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一月三捷

62、第 62 章

　　戚扬从床下翻出一支磨损严重的医药箱递给身后的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他道：“我这里的抗生素应该还算齐全，之前军医给的，我也没用上，你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医生将箱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塞满了大瓶小瓶大盒小盒的药品，大部分都是针剂。

　　“这么多......”他有些惊讶的看了戚扬一眼。
　　“看下日期，也不晓得过期了没。”戚扬微微一笑，随即耸肩道：“我这人命好，战场上这么久，倒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些都用不上，再加上之前队伍里的药品还算充足......都在这里了，拿去用，要是还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医生点了点头，将药箱重新合上抱在怀里，低声道：“谢谢。”
　　口罩遮住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却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十分清澈，戚扬看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干咳一声，道：“就这样吧，去忙吧，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让人喊我。”

　　等医生走了，戚扬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条干净却有些皱巴的迷彩T恤套在身上，他将手/枪重新换了弹夹别在腰上，又从地垫下面取出两把小型军刀别进战靴里，随即他在原地出了会神，才撩起帐帘出去了。

　　晚上十一点半，沈彧终于忙完手上的几个伤病，正准备喘口气的时候，有个金发蓝眼睛的俄罗斯女医生突然匆匆进来，神色沉重的对他道：“Shen，别克罗兹大道上的两支英国军队需要我们立刻赶过去救援，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沈彧摘下眼睛，下意识将镜片上的雾气在袖子上擦了擦，皱眉道：“什么时候打起来的？怎么没听到动静？”
　　女医生摇头：“我们也不清楚，不过oly他们猜，应该是英国军在别克罗兹大道遇到了埋伏，那边全是反政府军的野战兵，五分钟前他们的队长已经向我们发出救援，大家现在都准备过去了。”

　　沈彧转头看了眼四周坐满的中国士兵，刚才几个重伤的已经差不多都处理妥当，他对女医生道：“请稍等我片刻。”
　　随即只见他走向人群，弯腰跟那些伤病们说了些什么，才终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转而走向女医生：“出发吧，这边已经没什么太大问题。”

　　一齐前来支援的无国界医生们再一次出发前往别克罗兹大道，然而还没等走出中国士兵的队伍，沈彧迎面就跟那位年轻军官撞了个正着。
　　即便此刻四周一片昏暗，几乎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凭着那道出类拔萃的身高以及他身上那股说不出的感觉，沈彧瞬间就知道对方是谁。

　　“这么晚还要走？”戚扬双手叉腰，下颌微微抬起，饶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沈彧依然能够察觉到他平时那股居高临下的姿态。
　　“嗯。”他点头：“别克罗兹大道的英国士兵需要我们支援，所以得尽快赶过去，对了戚上校，谢谢你的药，很好用，剩下的给你放在张排长那里，记得拿。”

　　“倒也不用......”他正想说倒也不用这么客气，紧接着话锋一转，皱眉说：“已经有两批无国界医生赶去别克罗兹大道支援了，伤兵一并没有多少人，你们去这么多，不怕被恐怖.分子当枪靶子打？”
　　沈彧疑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俄罗斯女医生，他和戚扬说的是汉语，对方听不懂。

　　沈彧道：“不管怎么样，英国士兵向我们发出了求救，还是得过去看一下。”
　　戚扬点头，倒也没再多加阻拦，只点点头，说：“好，那路上小心流弹。”
　　沈彧道了谢，就要离开，戚扬突然：“稍等。”
　　沈彧微微一抬头：“还有什么事吗？”
　　戚扬摸了摸鼻子，笑道：“还不知道医生叫什么名字？今天你救了我的兵，下次要是再见，要好好谢谢你一番。”

　　“不用这么客气的......”沈彧忍不住脸一红，笑道：“大家都是同胞，本来就会应该的。”
　　“嗯？”戚扬笑：“所以呢？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姓.....”
　　“shen！”旁边的女医生眼看着同伴已经走远，忍不住催促道：“莱昂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得赶紧跟上！”
　　“......好的，这就来！”
　　沈彧记得最后只礼貌的冲戚上校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Shen。”戚扬站在原地，望着那一队消失的人影，笑了笑。
　　“申医生。”他如是说道：“很漂亮的男医生。”

　　亚国的这场战役持续了近一年半，一直从南部打到北部。
　　原本应该于三个月前就收复回来的北部那布城，却因为被间谍出卖，导致市中心严重沦陷。
　　戚扬所带的队伍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退到了郊区，不仅因为队伍需要修整，也因为郊区此刻滞留的百姓需要得到疏散救援。

　　天际线仅余下最后一丝西洋，他走进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坐下休息，他实在是太累了，几乎两天两夜都没阖过眼，刚才他的士兵将那些百姓们都安全送走之后，他才得以喘息片刻。
　　过了今夜，他就要北上去寻找大部队。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在听到的一瞬间便警觉起来，只是紧闭的眼睛一动未动，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静止了一会儿，紧接着，似乎弹跳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声“喂！”，戚扬别在腰间的手/枪已经被咔咔上了膛，甚至在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的瞬间，枪口已经对准了来人。

　　“你......你没事吧？”对方似乎被眼前的武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举起了双手，带着点颤颤巍巍的语气道：“我看你，好像......受伤了......”
　　中国人？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随即眼前似乎才清晰起来——只见对方穿着白大褂，举起的手中拿着类似于急救包一样的东西。

　　似乎是位医生。
　　“你腰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我这里带了药。”他说：“我可以帮你。”

