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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寻梅图 ...

  •   离晚饭还早得很,我无所事事,眼睛落在炕头新空出来的墙壁上。
      “高无庸,”我吩咐:“将爷的藏画箱子搬来!”
      爷挑张画出来补壁。
      “嗻!”高无庸答应一声,指使秦栓儿、秦锁儿抬来一只箱子。
      打开,一连看了好几张,我都觉得不好。
      转眼看到梅瓶上的红梅枝,我想起来了,问:“高无庸,爷那张仇英的《寻梅图》呢?怎么没见?”
      “奴才该死,”高无庸将功赎罪,立刻表态:“奴才这就取来!”
      《寻梅图》是先孝懿皇后薨后,内务府整理承乾宫遗物时,皇阿玛赏我的念想。再还有些古董摆件首饰。因是御赐,家常连同孝懿皇后早前赏我的物件收在专门的箱子里。

      “爷,”高无庸双手捧来了画。
      “打开!”我吩咐。
      秦栓儿、秦锁儿展开了画。
      一株梅树,树下两个寻诗探香的仕女,款识题跋印章都是记忆中的样式,我吩咐:“挂墙上,爷瞧瞧!”
      虽说画幅小了点,不及原来套图的一半,但一时半刻地也寻不出更好的了。
      秦栓儿、秦锁儿挂起画,我端详,然后便觉得不对——仕女身上裙子的摺痕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幅画打我记事起就挂在承乾宫的暖阁中,即便经年未见,我依旧记得两个仕女身上衣裳挂件的每一道线摺。

      忆及刑部案卷中的古董倒卖案,我禁不住手抖:爷府邸库房有人监守自盗!
      吸口气稳住心神,我叫高无庸:“将爷的放大镜拿来!”
      仇英的笔法以细微见长,放大镜下,不说仕女面貌衣裳着色如何了,画中梅树上的梅花每一朵都是破绽。

      我把放大镜递给高无庸:“高无庸,你来瞧瞧!”
      高无庸虽不懂画,但他练武之人,眼力厉害。不过瞧了一眼,即悚然变色,噗通跪下:“奴才该死!”
      死有什么用?我怒斥:“还不去查?”
      高无庸连滚带爬地跑了。我看着墙上的假画生气,喝斥秦栓儿、秦锁儿:“还不收了?”
      留着丢人现眼吗?

      枉我自诩治家有方,结果连皇阿玛赏我的御赐都丢了,甚至于连什么时候丢的,丢了多少都不知道。这要给皇阿玛知道了,已不是一个轻率了事,而是大不敬——参照胤祉的前鉴,宗人府议罪就是降爵。
      贝勒再降就是贝子。
      我,我要成为我兄弟里唯一的贝子?
      越想越生气,书房呆不下去了,我来后院佛堂静心……

      第三株香烧到半截的时候,高无庸捧了一摞画卷来请罪:“爷恕罪,据库房管领付荣交代,除了《寻梅图》,还有这五幅古画也被他以假乱真,偷卖出府,得银六百两。”
      竟然偷卖了六幅画,且才卖了六百两。我气得心疼,犹耐着性子问:”都卖给谁了?”
      再这假画哪里来的?我直觉没这么简单。

