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师尊不干了[穿书]》埃熵

16、第016章

　　晨光熹微，百鸟争鸣。
　　虚海渐起的红日，带着晨光洒满长佑峰顶的净居。

　　意清收彻夜未眠，斜倚在净居直通水面的廊下，
　　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泓碧水，盯着那泉水中倒影出来的红色晨曦。

　　李玄泽的拜帖，恭恭敬敬地躺在他脚边的矮几上。
　　无论前世今生，李玄泽这个人，总是稳重而沉默内敛。

　　不像是颜星剑的莽撞，也不似江风际那种令他看不透的阴毒。
　　李玄泽依旧是那个李玄泽，直白而沉重。

　　拜帖上的字迹如李玄泽这个人，深藏笔锋：
　　“闻师尊出关，收得天赋极佳弟子一名，弟子李玄泽遥贺，欲以结识，求师尊首肯。”

　　短短的几个字，意清收反复看过多次。
　　他的修为极高，昨日李玄泽出关后，谷鹤、燕挽等人在山下的欢庆之声，他也听到。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
　　今日的李玄泽不过是个同他告白后被拒就闭关躲起来的徒弟。

　　然则，前世被压在净居软塌上，被迫承受李玄泽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渴求时，
　　李玄泽身上那种滚烫，还有从下颚低落的汗水，都在煎熬他的心。

　　还有在那泓灵泉边，李玄泽卸掉他下颌，
　　那种被迫不能拒绝地吞咽干呕，让他忍不住地胃里反酸，觉得恶心。

　　念及这些，意清收一点儿也不想见他。

　　若说前世到了最后，三个孽徒都对他胡作非为，
　　意清收大约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个李玄泽。

　　毕竟，江风际天生就阴郁邪气，颜星剑也是存了些算计心思，剩下李玄泽——
　　他曾经无所保留地信任他，以为这个乖巧的徒弟，能够一直一身正气地问道天下。

　　可惜，他后来修为境界倒退，被颜星剑哄骗着吃下江风际炼制的药丸。
　　好不容易寻得方法脱逃，信任地向李玄泽求救，却被李玄泽捆上了锁神链、拽回地狱之中。

　　李玄泽。
　　意清收咬了咬后槽牙，轻轻地在心底吐出两个字：叛徒。

　　其实意清收离开上修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心封闭。
　　一直到收李玄泽为徒，他才重新尝试去相信一个人。

　　结果，迎来的竟然还是和上修界一样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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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了摇头，意清收觉得嘴里有些苦，无奈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有些旧的盒子。
　　盒中躺着一些现在虚海境穷人家小孩都不吃的、花花绿绿的简陋糖丸。

　　他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地挑出一颗含在嘴里，
　　这种过于甜腻的味道，正好能驱散他嘴中的苦味。

