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智魔王生活》江水朔

102、四十四

　　“神也从来不需要人类理解。”

　　洛伦放开谭雅，起身又后退到远处。

　　谭雅喘着气，身下龟裂的地砖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理，希罗文遍布这些花纹间，在杂草和砂砾的掩埋下变得隐蔽，她逐渐意识到自己跪坐的位置在一处魔法阵上，并不是传送阵。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不安紧绷到极限后，精神反而放松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谭雅扯着嘴角，用尽全力挤出嘲讽的笑容，“你就是个骗子，懦夫，逃避自己犯的蠢事导致国家灭亡，还别冠冕堂皇扯别的借口，你们那个隆威尔家族都是一群狗屎！”

　　“现在反而不害怕了吗？”洛伦完全没有生气，欣慰地望着谭雅，“老实说一开始我很失望，觉得你无知又自大，混合了过多肮脏的血液，更像个零感人，第一印象和现实总有些差别。”

　　“呸！”

　　“后来我才对你渐渐改观，其实你勇敢执着，对魔法有强烈的求知欲，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甚至希望我们相处的时间能更久一点，谭雅，你是个真正的隆威尔。”

　　“放屁！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被如此傲慢地赞赏并没有让谭雅高兴起来。

　　她召唤出了火焰，沿着魔法阵的纹路燃烧起来，那火焰带着巨大的重量，压在地板上发出爆裂的声响，很快地面的杂草都被烧光，碎石越来越多。

　　整个地下宫殿开始颤抖，灰尘簌簌下落，火焰越涨越高，跳动的火舌扭曲了光线，视野中的洛伦变得模糊而扭曲。

　　火焰一路烧到了洛伦身上，她没有躲避，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灼烧，但刚刚出现一点水泡就被自动修复，从这方面来说，没有时间存在的□□只会处于一个恒定状态。

　　“或许勒伦斯的基因报告会让你更信服。”洛伦说，“隆威尔家族幸存下来的人不多，一些很敏感，从失踪者身上预感到了什么，所以他们选择逃跑……或许是运气好找到了某个裂缝，流落到零感世界，就是你们布莱特。不管怎样，已经过了两千年，我很高兴还能看到自己的后裔依然存活在世上。”

　　【统统碎裂】谭雅的喊声盖过了燃烧的风声，几十根石柱同时出现裂纹，巨大的裂缝从墙根之处一直穿透穹顶，砖瓦不断砸落。

　　宫殿在崩塌，她和洛伦·维兰将一同被埋在地下深处，洛伦会暂时失去行动力，这总好过懦弱无能地死去。

　　谭雅脸上又显露些许快意，然而很快，所有情绪都冻结住了。

　　宫殿停止了塌陷，随着火焰熄灭，碎石瓦砾浮起，像被无数根线牵引着，飞快归于原位，填补上了漏洞。

　　一切又恢复原样，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洛伦·维兰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一块石头上，破坏永远比复原容易得多，谭雅此时气喘吁吁，没有力气再施展任何法术，对洛伦来说却像是呼吸般理所当然。

　　“你是很高兴……又找到了更多的养料吧。”谭雅艰难地说。

　　她想起了柯莱说的邪恶仪式，将自己的后代转化成供养自身能量，原本以为这只是个道德沦丧的传说，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曾经视若偶像的巫师的祭品。

　　她引以为傲的天赋都是血脉的诅咒。

　　“别害怕，一切很快结束，也别担心罗西，她是个零感人，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寿终正寝。”洛伦柔声安慰，湛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闪烁着泪光，“我向你保证，到了取代时间领主的那天，你们会以另一种生命的方式存在。”

　　“你每炼化杀死一个人，都会做这种狗屁不通的承诺？”

　　“别把我想的那么邪恶，你并非死亡，而是成为我的一部分，一起迎来永生——这是我们的命运，隆威尔家族言出必行。”