　　戚扬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对方实在没有什么攻击性，才缓缓放下武器，淡淡道：“谢谢，不用了。”
　　“可是这么热的天很容易感染的。”医生不依不饶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他坐下去之后，弯着腰对他说：“或者我可以带你去就近的医院手术？你这样子像是中弹了，得把伤口清理干净吧......你是一个人吗？在这里干什么？”
　　“休息。”他实在太累，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那还有其他人吗？”
　　“清理战场去了。”
　　“......哦。”

　　医生见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往外渗出，腰间的衣服也是血迹斑斑，赶紧扒开急救包，一边说道：“你这伤口要赶紧处理的，不然真的会感染，我先帮你消毒，晚一些赶紧去医院，要把弹片取出来，不然发炎的话会很......”
　　“你能在这帮我把弹片取出来吗？”
　　“......很容易发炎化脓......你说什么？！”医生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他。

　　戚扬勾唇一笑：“我说，你能在这，帮我取出弹片吗？”
　　似乎是医生怔楞的时间有点久，又或者他刚才真的说了句玩笑话，不等对方回答，戚扬淡笑道：“没什么，帮我止血消个毒，我很困，想睡一会儿。”

　　他说完又重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又听见对方窸窸窣窣的动作，紧接着，腰上传来一阵刺痛，却又冰冰凉凉的，是这位好心的中国医生在帮他处理伤口。
　　“主要是我今天带的东西不齐全。”好半晌，忙碌的医生忽然开了口：“不然以我的医术，在这里帮你处理，也不是不可以......”

　　戚扬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应该是长期在紫外线下暴晒的缘故，因为戚扬顺着他的领口，可以看到他脖颈下面的胸膛，白皙的过分。他似乎走了很长的路，发梢都因为出汗太多而被打湿了，一丝淡淡的潮红从他脸皮下泛起，汗珠顺着眉弓滑落。
　　戚扬下意识从口袋里取出纸巾，还没等拿出来，对方忽然抬起眼睛看他。

　　他被这眼神吓了一跳，除此之外，只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
　　对方被他看的耳根一红，有些吞吐的开口：“可，可以了......”

　　戚扬低头看了眼伤口，腰间已经被打上了绷带，收口处还系了一朵硕大的蝴蝶结。
　　戚扬：“......”

　　“我先睡一会儿。”他说，随即不再理会对方，靠着树根，开始假寐。
　　医生也没再回答，他在他收拾东西的一阵细微响动里，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等戚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撞上对方还没来得及撤回的眼神。
　　戚扬：“......”
　　医生：“......”

　　“你醒啦？”医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忽然朝他递来什么东西：“这个给你。”
　　那是一块玉，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从小戴在身上，前几天绳子断了，只得放在兜里。

　　“这是什么玉啊，怪好看的。”
　　“不清楚。”他敷衍着。

　　“好吧。”医生说：“虽然不认识，但看起来好像很贵重，你这次要收好了，别再丢了。”
　　“谢谢。”
　　“喝点水吧。”医生说：“天气太热啦，好想吃我们西安的凉皮。”

　　“你是西安人？”戚扬吞了口水问他。
　　“嗯，雁塔区的，就是有大雁塔的那块。”医生说：“你呢，哪里人？”
　　“苏州。”他随便邹了个地名。
　　“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医生笑道：“可惜我还没去过，如果哪天回国，就去看看。”

　　他无意接他的话，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医生似乎很想跟他讲话，却见他态度冷淡，有些欲言又止。
　　他察觉到他的窘迫，便主动问他：“你在国内哪家医院上班？”
　　医生摇头：“我不在医院，在兰州军区里面做军医。”
　　“那很厉害啊。”他表示称赞，又问：“来那布城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医生说：“我是先到的赤里瑞，再从波尔湖一路坐船来的这边。”
　　戚扬忍不住朝他竖了大拇指，且不说那布城如今沦陷至此，一年前的赤里瑞，比那布城更加水深火热，连不少维和兵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医生第一站就是赤里瑞，戚扬着实感到吃惊。

　　他正想问对方为什么会先去赤里瑞，没等开口，就听对方道：“你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戚扬一愣，想起自己两年前初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站也是赤里瑞，只是那时候的赤里瑞，还远没有成为一座鬼城。
　　他撒谎：“跟你差不多时间。”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好半晌，才又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沈彧，今年23了。”

　　“戚扬。”他笑道：“27岁。”
　　“祁阳？阳光的阳？”
　　“扬帆起航的扬。”
　　“哦，祁扬。”沈彧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个彧？”
　　“......哪个？”
　　“荀彧”他说：“荀彧的彧。”
　　戚扬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吧，荀彧的彧。”

　　后来沈彧不知怎么找到不远处的一条河，带着戚扬去洗澡，等好不容易洗完了，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
　　“得走了。”沈彧说。
　　“去哪？”
　　“市中心。”

　　“市中心？”戚扬皱眉：“那里很危险，你一个人？”
　　“对，要去办些事情。”沈彧说：“你呢？你去哪里？”
　　“我要留在郊区。”戚扬道：“我的战友们都在这里。不过你一个人，要怎么去？这边离市中心还有二十公里。”
　　“没事的，我沿路可以搭便车。”沈彧说着，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失落，他勉强笑了笑：“你快回去吧，伤口要注意……对了，这个药你拿着，隔四个小时换一次，别忘了。”

　　他说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准备离开，戚扬忽然叫住了他：
　　“稍等，给你个东西。”
　　“什么？”
　　戚扬递给他一把黑金色的瑞士军刀。

　　“防身的，用得着。”戚扬笑了笑：“算是作为你替我疗伤的谢礼。”
　　“大家都是中国人，不用这么......”
　　“大家都是中国人。”戚扬打断他：“所以更应该给你了。”
　　他将军刀塞进沈彧怀里，挑眉道：“一路平安。”

　　等看着年轻医生走远，他才又微微一笑，低声说：“一路平安，漂亮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