　　现在，意清收无比庆幸自己重新布置了结界，
　　他这幅丢脸的样子，便不会被旁人看见。

　　从前的记忆是意清收不想去触的逆鳞，
　　无论是上修界，还是被孽徒们酱酱酿酿的那些过去。

　　长叹了一口气，意清收将李玄泽送上来的拜帖捏碎。
　　然后给李玄泽回了简单的几个字：修行勿扰，来日方长。

　　李玄泽倒是一如既往地刻板守礼，得到了回信后，便再也没有打扰。

　　意清收也松了一口气，
　　重新回到了他的书斋内，翻开《脔|仙录》又细读起来。

　　倒不是这本书有好看，只是此刻他不找点事做的话，
　　就会抑制不住地想从前、想他曾经一心一意信任某个人的从前。

　　没有任何会天生就是孤身一人、莅临高位的。
　　他也曾拥有父母、有至交好友相伴，只是最后……

　　苦笑地杵着下巴，意清收无奈地想：
　　只是最后，结局都令他难堪罢了。

　　今日是盛无邗进入青夷山心境灵脉修行的第三日，
　　也不知他一切进行的是否顺利，意清收想着，手指随意地翻动那本闪着金光的书。

　　忽然想起前世，那道封印魔尊守缺的封印，
　　似乎就是在他们青夷山门派小较后、出现的破裂——

　　虽是心境灵脉，但与外界昼夜长短相依。
　　长佑峰上晨光乍起，心境灵脉内也是阳光重临。

　　昨夜在瀑布下打坐的时候，盛无邗就觉得自己的修为境界仿佛在提升。
　　今日的晨课吐纳后，便觉得灵台一阵清明，顺利将境界提升回元婴期。

　　大约是在心境内，灵气富裕的缘故，盛无邗这次的突破没有遇到任何危机。
　　像是渴极的人，一股脑浸在了一泓清泉内：可以随意饮用，甚至用之无竭。

　　在灵脉边境看见的回忆，随着他的境界提升也渐渐清晰。
　　这次，盛无邗总算是闹明白了意清收医剑双绝的原因——

　　旁人只道是药相李月岩顾惜故人之子，
　　却不知意清收一身的医术，都是久病成医。

　　看着回忆中那个小小的模糊人影，强忍着剧痛去李月岩的柜子里翻找药剂。
　　最后自己颤颤巍巍地垫脚站在桌子旁，对照着医书配药，盛无邗的心里就是一阵阵地疼。

　　——他从不知道，意清收小时候过得这样艰辛。

　　回忆的虚影断断续续，当盛无邗完整地演完了一套剑法后再去，
　　便看到长大的意清收，恭恭敬敬地站在李月岩身边，沉默地接受了外人当他是李月岩亲传的样子。

　　那时候的上修界好像还没有大乱，
　　前来药师崖求医问药的都是上修界的修真大族。

　　这一日的回忆里，似乎是某个世家公子在除魔卫道时受了重伤。
　　家人着急地将人抬进了药师崖，一众仆人伏倒在地请求药相李月岩救命。

　　李月岩还是那样慵懒而事不关己，脸上的笑容不入眼底。
　　他盯着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身着蓝衫的年轻公子看了半晌，而后突然冲身边的意清收一笑：

　　“小意，这个人就交给你来救如何？”

　　那时候，意清收已经习完了药师崖大部分的医书，
　　李月岩招呼在他身上的毒药、毒虫毒物，也几乎能被他化解。

　　其他拜入药师崖的弟子们，竟都没他这般高的成就。
　　李月岩因此也会有意无意地指点他，不过，从没让他替外头的人看病。

　　意清收脸上闪过了一瞬惊诧，而后就变成了垂下眉眼的顺从。

　　那世家的家仆们并不知道药师崖这两人之间的纠葛，
　　端看意清收能伺候在李月岩身侧，便想此人是李月岩的门生。

　　当即再拜叩首，对着李月岩和意清收千恩万谢，
　　然后，就将人给抬到了意清收居住的小屋。

　　世家公子与意清收年纪相似，外貌英俊、仪态风流，身着蓝衫的胸口被一道霸道的剑伤贯穿。
　　伤口处黑色的魔气四溢，血勉强用灵符止住，但体内灵力和魔气纠葛、性命垂危。

　　回忆里没有意清收施救的过程，盛无邗只觉得眼前一花，
　　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却是那个公子笑眯眯地从外头捧了一大抱玄日花想要送给意清收：

　　“你就收下吧！这花多好看呐！”

　　“……”意清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只垂首继续捣药，“你手上的花，李月岩培育了三个月。”

　　“……不是吧？！”那公子吓得松手，那些漂亮的红色花朵簌簌地落了满地，而后他哭丧着脸懊恼地蹲下去，委屈巴巴地揪住了意清收的衣摆：“那、那我岂不是这个月也走不了啦？！”

　　意清收哼笑一声，将手中的药杵递给了他：
　　“好好干活，或许再过三百年，你就能还上你欠下的账了。”

　　意清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虽然清冷。
　　但眼里带着笑，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像添了色彩。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盛无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回忆中的意清收一直是死气沉沉的，直到这个蓝衫的世家公子出现后，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收掉灵识，重新站在充满了鸟语花香的灵脉内，
　　盛无邗蹙眉，他根本想不起来意清收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作为九州十四境的创世大能，意清收的一生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很“熟悉”：
　　上修界剑尊意鸥的独生子、药师崖药相李月岩的嫡传弟子，医剑双绝。