      “爷明鉴,据付荣交待,蛊惑他偷盗爷库房字画的是永庆当铺的伙计徐六。前岁爷查抄俞保丰家产时,徐六跟着当铺掌柜的进府来给古董估价,就此跟付荣相识。”
      “徐六跟付荣说他认识一个仿古画的高手,水平不比绮礼差。可惜家境贫寒,不似郭络罗家有私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问付荣爷库房有没有美人图,有的话借出来打个样,就给他一百两。”
      然后借真还假?
      我大略明白了,呼唤:“戴铎、高福!”
      戴铎、高福应声而入:“爷。”
      我问:“高无庸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戴铎、高福噗通跪下:“奴才该死!”
      “内外勾结,以假乱真。门上是干什么吃的?”我质问:“白看着爷的画从大门流出去这许多?”
      戴铎、高福不敢辩白,磕头请罪:“奴才该死!”
      “戴铎,”我吩咐:“你领了府里的侍卫去追画。高福,你领人彻查库房,确证不再有其他失物。再拟个府邸出入章程来,往后再有这样的事,爷先扒了你的皮!”
      “嗻!”高福答应去了,戴铎却跪着没动。
      我眼光转向戴铎,戴铎磕一个头后方回:“爷,奴才以为追画这件事最好悄悄地办,不宜打草惊蛇。”
      什么意思?
      “爷,徐六一个当铺伙计,至今连柜头都没混上,即便认识什么仿画高手,这盗来的画也必得有个销赃渠道——奴才听说绮礼的画,卖的都是琉璃厂书画店。”
      不错,我得到提醒。我名下三个当铺,收得最多的是珠宝首饰衣裳日用器皿,偶尔几件古董也都是瓶瓶罐罐,少有字画。
      京里的字画交易多是专门的书画店。且仿古画的高手也是书画店的客户。
      我的当铺可只管当当,到期不赎的当物都是处理给相关铺子的掌柜。
      徐六背后还有黑手。
      “秦栓儿、秦锁儿,”我吩咐两个暗卫:“你两个协助戴铎追画!”
      甭管是谁,敢把手伸到爷的库房,我发誓:爷定叫他悔不当初。
      ……
      吃过晚饭,我先进上房。
      《大清律》明文规定:“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之人也;妾者,接也,仅得与夫接见而已。贵贱之分,不可紊也。”
      我早起已瞧过绮罗一回,一会儿还要去,这一天两回瞧看妾侍,都不来上房走一遭,实说不过去。
      再我禁了绮罗的足,于情于理,我也当给琴雅一个说法。

      琴雅见到我,即与我请安,我扶起后又跟我告罪:“爷恕罪,都是奴才疏忽,没安置好绮妹妹,以致她自己杀鸡,坏了爷的家法规矩。”
      没给绮罗院子安排人,我不以为是琴雅的疏忽。似去岁宁芳进府、抬静初抬格格,都是秀英铺设院子,指派人手,都没出纰漏。没道理绮罗进府,秀英反丢三拉四,顾此失彼。
      秀英没安置妥当绮罗,琴雅不治秀英的罪,反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自然一切都是琴雅居中授意——起码知情。

      再就绮罗杀鸡这件事,我早晌确曾很生气,不过佛堂半日,冷静细想:我满洲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无不跟男儿一般杀伐果断,骑马射箭。比如琴雅去岁在围场猎杀百余头鹿,为福晋中第一。
      绮罗不过是在她自己院子杀只鸡而已,多大点事?
      至于叫鸡给跑了,则未必不是绮罗自己的福报。
      或许郭络罗太太的本意是养废绮罗,但就个人修行而言,第一大戒就是不杀生。
      对比我不想杀生,每年秋荻还得在围场冲锋来说,绮罗可谓是得天护佑。

      且从今儿发现库房《寻梅图》失盗看,不排除这鸡飞上墙是上天借绮罗的手给我的示警——俗话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若不是绮罗杀鸡,我注意到她的丫头,发现了绮礼美人图的秘密,想着换挂画,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库房失盗?
      如此御赏的画流出去,为人知道了,我就很被动。莫不如现在悄没声息的去查,若是就此找回来了,则可免除一件祸事。

      不过琴雅是我嫡妻,绮罗是妾,嫡庶尊卑,我没有为才进门的绮罗责备琴雅不周全的道理,特别是绮罗还是个绝色。太容易与人宠妾灭妻的印象。

      “罢了。”我避重就轻,含糊其辞道:“似她这般馋嘴也是少有。爷今儿禁了她的足,不学好规矩不许她出院!”
      “爷,”琴雅不死心地问:“绮妹妹才刚进府,这禁足,是不是等到三天回门之后?”
      我觉得琴雅的试探很拙劣。单看郭络罗家送嫁一个人没来,就知道郭络罗家没人,起码当家人都不在意绮罗,当然,也无所谓我。如此,绮罗还回去干什么?
      只这话不能说,说出来我也是面上无光。为我脸上过得去,也为叫琴雅放心,我拿绮罗的位份说事。
      “庶福晋而已,”我嗤之以鼻:“何来回门一说?”
      琴雅皱眉:“爷,这样一来,只怕郭络罗家脸上不好看。”
      呵,我听笑:“现在想好看,早干什么去了?”
      绮罗出门这么大的事就办成这样,有脸挑拣回门?
      琴雅终不再言语。
      ……

