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智魔王生活》江水朔

105、三

　　莱斯利当然没有放任柯莱真的去绑架德尔莫。

　　事实上德尔莫表现得完美无缺，协会高层似乎真的在为失踪事件动用了大量资源，即使是莱斯利也找不到挑剔的点。

　　“或许真的是阴影集团做的。”莱斯利自言自语。

　　这天晚上是他回利博安后第一次好好休息，精灵毛发稀少，这种特征虽然没有在发量上显现，却让他们几乎没有体毛和胡子。

　　莱斯利却因为有人类血统，连日操劳后下巴长出了胡渣，显得比往日憔悴。

　　他回到家中就给自己放了一浴缸的水，还滴了不少放松用的精油，雾气和薰衣草香味逐渐弥漫整个浴室。

　　“我准备洗澡了，你先出去吧。”

　　柯莱没听明白：“去哪？”

　　“先离开我的身体，去外面等我洗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莱斯利大感吃惊，“你总不会要看我洗澡？”

　　“不能看吗？”柯莱更是迷惑，这在她看来和旁观渡鸦在池子里打滚没有区别。

　　莱斯利的脸莫名发烫，或许是被水汽熏蒸所致，他卡壳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结结巴巴地说：“当然不能！就算我把身体借给你，这也是我的身体，你必须尊重我的、我的隐私。”

　　“可是我早就看过了。”

　　柯莱的形态没有眼睛，她栖居在莱斯利的身体里，能感知到他的内脏器官和躯体肌理。

　　被附身的身体以完全敞开的形态展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重视最外面的那一层皮囊。

　　“总之现在就是不行，你赶紧出去。”莱斯利依然坚持着，杵在浴室中间，大有一副她不离开他就不洗澡的姿态。

　　柯莱想到每次他去卫生间都要强行赶走自己，泡澡时间更长，没有恶魔喜欢让自己的灵魂形态裸露在外。

　　莱斯利看上去脾气很好，却在很多方面意外别扭固执。

　　“宁芙都没你这么麻烦。”柯莱不满道。

　　“她是人鱼。”

　　柯莱没有继续掰扯下去，她对精灵的矫情深有体会，即使混上其他种族的基因也毫无改善。

　　“那你快点，我可不想长时间暴露在外面。”柯莱扔下一句就从莱斯利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凝结成章鱼的形态，躯体硕大臃肿，快要撑满整间浴室。

　　她伸出一只触手，拍了拍莱斯利的肩膀，半是威胁道：“超过半小时我就会进来。”

　　黑色的雾气仿佛融化在水汽中，边缘渐渐模糊，不多时就像溶解般消失。

　　莱斯利怔了怔，看到门缝底部的一团黑色，如同不起眼的细小尾巴般甩动一下，迅速不见——柯莱沿着缝隙离开了。

　　***

　　莱斯利洗完澡走出浴室，柯莱依然是章鱼的模样挤在椅子上，两只触手像脚一样交叠翘起，另外几只正在翻阅着桌上的文件，没有脸的脑袋伏在文件上方，看得格外认真。

　　那些都是他昨夜从谭雅书房里偷偷带出的文件资料，有她经常翻阅的书籍、做的笔记和信件。

　　莱斯利拢了拢睡衣领口，走到书桌前，他的胡子已经刮干净，头发也用了法术烘干，刘海凌乱地卷翘着，浑身散发沐浴露的香气。

　　“看出什么了吗？”

　　“没什么有用的，她确实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柯莱晃了晃那一叠信件，大部分都是商场寄来的各种促销打折券，和银行每月雷打不动的账单。

　　她钻进莱斯利的身体，拿起翻阅痕迹的最多的两本书，《希罗语词法注译》和异常厚重的《魔法编年史》，以自有记载来每个时代的大法师为线索，讲述他们的生平和发生在同期的历史事件。

　　“谭雅一直想找到布莱特家族的起源。”莱斯利说，“这也是她选择留在太迦的原因之一。”

　　“我看过布莱特家族的笔记，最早在两千年前。”

　　“两千年前……还在中古世纪时期，战争损坏太多了，史料和古代魔法也遗失不少，寻找相关线索并不容易。”

　　柯莱正好翻到了公元前一千七百年前的页数，地图被分割成形状不一的十几块，金狮王朝衰亡后，形成多个以大法师为中心的公国，大小战争没有休止，不断割据分裂再合并。

　　“人类还真是能折腾。”柯莱联想到17M32F，一百多个国家恐怕连历史都难以统一，“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执着于追溯起源那种没有意义的事。”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遗失的历史和魔法才能重见天日。”

　　柯莱不置可否，她从不纠结于血缘和过去，寻根究底或许是寿命短暂的种族为了延续下去而形成的本能。这种倾向在大多数恶魔身上并不明显，恶魔的生命有时比一整个文明诞生到消亡的时间还要漫长。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小心点，”莱斯利声音紧绷，刻意压低生怕来人听见。

　　通常不会有人在晚上十点拜访郊区的独居男子，特别是被阴影集团袭击重伤过，莱斯利变得更草木皆兵。

　　柯莱却一点都没被他的警惕感染，她不久前就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没有犹豫便直接开了门。