　　二十岁时剑道大成，出药师崖、登玄天巅、临重绝顶，连挑玄天帝尊座下三十二剑圣。
　　并以神剑影落青霄、意鸥的剑法，寻遍了当初围攻意鸥、杀害他父母的十八个家族、门派。

　　血战七日，以敌首、奠父母。

　　书卷上、民间话本里，甚至是江湖艺人的故事里，
　　意清收从来都是这样的传奇——少年英豪、独自复仇，剑境高妙、神采飞扬。

　　但是没人知道背后，意清收经历了什么。

　　盛无邗心里的压抑更甚，这些回忆他每次来瞧都有这样的矛盾：
　　一方面，他抑制不住地想要了解他那个如梅如雪的师尊；
　　一方面，他又害怕窥视意清收这些惨烈的过往，像是有一把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

　　与他遥遥呼应的神剑古意，许是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激荡。
　　自顾自地跃出了剑鞘，周身散发出一种浅浅的白光，似乎想要安慰盛无邗。

　　瞧着神剑这笨拙的动作，盛无邗忍不住笑，
　　抬手轻轻弹了弹剑身，哑声道：“我没事儿，就是、就是……”

　　就是有点心疼意清收。

　　这话盛无邗可不会轻易说出口——
　　意清收是谁，九州十四境的创世大能、如今还是他的师尊，他有何资格去心疼这样的强者？

　　强者。
　　是啊，强者……

　　那种渴求力量的心念又涌上了盛无邗的心头，
　　只是从前的他追求力量、追求无上的剑境是因为想要改变自己这可笑的命运。

　　如今，盛无邗在心里隐约有了个微末的念头：
　　倘若他也强大到能与意清收比肩，是否将来，他们二人就不会宿命敌对。
　　他会否也能站在意清收的身边、冲他玩笑，令他展露那样的笑颜？

　　漂浮在半空中的古意也不知听没听懂盛无邗的话，
　　只是犹犹豫豫地围着盛无邗转了两圈后，才回到了剑鞘中。

　　盛无邗手握剑柄，心念更坚。
　　他仰头看着高悬的日头，终于长啸一声，引剑而出、竟演起了意鸥的《红尘一剑》。

　　剑华凛凛，将那一片虚空的灵脉边缘，祭出了一些实景：
　　漂浮在半空中的灰色云朵，渐渐汇聚成了一簇干枯的虬枝，枝头星星点红，似是红梅初绽。

　　感受到盛无邗的剑意，心境灵脉内的灵力也缓缓地朝着这个方向涌动。
　　原本空无一物的边缘，在盛无邗越来越快的剑招下，竟然渐渐汇聚出了一大片的红梅来。

　　古意的剑意更胜，通身上下都闪耀着炫目的华光。
　　一剑红尘，天地踏雪。

　　虽然没有剑尊意鸥“一剑红尘天地间，青霄落影鸥踏雪”的潇洒和风流，
　　但盛无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红尘一剑》学到如此境界，当真是应了意清收的那句话：

　　他适合这本剑谱，也能够很好地使用这本剑谱。

　　畅快地施展了一套剑法，盛无邗终将心中那些郁郁的不满给消耗掉。
　　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了瀑布边，自然地脱掉衣服、泡入灵泉。

　　在他离开之后，梅林间缓缓地闪现了一道白影。
　　那影子有些怔忡地抚摸着被盛无邗剑意创造出来的这片红梅，脸上有些羡艳。

　　红梅在他的指尖散发着煜煜灵光，照亮了他那张苍白而模糊的脸。

　　若此刻的盛无邗回来，就会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是那个上药师崖求医，
　　奄奄一息之时，被意清收救回来的蓝衫公子。

　　也是那个让意清收脸上，第一次沾染了笑意的人。

　　红梅中的虚影叹了一口气，遥遥看了看盛无邗所在的方向，
　　垂首一笑，脸上的神情宽慰又带着落寞：“……恭喜啊，好像你终于遇到了不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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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一夜没合眼，精神又一直紧绷着。
　　当红日彻底沉入虚海之内，意清收也终于支撑不住，趴在矮几上就昏睡了过去。

　　净居内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
　　时明时暗的光芒洒落眼睑，照出他不安在震颤的睫帘。

