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不辞镜》卉苗菁彩

154、张家口

　　宫里重阳宴散，半夜回营，我依旧来中帐瞧绮罗。进帐看到发辫蓬松，刚从绮罗床上爬起来的春花我装没看见，自顾在床边坐下，摸出药盒来给绮罗上药。
　　绮罗脖子上尤挂着我送她的珊瑚珠串，就是戴歪了，最大的胸珠滑转到脖子下面去了。我替绮罗调整好……

　　起身看到床头光秃秃的花几，我诧异：这花呢？
　　扫一眼睡眼朦胧的春花，我无声离开……

　　“回爷的话，”秦栓儿垂首禀告：“主子说晚饭吃螃蟹，春花姐姐就说这黄金甲的花香，使奴才送厨房给主子蒸螃蟹用了。”
　　我……

　　明知春花使坏，一时半会地我还真没办法，毕竟太子都说菊花蒸螃蟹高雅。

　　“秦栓儿，”我不解：“你主子身患心疾，罗美特地交代忌口螃蟹，你没提醒你主子吗？”
　　“回爷的话，奴才提了。但主子驳奴才说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般人生，还得什么趣儿？”
　　不是，《礼》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绮罗眼里人生乐趣就只一个吃？
　　爷的疼爱呢？不够得趣?
　　绮罗又摔爷的脸！
　　幸而秦栓儿太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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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又说古人拼死吃河豚，今儿过节，她不过吃两只螃蟹，偏这许多废话。又问罗美的话是圣旨吗？既不是，她为啥要听他？”
　　“生病不忌口，郎中跑断腿”。病人不听大夫的话，听谁的?绮罗又任性作死！
　　还圣旨?
　　选秀装傻，不习骑射，御前摔跤，诸此种种，都是绮罗抗旨不遵，还有脸提?

　　“主子又问奴才是谁的奴才？该听谁的话？真当她是主子，就将螃蟹弄来。”
　　绮罗不止任性，还一堆的歪理。秦栓儿拗不过绮罗，但“春花也不劝吗？”
　　不应该啊！
　　“回爷的话，春花姐姐没劝。在厨房将螃蟹送来后，春花姐姐替主子剥螃蟹，剥着剥着就哭了。主子就说她一年只吃这一次螃蟹，春花姐姐这般模样，可是不与她吃？”
　　一年只吃这一次？我想到那日席上没动过的螃蟹，幡然醒悟：绮罗原爱吃螃蟹。只她深知医理，知道自己得忌口。就今儿生辰才放纵一回。
　　春花心疼绮罗，所以不劝。

　　“春花姐姐说主子的螃蟹诗作得好，只几天工夫，便已成了厨子的菜谱儿，现今蒸螃蟹，再离不得菊花，烧酒，姜丝作料了。”
　　春花镇日守着绮罗，何能知道外面的事?即使秦栓儿、秦锁儿也没可能知道。
　　“春花是怎么知道螃蟹诗的？”我仔细询问。
　　“回爷的话。早晌富察福晋来瞧主子，可巧主子在睡。富察福晋就和春花说了几句。”
　　富察?今儿重阳，她没不进宫请安吗？还是母妃的意思？
　　毕竟皇阿玛都指了罗美来给绮罗看诊，母妃一贯贤德，关心几句也是寻常。
　　不过富察跟春花倒是不见外，什么都说。

　　“然后呢？”
　　“然后主子说张东官煮豆腐得了五品官戴，她这么好一个方子，”秦栓儿吞吐道：“没赢来小红马不说，还得了顿窝心脚，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绮罗早知道我压她位份和人前尊荣，忽然提到张东官五品官戴，自然是不忿已久，以为我对她刻薄寡恩。
　　可是我只是个皇子啊，何能，又何敢跟皇阿玛比恩典?这不是大不敬吗？
　　绮罗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骄傲太过，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体谅爷……

　　不过绮罗写诗真是为赢回大宛马吗？小红马，绮罗给大宛马起的名倒是亲切，想必是真有些喜欢。
　　爷就说大宛马神骏，没人会不喜欢。可惜，已给了诺敏。有机会，爷再寻一匹给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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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神半晌，看秦栓儿垂首不说话，我又问：“还有吗？”
　　“回爷的话，春花姐姐说主子这般拼命，外人只知她是被诺敏欺压狠了。殊不知，主子全是为了保全她。”
　　何至于?
　　但凡绮罗肯听爷的话，见好就收，根本没有后面的事。绮罗原就任性，春花不说解劝，还一脸的知遇之恩。绮罗受此鼓舞，一准变本加厉。

　　“又说爷气不过，”秦栓儿犹豫道：“才对主子下了死手。”
　　这更是胡说，爷的本意是救绮罗，免受皇阿玛责罚。再说一记窝心脚而已，宫女太监挨得少了？有几个是给主子踹死的？爷就是家常踹少了，才没收住劲，出了意外。
　　春花胡说惯了，重要的是绮罗怎么想？
　　“主子说这不是没死吗？又说，这样一劳永逸很好。”
　　听听绮罗这语气，我气恨：这是吃定了爷舍不得她！
　　爷——咬牙切齿良久，我忽然泄气：我，我是真舍不得她！甚至于想能以情感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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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二拔营回京。依照常情九月二十二即能进京，正好能赶上九月底琴雅生产。
　　琴雅是我嫡福晋，大婚四年方才有了身孕。偏自今年三月以来，我不是在南巡就是在畅春园和围场，跟琴雅连面都没照过一回。她生产，我必是得陪伴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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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九月十八行到张家口，傍晚才刚歇下，忽然一阵冰雹，噼里啪啦地落了一院子的冰，紧跟着大雪纷飞，才刚掌灯，院子屋顶就全白了。
　　落雪照理该穿貂。可现才九月中，出门在外的，哪儿来的皮裘?还貂?
　　幸而中秋、重阳两个大节，后院妇人都跟我进了棉衣、皮衣。