　　谭雅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洛伦问。

　　“我们说了这么久，可是，从没有迹象能证明未来的你成为神，既然时间领主能掌控所有时间，为什么未来的你不会显露哪怕一点神迹，来表明你的承诺？”笑声逐渐变大，在宽阔高耸的空间里回响，“别做白日梦了，洛伦·维兰，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时间之神。”

　　洛伦的表情一瞬间闪过阴沉，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游刃有余，轻描淡写道：“三千年来，我做的很多决定都没人相信会成功。”

　　她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洛伦起身抬起手，与谭雅做最后的道别，“你将在时间尽头重生，谭雅，到时就会知道我才是正确的。”

　　暗红光芒从地下涌出，游蛇般涌向谭雅，如同无数血线将她紧紧缠住。

　　***

　　柯莱签订的主仆契约不多，此前从未有过突然失效，《一学就会的恶魔应用指南》对此有简短的说明，如果一方死亡，契约就会失效。

　　但现在她和谭雅在不同位面，书里从来没提起过不同的世界对契约的影响。

　　柯莱思索片刻，打算去太迦看看情况。

　　她做了简单的收拾，把护照和钱包都塞进包里，刚出门就遇到了潘塞。

　　潘塞问：“冕下准备去哪儿？”

　　“出门透气。”

　　“透气需要带着包？”潘塞怀疑的视线上下扫视柯莱。

　　“我乐意，”柯莱不耐烦地嘟囔一声，“你少管我的事。”

　　不得不说潘塞是个极其敏感的家伙，和柯莱相处久了后对其情绪变化更是警觉，这时候她察觉出了异样，大祭司比平时还显得没有耐心。

　　“出什么事了吗？”潘塞拽住柯莱的包带，语气温柔，手头动作却十分强硬，“我陪冕下一起。”

　　【昏昏入睡】

　　柯莱突然施了一个昏睡咒，潘塞没有防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去意识前还试图用定身咒反抗。

　　柯莱把昏倒的潘塞塞到桌子下方，学徒们还在上课，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鱼，她顺利地离开了神殿。

　　宁芙不明所以，在发现柯莱从银行里兑换出一万金厘后，她大喊起来：“你要逃跑吗？退休是不错，但我还没做好准备去太迦。”

　　柯莱没有回答，宁芙绝望道：“至少——至少把钱都取出来，要是他们发现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肯定会把这些钱冻结起来！”

　　“没时间了。”柯莱说。

　　她没有通行证和太迦的签证，再去办理手续至少需要两天，还得找理由应付，于是她打算用混淆咒蒙混过去。

　　到传送塔的位置已经是傍晚，这个世界的传送塔比太迦的那座要低矮许多，顶层还在修建，底部没有巨大的环形轨道，只有一辆辆摆渡车连接着国境线与传送塔，直接视野里的巫师和精灵明显多了起来。

　　国境线有人鱼检查证件，柯莱观察一阵，弄晕了一只准备跨界出差的人鱼，从对方包里拿走通行证和签证。

　　证件上的防水油墨扭动变化，公民编号和名字都变成另一个，柯莱将自己护照上的名字也改了，还得感谢这个世界没有引入身份识别系统，全靠检查员手动查看证件，而他们只能验明证件真伪。

　　越过国境线没费太大力气，这些心不在焉的人鱼甚至都没认出眼前的就是首席大祭司，柯莱的混淆咒没有派上用场。

　　但到了AMDC的地盘，一切都开始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传送塔已经通上了电，大厅里的男巫向她笑着问好，接过柯莱的通行证却并非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文档里翻查核对。

　　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笨重的台式电脑，服务器在传送塔地下，尽管尚未实现跨界互联网，这里所有申请跨界传送者的身份信息都被存入传送塔的数据库中。

　　任何一个奥格威或其他某个17M32F国家的人都会知道，此时此地用电脑查询不存在信息的危险性，可没怎么接触过计算机的恶魔只是感觉到有点迷惑。

　　“抱歉，系统中没有您的信息。”查询几遍后，男巫说，反复对比柯莱的护照和通行证上的信息，“您确定是在我们这里申请的吗？”