　　昏昏沉沉中，意清收感觉自己身处于一片火海之内，
　　那些李月岩割开手腕，用鲜血培植的玄日花，都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声。

　　他感觉肺叶里都是灼热的气，慌乱地朝着熊熊烈火中那点唯一的水源跑去。

　　然而才迈出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拽住。
　　意清收回身低头，却发现是两道不知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绿色藤蔓，紧紧地困住了他的双腿。

　　“小意，你要去哪里呀？”

　　藤蔓的那边，竟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李月岩，手中还抱着一只烧得焦黑见骨的兔子。
　　李月岩的脚底全是腐败的藤蔓和玄花，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意清收倒抽一口凉气，想也没想就祭出影落青霄斩断藤蔓逃跑。

　　“小意？”

　　李月岩那柔柔弱弱而又带着一点委屈的声音，
　　在意清收听来，怎么都像是地狱魔音。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越来越多的藤蔓，
　　还有李月岩那一句句催命一样的“小意”。

　　好在，他不管不顾地逃，终于在最后一刻来到了大火内的一处湖边。
　　湖面平静、湖水透彻，就好像是一面平摊在地上的巨大镜面。

　　镜面……
　　意清收陡然顿住脚步，脸色惨白地看向那汪湖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再动弹不得。

　　“师尊，怎么不跑了？”
　　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双手，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江风际阴冷的声音几乎是舔着他的耳廓说出来。

　　“师尊，外面凉，你怎么出来也不穿双鞋。”
　　江风际的身后，似乎还有提着鞋履的颜星剑。

　　最后，意清收看见的是一手中捏着丹瓶，一手拿着大红嫁衣，缓步前来的李玄泽。
　　李玄泽满脸惭色，目光却坚定异常。

　　这位高大而沉默的青夷山第二代宗主闪电般出手，
　　毫不留情地将那枚泛着诡异红光的圆丸子、塞入了意清收的口中。

　　“……”

　　“师尊？”

　　“醒醒。”

　　巨大的恐惧让意清收整个人浑身颤抖，手脚忍不住地挣扎起来。
　　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也不知是藤蔓、还是那能锁住灵力的锁神链。

　　耳畔是那些索命一般的恐怖声音，还有一阵阵的燥热。
　　也不知是燃烧不尽的大火，还是因为那枚……药……

　　“师尊！”

　　意清收被吓到，“啊”了一声，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耳畔传来的声音让他受惊，眼睛没睁开就一个巴掌甩了出去。

　　结果伴随着“啪”地一声脆响传来的，却是盛无邗有些委屈的声音：
　　“师尊你……做什么打人？”

　　呆呆愣愣地看着从心境灵脉中修习回来的黑发少年：面容出挑、器宇轩昂。
　　除了左边脸颊上一个滑稽的掌印，倒是确有了几分修士的谪仙出尘。

　　莫名其妙挨了一记耳光，盛无邗用舌头顶了顶脸颊。
　　他本是既兴奋地从灵脉中出来，想着要给意清收一个惊喜——告诉他自己修为境界和剑术有成。

　　结果从灵脉中出来，就瞧见净居中一片狼藉：
　　书卷散落满地、酒坛子七零八落，而意清收也不知所踪。

　　他着急地寻了片刻，却在外头开阔的台子上，看见了睡倒在矮几旁的意清收。
　　本是想过去叫醒他的师尊，结果靠近以后却发现意清收整个人似乎都被魇住——

　　薄唇紧抿、眉峰紧蹙，浑身颤抖。
　　一张好看的面容上，全是恐惧和惊慌失措。

　　盛无邗一瞬就被那样的表情给戳中，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将人揽入怀中。

　　最后他还是尊师重道地选择叫醒意清收，
　　却——被打了。

　　无奈地低头一笑，
　　盛无邗给意清收倒了一杯新茶，温言道：

　　“师尊这是，做噩梦了？”

　　结果他还没有将茶杯递出去，一团温热的身体就扑入了他的怀中。
　　盛无邗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出来，茶杯掉在地上、摔得满地碎片。

　　偏生始作俑者的意清收，却没有松开对他的拥抱，仿佛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浮木。
　　盛无邗听见意清收十分低哑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地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你回来了……”