　　亚尔曼·谢瓦利耶站在门外，还穿着校巫师袍，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在看到柯莱的那刻立即挺直腰板。

　　“莱斯利，”亚尔曼的语气冰冷，毫不客气地举起魔杖，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兽发出咆哮威胁，“你把柯莱藏到那里去了？”

　　说着眼睛还不住地往屋内窥视，仿佛就为了找到恶魔存在的迹象。

　　下一瞬间魔杖忽然脱手，亚尔曼反应过来时，便见眼前的半精灵拿着自己的魔杖，金色的眼珠浮上一层漫不经心的嘲讽。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样没用。”

　　“你说什么？！”亚尔曼低喝一声，差点就要扑上去，却又骤然僵住，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半精灵，“柯……柯莱？”

　　“进来吧。”柯莱把魔杖扔给他，侧身让他进入室内。

　　莱斯利却没这么淡定，他坚决拒绝亚尔曼不请自入：“时间不早了，让他赶紧回家，这小子一定是从纽瓦伦偷跑出来的。”

　　亚尔曼动作僵硬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姿势也十分拘谨，两只手无处安放似的搭在膝头。

　　他的视线倒是一刻不离柯莱，表情复杂，却一句话都没说。

　　“你怎么不在学校？”柯莱抱着胳膊，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周五。”

　　亚尔曼乍一感应到柯莱的气息便魂不守舍，主仆契约如同存在召唤的效力，好不容易熬到周五结束已经是极限，他一刻也等不及。

　　莱斯利：“纽瓦伦周五也不能离校，需要监护人和舍监的批准。”

　　柯莱顿了顿，问道：“莱斯利说你没有批准偷偷跑出来的，是这样吗？”

　　“现在是晚上了，不会被发现。”亚尔曼狡辩道，“莱斯利在这里？他也在身体里？”

　　见柯莱没有否认，他握紧拳头，“这半年来你一直都用莱斯利的身体？”

　　“之前我因为利博安袭击被传送到了托勒，附身在人鱼的身体里。”柯莱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成为大祭司以及一年之约。

　　“你到底签了多少仆人？！”亚尔曼只注意到她换了一具又一具躯体，他的嗓音因为波动起伏的情绪变得尖锐，下意识咄咄逼人。

　　“你当这是批发？我从来不会随便签订契约，”柯莱说，“注意点态度。”

　　“对不起。”亚尔曼低声道歉。

　　但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审视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半精灵，从他金色的眼珠，到浅灰色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再到纤细雪白的脚踝。

　　“你可以用我的身体，我是你的仆人，我比他更契合。”亚尔曼梗着脖子说。

　　莱斯利无奈叹道：“亚尔曼是个麻烦，海神节前他一直在骚扰我和谭雅。”

　　此时的亚尔曼还不知道莱斯利对自己极其不满，他环顾四周，继续挑剔道：“这地方太破了，纽瓦伦和谢瓦利耶的环境好得多。”

　　莱斯利“啧”了一声。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不如早点回去，现在快半夜了。”

　　“你用我的身体，我们一起走……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和抛下我的理由，我会比任何仆人都称职，只要能像以前那样。”

　　“没有什么会像以前那样，我是因为处理一些事才回来的，跟你在这里无关。”柯莱无情地说，“别指望着我永远照顾一个废物仆人。”

　　亚尔曼倏地站起身，激动地反驳：“我不是废物！今年我就能通过高级法师考试，我的能力比这个先遣员厉害很多！”

　　“好好，那你加油备考。”柯莱敷衍地摆摆手。

　　她好像压根不在乎关于他的一切，亚尔曼慢慢地坐回去，低着脑袋不说话，莫名像个垂头丧气的小狗。

　　另一边的柯莱完全没发现他的沮丧，自顾自取出谭雅和罗西的信继续研究。

　　沉默之中，还是莱斯利没忍住，开口问：“就这么放任他不管？”

　　柯莱抬起头，亚尔曼正偷偷朝这里看，对上视线的那刻他立即撇开脸，假装没看到她。

　　“你还不走？”柯莱说，此时已是半夜十一点。

　　亚尔曼也不挪动一下，仿佛屁股被黏在了沙发垫上，他闷声回道：“我不走。”

　　“随便你，”柯莱说完不顾莱斯利的抗议，从书架上卷起一本《进攻与防御》，扔到他面前，“没事做就多练习咒语，别遇到危险只有挨揍的份。”

　　亚尔曼用力咬着嘴唇，下唇殷红几乎破皮，脸色变了几番，最后还是翻开书看了起来。

　　他就这么强行在莱斯利家中留宿，没有多余的床只能睡在沙发上，抱着一条毛毯脸正对着卧室的门，或许是情绪起伏过大，他一夜辗转发侧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柯莱醒来后，发现亚尔曼黑眼圈浓重，面色惨白，正在认真读书。

　　柯莱还以为他是真被刺激得不轻，夜不能寐奋发图强，结果一看到书的封面，顿时脑袋一沉。

　　亚尔曼正在研读的是他早上刚买的书，一本是海神节纪录片内附的图册，另一本则是关于大祭司的《世界面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