　　他语气客气，却已经起了疑心，毕竟一张通过防伪验证的通行证，却在系统中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我需要再去核验一下，请您稍等。”男巫起身准备向自己的上级汇报，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抱怨起来。

　　柯莱连忙暗中用了一个混淆术，“不用麻烦了，把通行证和护照还给我。”

　　男巫坐回柜台，茫然地盯着手中的证件。

　　他的精神在反抗，柯莱加重语气，重复道：“是我搞错了日期，把我的东西给我。”

　　柯莱拿过证件便立即离开了柜台，一切还没失控，没有其他AMDC的工作人员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她站在角落里，注意到其他人都是将通行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才能进入后方前往传送厅的通道。

　　“这太草率了，”宁芙说，“你应该走正常途径，没有人会阻止首席大祭司去太迦的。”

　　“是啊，不过是要大祭司们和赫珀斯陛下没完没了开会确定日期、行程和预算而已。”柯莱没好气地说，“再把事情升级为外交访问。”

　　“那你要怎么办？弄坏机器强行闯进去？托勒首席大祭司破坏传送塔，最好的结果就是你存在银行里的钱一分都拿不到了！”

　　“别废话了，你吵得我脑壳疼。”

　　宁芙反而更加来劲，“五百万，好好想想五百万！那有我的一份！”

　　柯莱隐去身形，传送大厅里布有防御阵，让大多数逃匿咒语失效，进入大厅的闸机也装上了红外感应警报器，毕竟谁也不想让逃犯通过传送阵逃脱法律制裁。

　　就在她靠近入口处观察时，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莱斯利·卢金拖着行李箱，哈欠连天地通过柜台工作人员的检查，大约是冥冥之中产生了某种感应，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

　　赫珀斯和柯莱许久未见，逃避初显成效，大祭司对他的影响几乎消失了，他已经很少想起被强迫和对她发情的事，也将自己一生中最丢脸的记忆深埋于脑海。

　　他觉得再过不久，自己就会彻底恢复正常，能以最冷酷无情的姿态站到她面前，他们会重新成为纯粹的合作伙伴。

　　直到神殿来人通报，大祭司离开了。

　　赫珀斯脑海里的弦骤然崩断，他听见自己问：“什么意思，什么离开？”好像已经不能理解这个单词。

　　“大祭司弄晕了助理和罗比乌斯银行的职员，独自去了传送塔。”

　　“大祭司兑换了金厘。”

　　一切都好像骤然间乱了套，赫珀斯感到寒气从尾部冒出，与体内热火般的情绪激烈对撞，风暴席卷全身。

　　“她怎么敢！”

　　赫珀斯爆发出怒吼，等回过神来，桌上的东西都被砸落在地，把侍从们都吓了一跳。

　　赫珀斯满脑子都是她说“辞职”的模样，就像是验证自己并非一时气话，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逃跑了。

　　去传送塔的路上，赫珀斯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他发誓褫夺首席大祭司的身份，让传统和神殿都见鬼去，她不能在背叛托勒和国王之后仍旧安然无恙。

　　他要让她感受到国王铁石心肠，他要狠狠折磨这个背叛者。

　　戍卫军接到指令在传送塔与托勒交界之处集结，赫珀斯先一步赶到传送塔——比神殿首席大祭司还要快得多。

　　传送塔并未像他想的那样，因为首席大祭司强行闯入造成混乱。事实上一切如常，往来不同世界的流程正常运转，反倒是国王的莅临让AMDC不知所措。

　　赫珀斯没有搭理迎面而来的巫师，他扫视大厅，发现了那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心脏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几乎破开胸膛。

　　“宁芙……”

　　赫珀斯从喉咙里挤出这咬牙切齿的一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近乎瞬移般来到她面前。

　　面前的雌性人鱼的表情从迷惘变得异常紧张。

　　“陛陛陛下，哈哈，”宁芙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来、来这里巡视呢。”

　　火光在赫珀斯眸中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惊涛骇浪。

　　赫珀斯一把捏住宁芙的脖子，暴怒如阴影蒙上他的面孔，“你不是大祭司，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