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情债后上神他被》谢朝夕

42、浮白6

　　接下来任明冽如何问，抱朴都不肯再说了。

　　明冽思索了片刻，说道：“那你不必同我言说，让我来猜。”

　　“守煦说我曾在两百年多前焚毁过天辉宫的星盘，那星盘上载着诸天仙神的命数……”如同抽丝剥茧般，般，听得明冽缓缓发问：“那便是你说的，我第一次‘干预灵戈的命数’吗？”

　　抱朴一怔，唇间笑意渐渐停歇，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幽深的光。

　　“那星盘事关重大，听说当时天辉宫的几位长老发都难于我，是晏灯将我保下，可他什么也没说就放我走了。难道是因为灵戈的命数有什么奇异之处，而他，默许我这样做？”

　　晦暗不明的酒窖里，一束微光斜切了抱朴的大半张脸，明冽看见他的眉头稍稍蹙了起来。

　　“够了。”

　　明冽心道，果然如此。

　　抱朴慢慢地偏了头，斜光旁移，映亮了他的大半张脸。带着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抱朴低低道：“两百多年前，你将灵戈送走以后，一人在逐照巅饮酒。我去寻你时，你已酩酊大醉，却是一字一顿对我说，不要推演你的命数，不要聆听你的天音，让一切都结束。”

　　明冽一顿。

　　抱朴望着明冽，沉沉开口：“你好像知道你的命里有这么一场劫，旁的却一点不肯透露给我。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竟是这样？

　　“你身殒之后，我启了星轮阵，想看看你的命劫。可你的星辉全部黯下来了，有关于你的命数，你的天音，你的命劫，统统都算不出来。”

　　这倒是与天问的卦象相类，天问也算不出他的从前。

　　他从前的那段经历像是巨石沉进了深海，再也打捞不出来了。

　　良久，明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灵戈被我送到何处了？”

　　抱朴摇头：“没有人知道。只是你将灵戈送走以后看上去很是消沉，谁也不肯见，后来你只身一人闯了幽冥渊，在里面杀了两百年的伥鬼。”

　　话音刚落，便见抱朴弹指一挥，一点灵光自抱朴的指尖绽进了明冽的眉心，他额上的印记一下子变得鲜红欲滴。

　　“这是你额上印记的灵光再现，”抱朴轻轻开口：“闭上眼睛。”

　　明冽忽然感受到自己灵台溢出的微微凉意，他依言微微阖上了眼睛，见到一片肃杀之色。

　　尸山。血海。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朝他涌来。

　　他手中的银剑血迹斑驳，蜿蜒的血迹顺着剑纹，正一滴一滴往下流淌，融进了漆黑的冷潭之中。

　　无面的黑衣魍魉将他团团围住，他手握扶光，在冰冷的幽潭之中大杀四方。

　　每杀一个黑衣人，都会掉下一片鸦羽，他额上的印记也会变得更深一些。

　　随着他手起剑落，银茫纷飞，他眉心的竖纹渐渐深刻于骨，转眼间深潭都是湮灭的鸦羽。

　　似一场漆黑的雪。

　　没人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这近乎是一场屠戮。

　　越往深处走，潭水便越是寒凉，转而便见到他吹起了怀中的若浮神埙。

　　埙声心惊，剑鸣胆寒。

　　明冽陡然睁开眼，胸膛正剧烈颤抖着。

　　抱朴及时收手，又注入灵力，平复明冽心底涌起的恶寒。

　　明冽深吸了几口气，抚着自己心口问：“何为幽冥渊？何为伥鬼？我额上的印记又是从何而来？”

　　“传说这世界原来是一团混沌。上古时期，有人于洪炉而生，凭空凝器，开天辟地，以混沌自名，这便是祖神了。据传，祖神混沌创万物，辟三界，后不知为何，却要活祭天地生灵。彼时三界已有灵识，自不会坐以待毙，上古神魔凝聚在一起反抗祖神。祖神辟出三界以后，功力大不如前，却创造了许多傀儡拥趸，名为伥鬼。他们得了祖神的灵力，一时变得极为强大。那些伥鬼依附宿主而生，蛊惑宿主为其所用，待噬净了宿主的最后一丝神志，便将宿主操控成傀儡，依祖神意志行事。”

