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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沈恪 ...

  •   黄昏时分刚下过一场大雨,门前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沈恪坐在门槛上盯着那泥泞水坑中倒映着的碧蓝苍穹。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近处妇人柔声轻斥道:“坐在这里做什么?衣裳都沾了泥水。”

      沈恪抬头看着妇人,展眉笑道:“等你回来呢。”

      待看清妇人额角的一处青紫痕迹时,少年沈恪眸底倏然戾气升腾,蓦地站起身来:“娘,他们又打你——”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阵剧烈地呛咳,还未轩挺的单薄肩膀倚着门框微微颤抖着,瘦削脊背弯出易折的弧度。

      姚娘慌忙为他抚背顺气,道:“别气,只这一处伤,过两天就好了。”

      见沈恪咳得喘不过气来,姚娘急得往屋子里面跑,翻箱倒柜一番:“儿啊,你的药呢?!”

      沈恪终于喘过气来,捂着胸口道:“吃完了。”

      姚娘便急道:“那我再去给你买。”

      说着便要匆匆出门,走出几步突然缓缓停住,转头小声问:“家里还有银钱吗?”

      沈恪低低地叹了口气,回道:“没了。”

      “这月的银钱还有几日才发,我现在去找他们说一说,许我提前几日……”

      “别去。”

      少年沈恪道:“去了他们又打你。”

      他坐回门槛上,瘦小的肩膀连同湛黑的眸子一同垂下来。

      姚娘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突然笑着问:“吃饼吗?”

      沈恪垂着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半块葱油饼,他抬头,看到姚娘孩子气地蹲在他面前,宝贝一样将葱油饼往他颊边凑了凑,柔柔笑道:“你尝尝,可香了。”

      沈恪咬了一口凉透了的葱油饼,瓮声瓮气地问:“娘吃了吗?”

      姚娘也咬一口,学着他瓮声瓮气道:“这不是等你一起吃嘛。”

      沈恪也不问这半块冰凉的葱油饼从哪儿来的,他看着和自己一起蹲在门槛上啃饼吃的姚娘,道:“你的衣裳也沾泥水了。”

      “呀,我可就这一件体面衣裳。”姚娘拎起沾了泥污的袍角,眉头只轻蹙了一小下便又展开,“没关系,只洗一个袍角就行。”

      沈恪道:“那我的也只用洗一个袍角。”

      姚娘笑着应声:“行。”

      ……

      正乾宗今年收徒时阵仗格外浩大,队伍自宗门前一直排到三千石阶的尽头都还没完。

      负责登记的弟子腰酸背痛,抱怨道:“今年怎么那么多人?”

      探查资质的师兄往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道:“今年是因为旭宗主飞升,所以我正乾宗声望大涨,你坐着还不满足啊?我都站了三天了。”

      登记弟子蔫了吧唧地提起笔,例行对排到近前的人说:“先去测灵根。”

      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少年一双湛黑的眸子空洞冷寂地看过来,仿佛被摄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探查资质的师兄展开光幕,几息过后似是惋惜道:“四系灵根。”

      这一下午探查了上百人,好不容易出现了个能修行的,还是个四系废灵根。

      “入外门吧。”师兄拿了弟子牌递给这少年。

      登记弟子提笔问道:“姓名。”

      少年道:“沈恪。”

      “年岁?”

      “十四。”

      “家中亲眷都有谁?”

      沈恪道:“无。”

      登记弟子愣了一下,问:“父母亲呢?”

      沈恪像是反应了一会儿,缓缓道:“母亲,患了疫病。”

      闻言,登记弟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节哀。”

      ……

      傍晚入睡时,沈恪把自己捂在被褥里一直在低低地咳嗽,因为他无法入睡的同寝师兄弟们气得将他赶出了寝舍,沈恪将自己裹在柴房的稻草堆里,恍恍惚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姚娘。

      姚娘每个晚上都会把咳个不停的他,喘不过气来的他抱在怀里轻轻顺着后背,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儿哄他入睡:“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姚娘会日复一日地说:“这是你爹唱给我听的。”

      沈恪道:“我没见过他。”

      “你见过他,刚生下来只有这么大一点的时候。”姚娘比划着,而后又柔柔笑开来,“他是个很好的人。”

      姚娘死的时候也在用细细弱弱的声音一点一点哼唱:“我徂东山,滔滔不归。”

      沈恪往稻草堆里缩了缩,将自己抱紧了,低声和道:“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

      外门管事打量的目光落在沈恪身上,头疼道:“前头师兄怎么探查的,他们不知你有喘喝之症?”

