥,去逛会吧?”
      表哥不屑一顾说:“会有啥看头啊,还不如打牌。走,咱打牌去。”
      一直到离开姑姑家,老杨都没再看到那姑娘。
      出了姑姑家,老杨还故意在姑姑村里七拐八绕地转了好几圈,都没巧遇那姑娘。傍晚,太阳都要落山了,老杨既怕父母担心自己,又怕被姑姑看见无法解释,只能悻悻离开。
      老杨一到家就吭吭哧哧地跟父母说提亲的事,还怕父母说自己动了歪心思。
      父母到底是过来人,并没有责备,只是说等等。
      老杨心急火燎,以为是父母的缓兵之计。
      谁知真的是等了几天,父母就再次提着油条上姑姑家去了。
      亲事说得很顺利,双方见面也都没问题,一到过年,老杨就顺利地和老婆躺到了一张床上。等成了一家人了,老杨才知道,老婆那天也相中了自己。咳,早知道这样心里慌什么慌,这肉早晚不都得吃到自己嘴里么。
      再往后儿子女儿都出生了。在农村,天天背朝黄土面朝天,累死累活也挣不下几个工分,根本养不活全家。好在政策开始活络了,上面不再整天打击投机倒把了,老杨就开始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的来贴补家用。小商品利润有限,一分两分的,一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的,还挣不下几块钱,老杨又开始跟着别人学做醋、养蜜蜂……总之想尽各种方法增加收入。孩子一天天大了,上学也是一笔开销,不努力不行啊。
      后来南方开始兴起乡镇企业,这股风慢慢波及到北方,老杨心动了,找了个城里的亲戚做担保到银行贷款,红红火火开始办厂。老杨的运气不错,他属于北方较早迈出这一步的人,所以很快就成了万元户。后面的事就简单了,资产变成几十万、上百万,然后在汤城买了一幢独门独户的别墅。
      按说在自己村里翻盖老房子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没必要在城里买房。可是随着老杨的逐渐富裕,以各种名目找他借钱的人就多起来:亲戚、朋友、邻居、村干部……要是真借钱也好办,其实这些人全是想不劳而获,能从老杨这里要一块是一块,根本就没想过要还钱。老杨不胜其烦,只能远走他乡,把家安置在城里,把厂子迁到外乡。
      现在这样想当然是马后炮了,但是老杨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不办厂的话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如果自己不在城里买房子的话,自己老婆是不是还会活着?
      想想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农村土路上的灰尘荡起一人多高,城里柏油路也变得松软,一踩一个坑。老杨一个人在厂里热得心烦,可是国外的一个单子还没完工,无法走开。这时老婆来了,说来看看。
      老杨很理解老婆,自己一二十天没回家了,老婆怎会不想自己,就像自己会想老婆一样。虽然老杨和老婆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那么多欲望,长期以来的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使他们已经超越爱情变成了亲人。但正因为是亲人,老杨才赶老婆回家。别墅里有空调,有电视,这里却只有电风扇,在偌大的厂房里根本不管用。空气里还充斥着香蕉水的刺鼻气味,自己一个人吸毒也就罢了,没必要让老婆也来陪罪。
      “我不走,我又不是从小没吃过苦。”老婆很固执。
      老杨更固执。在这儿是享受吗?这就是受罪,你给我走,马上走。
      两个人争执到最后,老杨不得已板起脸来吼:“滚!滚回家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最后老婆哭着走了。
      老杨有些心疼,因为打从结婚以来他就没跟老婆说过这么重的话;但是老杨又有些自豪:老婆总算走了,这罪就让自己一个人受好了。
      要是自己体谅老婆的一片好心,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自己还有个老伴儿可以安享晚年?
      可是一切都已发生了,自己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法儿重来。
      老杨还清楚地记得十四年前自己刚知道老婆不在了的情形,有个自称老程的警察给老杨打电话,让他赶紧回家一趟,说是他老婆遇害了。
      放下手机老杨有点懵。
      怎么可能,上午才让司机把老婆送回家去,下午她就不在了?不会是个假警察打的诈骗电话吧?可他诈骗我什么,还是在自己的家里?老杨看看天空再看看大地,闭闭眼再睁开眼,老婆还是像平时一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劲儿。
      会不会是那些警察搞错了,不知道在哪里发生了凶杀案,找不到家人就硬按到自己老婆身上?老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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