　　“后来神魔二族连手，在天星逆位之际，将祖神封印，这便是弑天大劫。祖神被封印之后，伥鬼四出，神尊玄晖镇伥鬼于大荒幽冥渊中。然而天地失去了祖神的依怙，难以维系，神尊与魔尊便各分了一半灵脉，在大荒辟出了新界碧落川。二界相连却不互通，只要碧落川在，便可保现世便安稳无虞。而他们便永远留在了那里，为三界守万世太平。”

　　“最近一次天星逆位，你见幽冥渊的伥鬼蠢蠢欲动，便亲去斩杀。我师父说，幽冥渊的伥鬼数不胜数，你在那里呆了两百年，大抵有无数伥鬼想要借你的躯壳重生，想要将你同化，想要将你逼成邪神，你额上的印记约莫是被恶念侵染而成的。”

　　明冽默然不语，心底一片肃然苍凉。

　　他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埙声从冰渊的最深处传来，很低很沉，夹杂着莫名的思念的悲泣，传彻在了他的耳畔。

　　那是他的两百年。

　　那是那两百年的全部。

　　良久，明冽喑哑开口，“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两百零五年以前。”

　　恍然间明冽抬起了头，忍不住推算，那正是灵戈十七岁的时候。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多少变故？

　　无人知晓。

　　明冽抚着自己额上的印记问道：“你去过幽冥渊吗？”

　　“不曾。”抱朴说：“那个地方有神尊的结界，只有冰夷族人才可进。”

　　“为何？”

　　“神尊与魔尊封印混沌祖神时，借用的便是冰夷的圣物天命戈，因此祖神那一派的伥鬼对冰夷也总是忌惮三分。这便是你能够出入幽冥渊不被伥鬼同化的原因。”

　　明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守煦说天命戈在冰夷覆灭之际便不知所踪了，要寻回此物应当要费不少功夫。猛然知道了这些因由，明冽的眸色变得杳冥晦暗。

　　心底蓦地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旧仇很多，仇怨很深，这才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若是……

　　——死是他的选择呢？

　　明冽狠狠地一压眉骨，以疼痛换得了几分清明，身体绷得僵硬。

　　他脚下的长路迷蒙曲折，他正被风雾拥簇着朝前走去，看不见来路，也寻不见归途。

　　他没有选择，只能往前。

　　然而没有选择未尝不是他的选择，末路未尝不是他的路。

　　那么重活一次，他又当如何？

　　抱朴望着明冽的侧脸，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眼下，还是恢复你的功力和记忆要紧，别的先不要想了。”

　　明冽握紧了双拳，勉力振作。

　　抱朴的面色有些迟疑，低声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说明。”

　　“何事？”

　　“留在穹途体内的内丹只得三分之一。”

　　明冽蹙眉：“你是说——”

　　“是。”抱朴神色转冷：“你的内丹被人一分为三，其中一份给了穹途。”

　　明冽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觉不觉得穹途与你描述的伥鬼宿主很像？”

　　抱朴怔愣了片刻，点了点头：“只是随着祖神殒落，现世倒是见不到什么伥鬼了。而且穹途心结未解，眼下又自封了灵识，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明冽问：“你知道归元子吗？”

　　“你是说不周山那个拒不飞升的道人吗？”

　　明冽点了一下头，“他的琴声可操控穹途。而在我的记忆里，我死前应当是去过不周山的。”

　　抱朴的面色微微一变，两人目光相对，似乎判定了什么。

　　酒窖一时无话，变得有些冷寂。

　　窗棂日影斜，抱朴凝眸望向窗外，轻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明冽点头起身。

　　“若我找到唤醒穹途的方法便告诉你，只是你须知道，便算得了穹途体内的内丹，你的功力也恢复不到从前了。”顿了顿，抱朴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什么：“前路崎岖难行，你要做好准备。”