　　换穿上玉婷做的鼠皮袍子，披上琴雅送的青狐皮斗篷，我来瞧绮罗。
　　绮罗穿着小袄，披着棉袍倚在炕上，看春花指挥秦栓儿、秦锁儿搬抬衣箱。
　　看到我来，绮罗想起身，为我拦住：“歇着吧！”
　　跟着在炕上坐下，摸摸绮罗身上的丝棉袍，我皱眉：“你的皮袄呢?”
　　绮罗无奈回我：“贝勒爷明鉴，七月出门的时候奴婢没想到现在下雪！”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

　　绮罗重病初愈，至今还需罗美看诊，早晚都喝汤药。
　　俗话说“雪后寒”。明早赶路，绮罗离了暖炕，再没得皮衣，可是坐病?
　　“高无庸，”我吩咐：“将爷的皮袄套裤拿两套来！再将爷的手炉拿来！”
　　绮罗既然没带冬衣，想必也不会带手炉这些。
　　“嗻！”高无庸答应一声，转身送来两个衣裳包袱和手炉。
　　打开包袱：一套石青云纹缎面灰鼠皮袄裤，一套银灰云纹缎面青鼠皮裤。虽不知道是谁做的，但看面料不是稀罕的西洋哆罗呢，雀金呢，就知道是格格们的针线。绮罗穿无碍。

　　我告诉绮罗：“这是爷的衣裳，你穿着大的话，今晚让春花给改改。”
　　逢年过节都收许多新衣裳，压根穿不了。这两套既给了绮罗，自然随她穿用，甚至于给春花也成。

　　“奴婢谢贝勒爷恩典！”绮罗难得地露出笑意。
　　“再这个手炉也给你！”
　　嗯，于绮罗也大了，沉了。不过这铜制的家伙事，一时半会的可没法改，先凑合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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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雪还没停，地面积了有尺厚。这么大的雪，我寻思：今儿多半是走不了了。
　　果然，朝会上，领前锋营负责前哨探路的胤褆以风雪阻路，车马难行为由奏请皇阿玛驻留张家口，等雪停了再起驾……

　　今儿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寿诞，下朝后我回书房坐香，高无庸忽然回我：“爷，东宫文总管来了！”
　　文德馨?太子?
　　我赶紧叫请。

　　“四爷，”文德馨打千站起后接过小太监手里硕大的衣裳包袱，转递给我：“早晌上朝，太子爷看您没带雪褂子，特打发奴才来送衣裳！”
　　我闻声谢恩：“臣弟谢太子爷恩典！”
　　起身接过包袱，我志诚道谢：“有劳文总管！”
　　“高无庸！”
　　高无庸奉上二十两的银票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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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文德馨，我打开包袱：两件石青、柳青云龙纹、团花纹的暗花缎面貂褂和一件紫貂端罩。都没有黄带子，就不是太子日用，想必是内务府库房里的存货。

　　高无庸拿来针给貂褂缝黄带子，高福进来回我：“爷，内务府的运粮车为雪堵在道上了，今儿未曾到！”
　　言外之意：一早去内务府，没领到分例！
　　皇阿玛出巡，仪仗都跟出征一样，每日由内务府统一调配粮草。

　　我闻声一怔：“咱们的粮食菜蔬能抵几日？”
　　“爷，肉禽菜蔬就只两日，米面有三日，炭原也有三日，但因为天冷烧炕，现就只够一日的了。”
　　这么点？我皱眉：运粮车堵道上，过不来，仪仗肯定也没法走。明儿能启程还好，不能的话，这炭要打哪儿来？
　　过万人的仪仗，就张家口这地方，能供得起?
　　这天没炭可不成。

　　“高福，”我吩咐：“你让厨房将做三天饭和你绮主子煎药的炭给预留出来。至于烧炕不够，就委屈大家伙挤挤吧！”
　　不管怎样，得保证一日三顿热饭菜。

　　“高无庸，”我又吩咐：“将爷的皮棉衣裳都拿出来，分给没有冬衣的侍卫常随！”
　　侍卫日夜巡逻，长随出出进进，不能守着火炕，没有厚衣裳可不成。
　　我没得白放着衣裳，听凭门下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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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发走高福。我来东宫谢恩。说起今儿运粮车没到的事，太子不以为意道：“索额图已派人征粮征炭去了。”
　　张家口穷乡僻壤，百姓多烧柴咽糠，哪儿来的粮炭？
　　但对着太子，我啥都没说。太子英明，这么明摆着的事不会想不到。在其位，谋其政。索额图作为内务府总管得给皇阿玛交代，不能啥都不干。
　　就希望，征粮征炭的兵丁记得皇阿玛不许扰民的圣谕，别伤天害理……

作者有话说

　　有炭烧炭，没炭烧煤，没煤烧柴，没柴就拆门，拆屋，拆房柱。
粮食衣裳也是，分不到，又不想花钱买，就只有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