      对于府里犯规距禁足受罚的妇人,早前我都是冷着,不说探望了,甚至于解了禁,我也不会再假以辞色。比如懋华,自她私停避子汤,没我的许怀孕生产了纯慧后,我就再没叫她近过身。
      但绮罗不同。绮罗才刚进府,不知我府里规矩。禁足也只是为学规矩,避免犯错。我过去瞧她,不仅没有妨碍,还能瞧瞧她的进展,指点指点。

      经过玉婷院子的时候,我顿了顿脚,没有进去。玉婷小性,我去了,不留宿反是不好。莫不如等几天,等玉婷习惯了绮罗的存在再说。

      绮罗院子的门跟早晌一般虚掩着,高福一手推开,我迈步而入,一气走过大半个院子,连个人影都没见。
      我服气:绮罗院子添了两个婆子和一个精奇嬷嬷,竟然还是没人听门。似绮罗两个陪嫁婆子不知道府邸内院规矩也就罢了,精奇嬷嬷也不知道吗?

      “孙嬷嬷,”上房传来绮罗的声音:“我都学一天规矩了,怎么晚饭后还要学?这个点,就是考状元的学堂都下课了。”
      孙嬷嬷,我心里一动:琴雅指了秀英的左膀右臂来。
      “绮主子,”果真是孙嬷嬷的声音:“温故而知新。您将奴婢白天讲的庶福晋该守的二十一条规矩现背一遍,明儿贝勒爷问起时,您才好回话。”
      “不可能,贝勒爷明儿绝对不会问我。”绮罗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信:“孙嬷嬷,我念过书,你哄不到我。似我念《千字文》,师傅一天都没教过二十一个字,哪有一天就学会二十一条规矩的?”
      “贝勒爷绝不似你说的这样难为人!”
      是吗?绮罗认定爷不会难为她。
      我听得想笑,忍不住咳嗽一声。
      孙嬷嬷隔窗看到,立刻提点绮罗:“绮主子,您看,贝勒爷这不就来了?您赶紧出迎!”
      绮罗呆住。

      我迈步进屋,回过神来的绮罗一扫刚刚的铁齿,怯怯地给我请安:“贝勒爷吉祥!”
      春花春柳两个丫头也跟着蹲身。
      “起来!”我扶起绮罗。
      孙嬷嬷提点:“绮主子,您当为爷更衣。更衣,您还记得吧?您先替爷解帽缨。”
      绮罗依言替我解帽缨。孙嬷嬷点头:“对!”
      随即又指派丫头:“春花,快别愣着了,赶紧接了你主子手里的帽子放到案上,再泡了茶来,春柳,还不打洗脸水?”
      ……
      “贝勒爷,您拭面!”绮罗接了春柳拧好的面巾把子转递给我。
      “贝勒爷,您请喝茶!”绮罗又端了春花捧来的托盘上的茶盅给我。
      喝一口茶,竟然还是井水。
      什么时候琴雅办事竟是踢一步,滚一步了?我很不悦。
      再还有孙嬷嬷,管着府邸奴才规矩,日常受各处巴结,会尝不出来?
      尝出来了却不吭声,自然是因为她自谓是秀英的人,不认绮罗这个主子。
      绮罗初来乍到,身边没有得力人手,孙嬷嬷能力有,想她甘心服侍绮罗,说不得还得爷来敲打。

      “不错,”我不吝夸赞:“有些样子了!”
      绮罗骨碌着杏眼抿着嘴不说话,孙嬷嬷脸上则露出得色,春花垂眼看着手里的托盘一动不动,春柳却是抽了抽嘴角,有些不以为然。
      放下茶杯,眼风扫过孙嬷嬷跟春花、春柳,我吩咐:“都下去吧!”
      “喳!”孙嬷嬷答应一声带两个丫头退出卧房,反手带上房门。
      绮罗则似背不出书为先生留堂的小学生一般眼巴巴地看着三人离开,恨不能一起走。

      我想起昨儿绮罗跑下炕的故事,心情愉悦:果然还是得有人教,看看,现绮罗就知道她是爷的庶福晋,不能跑了。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寻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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