      沈恪道:“不知。”

      “你……”管事的话说一半,看着单薄瘦弱的少年又止不住地咳起来,于是斟酌半晌道:“算了,你去负责烧火吧。”

      沈恪抱着柴沉默地往伙房走,听着周围愤愤的议论之声,他捡了个轻松的差事,当然会有人心里憋气。

      姚娘一息尚存之时执拗地攥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嘱咐道:“莫要出头,莫要与人怄气相争,以后这世上只剩你一人,若是能活下去,便好好活着。”

      说到此,面容枯槁的妇人扯出苦涩的笑容:“若是哪天实在活不下去了,便下来陪娘,娘不会怪你,因为那时你一定很累很累。”

      姚娘道:“娘会抱着你,再给你唱首好听的曲儿。”

      沈恪谨记姚娘的话,将脊背弯折下来,眸子藏在额发的阴影里。

      有人上手推了他一把,道:“你有没有好好看路啊?柴火棍儿都捅到我了。”

      来人拎起袍子给他看,银纹勾勒雪白的袍角处被黑灰蹭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内门弟子服饰。

      沈恪道:“对不住师兄。”

      这群人乌泱泱地围上来,对着他左右推搡:“下次走路看好了。”

      哪曾想这瘦瘦小小的少年这么不经推,猛地呛咳起来,怀里抱着的木柴散了一地。

      见沈恪咳得喘不过气来,嘴唇发紫险些要被自己憋死,围上来的少年们一哄而散,纷纷道:“不是我,我没碰他。”

      沈恪踉踉跄跄地往前跪倒,忽而有人自身前扶了他一把,手掌贴于他后背输送了一道精纯灵力,这道灵力瞬间击散了沈恪胸口的憋闷之气,使他停止呛咳长长地吸上来一口气。

      挡于身前这小少年身着碧青骑装,放于沈恪后背的手未拿开,顺势为他顺了顺气,随着抬手的动作胸前璎珞叮当作响:“罗庭,你这家伙也太计较了。”

      他年纪尚小,声音虽清澈朗然,但其中夹杂着绵软,呼喝起人来像是在撒娇一般。

      罗庭道:“我怎么计较了?这可是我今日新领的弟子服,宝贝的紧呢,你看这都黑了。”

      霍嘉不耐烦地随手挥了个净身术给他,将他沾黑的地方恢复洁净:“这总行了吧?”

      霍嘉又俯身将地上的柴一根根捡起来塞给沈恪,道:“赶快走吧。”

      他捡柴时手上沾了些黑灰,也不由得咧了咧嘴,为自己施展净身术洗了手。

      罗庭呛道:“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很嫌弃?”

      “你再说?”霍嘉道,“你这新领的弟子服全变成黑色的挺好看。”

      “得得。”罗庭举手做妥协状,“霍小阁主,您还想看我们正乾宗什么地方?小的这就带你去。”

      霍嘉无甚兴趣地耸了耸肩,道:“不看了,我要找我爹去。”

      罗庭揽着他的肩哄道:“行行行,找你爹去。”

      乌泱泱的跟班随着两人离开,其中一个经过沈恪时,见这抱着木柴的小子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低声喃喃道:“霍小阁主?”

      “对,那可是十二阁的小阁主,金贵的很呢,霍家十二阁你听说过吗?”

      抱柴这小子没答他的话,径直越过他离开了。

      “你这小子!”

      沈恪低着头往前走,他胸腔内还残存着那道灵力,热意自胸前鼓胀着蔓延四肢百骸,连指尖都被烘得发烫。

      这就是灵力。

      他第一次产生想拥有什么的念头。

      ……

      虹蝶在小灵境内捡到了个小东西,这小东西被妖兽撕咬得只剩半口气,硬生生用磨得尖锐的石片刨开了妖兽的肚皮。

      虹蝶正在寻找可以疗伤的栖身之地,相中了这小东西怀里的一枚缇色花簪,她毕竟是一位懂礼貌的“灵”。

      有冰凉的触感直入眉心,沈恪自混沌中苏醒便看到自己面前蹲着个半透明的女子,她道:“我要在你那花簪上安个家,成吗?”

      沈恪奋力抬手捂住胸口,气若游丝道:“不成。”

      虹蝶没料到他会拒绝,秀眉蹙了蹙,而后抬起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半透明的阵法,阵法覆于沈恪身上,两息之间便修复了他破碎的五脏六腑,为那空荡荡的丹田注入了一捧灵力。

      这是沈执砚入正乾宗半年多以来,第一次用丹田感受灵力的存在。

      “现在可以了吗?”

      沈恪抿了抿干裂的唇,道:“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你若住进去要小心一些,切勿弄坏了。”

      虹蝶急不可耐地钻进去,道:“知道了,你真是啰嗦。”

      沈恪将压在腿上的妖兽尸体踢开,往后挪了挪靠在树干上,这一番动作激得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啧,你这小东西不仅是四系废灵根,还是个病秧子啊?”

      沈恪还在咳嗽,没空理她。

      虹蝶又道:“你一丝修为也无,进了这小灵境岂不是送死,是谁将你放进来的?”

      沈恪答:“误入。”

      虹蝶隔着花簪冲他翻了个白眼,并不相信这个说辞。

      “喂,想不想多活几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这小东西的回答:“想。”

      “知道洗灵根吗?洗灵根能治好你的病,说不定还能洗出个单系灵根,但这可能性不太大,对你这病秧子来说能治病也是不错的。”

      沈执砚抬眼看她:“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我刚学会这个,拿你来练练手罢了,顶多会有些疼。”

      少年湛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怕疼。”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引自诗经《东山》
    这本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大家,咱们下本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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