　　明冽低头望着他，唇角渐渐往上挑了一下，“我的路一直都很难走。尽管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从前在坚持什么，折腾什么，可我有预感，我脚下的路就是我心中的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明冽推开了酒窖的门，直面着残落的夕阳，大步朝前走去。

　　抱朴缓缓起身，却未再相送。他倚着门，见残阳将明冽的雪裳染得绯红一片，不由得笑了笑。

　　他啊，骨子里还是冰夷的那个少年。

　　直到明冽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抱朴才重新回到了酒窖，偏头一看，却瞧见地上躺着一个锦囊。

　　——似是明冽一直佩在腰间的。

　　刚想捡起来给明冽送去，手甫一碰到锦囊，便被震开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指尖的淡红灵光——

　　抱朴抬手在空中虚虚一划，锦囊腾空，在他的指引间，慢腾腾地倒出一个赤色的石头来。

　　石头只有半拳大小，周身浮着薄光，隐可感知到里面涌动的神力。

　　这股神力既熟悉又陌生，却是极其温和的，与他从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光是隔空感知，都能体会到那股温暖的力量。

　　倒是奇了。抱朴一笑。

　　.

　　明冽怀着凌云壮志大步走出酒窖，然而走到转角就忘了方向。

　　周围的弟子恭敬地朝他问好，明冽轻咳一声，问道：“我从前……住在哪里？”

　　弟子们很快便会意，争先恐后地为他引路。

　　他们都晓得上神失了忆，这便十分热络地同明冽讲述着他的过去：

　　“上神从前住在红莲水榭……”

　　“上神从前和灵戈师兄住在红莲水榭……”

　　“上神从前和灵戈师兄住在红莲水榭同吃同住……”

　　“上神从前和灵戈师兄住在红莲水榭同吃同住相濡以沫羡煞旁人……”

　　“……”

　　每加入一个弟子，就扩一个句子，就刷新了一番明冽对自己的认知。

　　到红莲水榭之时，明冽的面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抬头一看，却瞧见了灵戈。

　　此时灵戈便坐在莲池边的榕树秋千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待看见了明冽，灵戈便化作一道惊鸿朝着他的方向飞速冲了过去。

　　不过是数步之遥，竟催动了神法。

　　明冽便看见那秋千座在空中荡啊荡的，还没有停稳，手臂便被灵戈箍紧了。

　　小龙王将面颊贴在自己的肩头，同他絮絮低语道：“明明才分别小半天，可是我好想你啊。”

　　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酸得明冽心尖发颤。

　　明冽身后的弟子们都傻眼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当中有一个小弟子为人颇耿直，壮着胆子上前道：“灵戈师兄，这、这、这……大师兄说不可与师长太过狎昵，有失、有失体统……”

　　“那是因为大师兄没有和师长断过袖。”灵戈松开了明冽，含嗔带怨地瞪了弟子一眼，转而将明冽拉到了自己身旁，理直气壮道：“要是断了袖，方晓得拥抱牵手不算狎昵，日日相见犹觉疏远。你喜欢他，便想时时刻刻腻歪在他的身边。”

　　仿佛是在传授一个不得了的知识点一般，灵戈面不改色地问道：“你们听懂了吗？”

　　弟子们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几个好学的已经默默复述着记下了。

　　先记下来再消化吧——

　　一、灵戈师兄说他和上神是断袖。

　　二、灵戈师兄说他喜欢上神。

　　三、灵戈师兄想要时时刻刻腻歪在上神的身边。

　　四、……

　　众弟子抬起头来，忽觉不对。

　　什么？！灵戈师兄和上神？？？

　　“啊！”只听他们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捂脸惊走，漫山遍野都能听到他们的哀嚎：“大事不好啦，灵戈师兄和上神真的断袖啦！”

　　红莲水榭传来明冽一声惊天动地忍无可忍的大喊：“灵！戈！”

　　灵戈小嘴一噘，身子一歪，捂着心口，弱柳扶风道：“嘤。你吓到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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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冽：这都没有人管？这都没有人管？.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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